小白赶紧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也留下帮你。”
“等等。”这时候,走在人群最后的悠兰忽然开了口。刚才那一小段折戟传递到了她的手中,悠兰也通过妖力感应了下,她看到了那隐藏在折戟中的画面,顿时脸色有些不好:“我认识这支军队,这是北宋的禁军。”
“北宋?”符珺皱起了眉头:“你确定吗?”
悠兰点了点头,她出身北宋皇宫,自然认了出来:“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武器的制式,都是出自北宋的侍卫亲军司,也就是陛下的禁军之列。”
说完,她擦拭了一下折戟上的泥沙,看到了一个虎头的印记,就道:“是殿前司的虎捷步兵。”
“北宋的禁卫军,怎么会在这里全军覆没?”
符珺想不明白,这可是个荒郊野外,怎么会死了这么多北宋皇家部队呢?!
悠兰叹了口气,她推测道:“当日金兵南下,掳走了徽钦二帝,剩余的禁军看汴梁不保,就撤退去了南京路。公主当日也是随着禁军一起走的,而这里地处南京路和汴梁的中段,是应天府的地界……大概是有一队禁军路过此地,遭到了金兵的截杀吧。”
众人点了点头,总算是搞明白了这折戟的年代——
所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所以这是北宋靖康年代的古战场。
只是,林小七忽然想到一件事:“悠兰姐姐,我爸爸上辈子是不是就在南下的途中,被金兵杀死的?”
“是……”
悠兰话音刚落,就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里既然是当日汴梁取道南京路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
内侍大人护卫着公主南撤,也会经过这个地方!
***
另一边。
湖底深处,林彬祁悠悠醒转了过来。
他只记得公交车停在了水库边上,却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清醒过来以后,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莫大人,醒一醒!”
莫大人?这是在唤谁?是他吗?
林彬祁终于睁开了眼,只见几个穿着战袍的男子围坐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伤痕,看到他醒了,这些男子都欢呼起来:“莫大人,您总算醒了!”
林彬祁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我……这是在哪里?”
“莫大人,您不记得了吗?这里是石沟子啊。”一个小兵卒道:“刚才您战斗的时候负了伤,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石沟子?没听说过。
林彬祁好不容易坐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个很大的河床,河床上遍布巨大的白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竟似镜子一般,光可鉴人。
而周围的这些“男子”,他们的面孔似乎很熟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们?!
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时候,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卒匆匆而来,他翻身下马,跪在他的身边道:“莫大人,公主已经突围出去了,她让您赶紧到前面的城池和她汇合!”
“公主?!”
林彬祁不明所以,难道……他是在做噩梦吗?可是他记得自己明明听到了什么“陈家村”,莫非这是湖底冤魂的老巢?他被冤魂给拖下了水?!
林彬祁现在有些后悔——当时,他就不应该坐上那班公交车。
这时候,他听到旁边的几个少年军卒在谈论什么“形势”——
一个人说:“听闻徽钦两位陛下已经随金人北上了,你说,康王殿下也会被他们给掳走吗?!”
另一个人答:“呸呸呸,别说傻话!我大宋的疆土这么大,就算西京丢了,还有南京!还有杭州!我大宋不会灭亡的!”
林彬祁坐直了身子,听士兵们讨论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他们都是北宋的士兵,徽宗的麾下。这是一支从汴梁撤退去南京的军队。他们要保护的人是徽宗的七公主,他是公主身边的内侍“莫大人”。
这些……他听小七说过自己的前世身份,难道这就是前世的景象?
这时候,一个兵卒发问道:“莫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走?公主殿下还在前面的城池里等着你。”
他还没开口说话,忽然间,“当——!”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钟响,他顿时神思恍惚起来。
这钟声浑厚绵延,刹那传遍了千山万水。
而无数久远的前尘回忆,就随着这个钟声涌入脑海中,挤得他的头几乎要爆炸。
——那是御花园中的初见,那是青梅竹马的朝朝暮暮,那是公主的悲歌,那是帝国的覆灭……这些都是他的前世记忆。
眼前这一幕幕,都曾经真实的发生过。
而浑浑噩噩的暮色垂垂而下,周围的士兵们听到这个钟声,都被惊得动弹不得。
不一会儿,才有一个士兵颤巍巍道:“这是……这是应天府方向的示警钟声!不好,莫大人,城池已经破了,金人的骑兵马上就要追来了!”
听到这话,刹那间,林彬祁心中的一根弦就绷断了。
——不,他现在不是林彬祁,他是“莫砚”,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宦官。
——就在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一身红色的官袍,上满沾满了血迹。
——再看看四周,他想起来了,这里叫“石沟子”,就是他“莫砚”最后的埋骨之地。
这时候,另一个随驾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前来回禀:“报!后方发现大队金兵杀到!莫大人,请您赶紧撤离吧!”
“怕什么?!”这话不是他说话,是他灵魂深处的记忆在重演当时的景象:“公主她还在前方的城池里,派几个人去通知她快走,就说应天府守不住了,我们留下来守住这里。”
那小太监满脸的惶恐:“可是、可是莫大人……我们这点人手……防不住金人的铁蹄啊!”
他淡淡一笑道:“虎捷军的将士们听令:陛下有旨,务必护送公主平安南下。今天金兵已至,我们退无可退,当是沙场马革裹尸、报答陛下之时!”
“报答陛下!”
“大宋万岁!”
“保护公主!”
四周响起了将士们的呼喊声。
接着,金兵杀到了,他拔出长剑,准备应战。
金兵打先锋的是一队骑兵。这些凶悍的金国蛮人的双臂上涂饰着刺青,他们见人就举起刀斧砍杀,如修罗般狰狞。他们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顷刻间,无数将士毙命在他们的手下。
他也拿起了手中的长剑,但无论怎么砍杀,也砍不到这些“敌军” ,周围的景象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林彬祁明白了:原来,他们只是一堆鬼魂,并不是真正的敌人。
接着,他的目光注视着一根长戟——长戟的抢头有一缕红缨,红绦如血染一般,迎风拂动。仿佛诉说着所有无定河边骨、深闺梦里人的悲欢离合……
他想起来了,这些确实是他自己的记忆,是他临死那一天的景象。
他叫林彬祁,也叫“莫砚”,他两辈子爱上的是同一个人。
与此同时,那个先来报信的小太监先偷偷溜走了,他听到小太监在小声嘀咕:“莫大人,你们不走,我走,我可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他也想起来了,这个小太监也是公主的内侍之一,叫莫尘。原本是他的麾下。后来在战争最激烈的时qing长候,莫尘却偷偷溜走了。
这一战,厮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河床。河水里也披离着萧萧骸骨。
画面一转,周围的喊杀声全部停止,他看见无数的白骨在河底慢慢腐朽,无人收拾……
这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太监莫尘。
莫尘已经不是穿着那身太监的衣服了,而是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回到了这里。
显然,那天逃离了战场以后,莫尘出家去当了道士,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白骨萧萧的战场。
道士莫尘走下了河床,他自言自语道:“古人云:大凶大煞,也可以炼化成道。这河床里躺着上千名皇家禁军的冤魂。我若是用这冤魂来炼化,是不是也能成魔呢?!”
说罢,他似乎是自嘲道:“道亦有道,我干嘛非要走正道呢?!”
周围没有人回应他的自问自答。
说完,莫尘嘴中开始念着什么咒语,周围顿时阴风不断……
伴随着莫尘的咒语,林彬祁顿时觉得头疼欲裂,身体也像是被几道风左右拉扯开,好像要将他拉入那最深沉的黑暗中……
画面就在此刻停止。阴风很快就消散,周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黑暗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头顶炸开:“奇怪,这次勾搭下来的灵魂,怎么不能炼化呢?!”
听到这个声音,林彬祁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这面孔是从团团黑雾中钻出来的,青黑色的肌肤,长满了獠牙,双睛暴出,正自上而下好奇地打量着他。
奇怪的是,即使这个人已经成了魔,面目全非,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由自主张口唤了一声:“莫尘。”说完,他就吐了一口血,栽倒在地。
“啊!是你!”变成魔鬼的莫尘也认出了他,一张青面发出了吃吃的笑声:“莫大人,好久不见,没想到过了一千年,属下还能再见到你。”
林彬祁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淡淡问道:“是你一直在这湖底作祟?!”
“是。”莫尘的回答很诚实:“莫大人,没想到世事流转这么多年,你我二人还能重逢,看样子,我们是真的很有缘分啊!”
林彬祁又想起了公交车上的那个司机,很显然,这是个魔鬼的骗局。他冷冷问道:“那公交车上的8个人,也是你作祟淹死的?!”
“是啊。我在这湖底寂寞了上千年……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寂寞。”
他本是北宋皇宫中的一个小小太监,名叫“莫尘”。后来宫倾之时,跟随着七公主殿下和莫大人逃了出来。
不久之后,莫大人战死沙场,他就逃走了,遁世去修了道法。
但是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修为有限,修了几十年也修不出个道道来。
眼看大限将至,还是在一个“前辈”的指引下,他走上了歪魔邪道,想到了利用战场上的冤魂来修炼成魔。
于是,他就回到了这片“石沟子战场”,炼化了整个战场的数千名亡者灵魂,一举成魔。
但是好景不长,他大功还没告成,就被什么玄门世家的人察觉了——“……曾经有个道士将我封印在此地,还派了他家族的人镇压我。这一镇,我就在河里面过了上千年。好不容易,那该死的道士后代全部搬走了,我就爬了出来……”
林彬祁呵斥道:“重见天日,就要害人?!”
“你知道一个人苦守河底的孤独吗?我想找几个人陪陪,恰好那天,我看到水库上面来了一辆车,就让车上的人全部下来陪我。”
“莫尘”说的相当轻巧,好像他害了一车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彬祁质问道:“那31路车的司机,也是你的人吧?”
“莫大人,此言谬也。他不是人,他就是那30年前死去的公交司机。当然,他现在只是我的傀儡幽灵,替我招揽生魂到湖底……但我真没想到,这一班车居然把你给引渡来了。”
这黑雾里的魔鬼似乎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些重逢故人的喜悦。
林彬祁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明白了:“你就是用这种手段,炼化湖底的冤魂为你所用?!”
“哈哈哈。”变成了魔鬼的莫尘还在吃吃笑道:“要不是修炼成了魔,我怎么还能在湖底呆上千年呢?!”
他似乎很骄傲道:“宋朝亡了、金朝亡了、元朝亡了、明朝亡了、清朝也亡了!可我还在,我是不死之身,我永垂不朽,莫大人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魔鬼,换取不死之身,这算什么厉害?!”
林彬祁鄙夷地看着这个魔鬼,就像看一个不起眼的卑鄙小人。
魔鬼莫尘嗤笑道:“莫大人,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啊。你想想看,当年,你若是肯听我的话,别去管什老子的公主,你怎么会死,怎么会被我镇压了千年呢?!”
“我从不曾被你镇压。”林彬祁看着这位昔日的“麾下”,缓缓而道:“莫尘,是你自己困在这湖底,人不人、鬼不鬼活了上千年。你就算获得了永生的力量,却终日只能呆在湖底当个幽灵,又有什么意思?!”
“……”
湖底的魔鬼沉默了。他炼化古战场的幽灵成魔,好像这般伟大举动在“莫大人”的眼中,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是吗?
他又忽而一笑:“莫大人,上一次,我拉了那公交车司机当我的傀儡,那这次就换你当我的傀儡吧……”
顷刻之间,黑雾里伸出来数十只苍白利爪,向着林彬祁合围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柄雪亮的绣春刀刺破了黑雾,冲了进来!
黑雾中的魔鬼还没反应过来,这柄刀已经刺入了他的头颅中,刹那间,他的鼻子耳朵里都冒出了腾腾的黑烟。
魔鬼嘶吼了一声,就猛然向下坠落,周围黑漆漆的迷雾也散了开来,湖面之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明亮的月色。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个古战场,而是一片平静的湖底,林彬祁正坐在一块巨石上,不远处还有一辆长满绿藻的公交车。
要不是撕扯的痛觉还残留在身体上,林彬祁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做了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