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藏风与黄药师开始制作晚餐,两人先处理起几条肥鱼。
正刮着鱼鳞,黄药师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寻其来源,正是面前之人身上飘来的。
气味非常淡,很好闻。
若给这种香味一句评语,仿佛能让人回想起最初的美好。是春日花开,鸟鸣春溪,一对眷侣相约赏花,但见人比花娇。
黄药师微有恍神,很快便蹙起眉头。
有些不对。这不是自然花香,而是调合的幽香,但闻所未闻。
可以确定不是几个寻找线索的人,任何一个使用的香料或是带香味的药物。
黄药师疑惑,若非他对香味异常灵敏就会错漏。
可据他所知池藏风从不使用香料,为的就是避免留下踪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
池藏风不明所以,“你,这种充满疑惑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沉默。
黄药师想了想,对着什么都敢直言的池藏风,他到底也敢坦诚问了。“你身上是沾了谁的香味?”
池藏风一脸震惊。
说清楚点,她从没沾染谁的香水味。
第54章
幽香味, 毋庸置疑是存在的。
虽然池藏风不承认沾上过谁的香味,但一经提醒,哪怕身处杀鱼现场被鱼腥味包围仍能闻到一丝淡香。
排除法, 首先确定香味并非来自粉衣陌生女人,和曾经在海棠树闻到的气味并不相同。
再者, 近日来密林勘察,同行的孙小红也根本没时间搞熏香, 那么香味又是从哪里来的?
“腰。”
黄药师只说了一个字的提示。
下一刻,他似乎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看向手中肥鱼。鱼鳞刮到一半,是该继续。
他才没有不好意思。是的,一点都没有因为刚刚目不转睛观察池藏风而感到不好意思。
“对了,那个东西。”
池藏风蓦然想起腰间藏有何物。比起别人,她身上多了一件与天机老人相关的物件。
是王云梦炼制的『天云令』,令牌奇特, 浮雕图像在月光白下恰如真实云雾流动。
这令牌材质特别, 能看出大致以玄铁炼制, 但无法完全确定还添加了什么辅助材料。
得到令牌已有十年, 它一直都没有气味。
但, 当下洗干净手把令牌取出, 其上竟有一缕幽香浅浅散出。
怎么一回事?
令牌不可能无端生香, 势必是接触了其他物品发生反应。
接触了什么?
那要问天机老人。
孙白发与王云梦交情甚笃。
假设他生前埋下的线索, 又如何肯定只能由孙女去求助之人来取出线索?
一定有指定的提示。
“令牌的幽香便是提示。当我经过了某个地方,那里的某些因素与令牌相互作用散发香味。”
池藏风推测孙白发十分清楚王云梦炼制令牌过程, 进而寻到了能与其相互反应的物质,仅是通过空气接触便能有生出香味的效果。
当孙小红找上王家后人,唯有手持『天云令』者途径线索掩埋地才会发现异样。
即便没有当场发现幽香暗生, 事后总会发现不妥而掉头复查,不就把藏着线索的地方给找出来了。
这个推测合理。
黄药师也放下肥鱼,洗净手接过令牌细观。
仅从外表看,令牌不曾沾染其他物品,但它正是幽香悄来的源头。
“我感觉,这种香味在表达初遇的美好,人面桃花相映红。”
黄药师所言仅是个人主观感觉,每个人对香味的解读 不同。
孙白发年轻时不曾在江湖上留下真名,直至古稀之年,才以神出鬼没的说书客身份游走江湖市井。
王云梦年轻时惊艳了才俊无数,但与快活王爱恨相缠至死方休,故去几十年后鲜有相关记载流传于世。
天机老人与云梦仙子皆是一代奇才,已经无人知晓他们年轻时相互间的故事,平辈相交却也不必局限于男女私情。
徒留这一抹暗香。
如梦似幻,无声诉说着被掩盖的秘密。
池藏风平时不会深究幽香蕴藏的含义。眼下情况却有不同,结合黄药师所感,她对一个地方产生了怀疑。
“海棠无香,如果在种植海棠花地闻到幽香,更容易察觉不妥。海棠花丛下可能埋着线索。”
为什么当时没发现?
因为被其他香味干扰了,海棠花丛附近有粉衣女子出没。
池藏风因为异常香味发现了粉衣女子的躲藏,反而忽略了海棠花开之地使得令牌暗香渐生,后又着急赶路直至此刻才被提醒。
不得不问,粉衣女子出现在海棠花丛附近,是有心还是无意?
再看她被发现后就跑的举动,更添几分可疑。并非一定与争夺孙白发尸体的杀手们有直接关联,但或多或少知道点内幕。
“先做饭,吃好就上路。连夜去查个清楚。”
池藏风简述了此前遭遇,浓雾阻挡了她的追踪,眼下要抓紧时间去验证由幽香而引发的猜测。
海棠花丛,下藏线索。
黄药师听了这个地点,那更加符合他对幽香的推论了。
比起池藏风认为的无香处更易闻得异常香味的理论,他觉得暗香需要时间慢慢形成,并不一定在当场就能嗅得真切。
藏线索于海棠花下,更与此种香味的意境遥相呼应。
初见很美,恰如海棠无香,皆因暗生欢喜。海棠让花香悄悄飘向思慕之人,花蕾本身便失去了气味。
不论哪种起因,是实用派的无香见香也好,是浪漫派的以香喻情也好,晚饭后披星戴月赶路。
两天后。
五个人在海棠树林寻寻觅觅,最终是挖出了一只酒坛。
坛内无酒,而见一卷写满字的羊皮。墨迹尚新,不会超过三个月。
孙小红确定是天机老人的字迹,配着一幅依稀可辨析山势走向的草图。
主要说明一件事,去年春天发生了死而复生的诡异情况。
始见端倪是在孙家老宅蜀中,孙白发无意中遇见了一个死去多年的武林人士——少林弘法大师。
弘法,是孙白发的前辈,比之年长三十多岁。换算一下,如果活着是一百多岁高龄,但此人早在孙白发年轻时已经死去。
是死得透透的,被快活王设计死在了藏宝图之局中。当时快活王还是伪装成万家生佛善人的柴玉关。
死了五六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又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原以为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后却发现那人没有脉搏心跳,是真的一具行尸走肉。」
孙白发因为疑惑就跟踪了疑似复生的弘法,发现那人的举止怪异。
开始时没想明白怪在何处,后来发现了就似一具提线木偶。不说话,不吃不喝,不入五谷轮回之所,没有任何情绪,身上散发着淡淡腥味似尸臭。
不等再进一步侦查,形似复生的弘法就急速崩坏。
其人,不,是该叫行尸走肉者在突然之间瘫倒在地,不到一炷香就变成了高度腐烂露出白骨的尸体。
当时现场除了尸体,在其头盖骨里还发现了一只半破茧的怪虫。
经过尸检,得出了极为诡异的结论。
死者死去多年,与弘法的死亡时间吻合。但尸体脑内寄生的虫茧是刚刚死亡,因为破茧失败,虫子只长了一半的翅膀而半途夭折。
这让人联想到会不会是某种蛊虫控尸,造成了死而复活的假象。
最为离奇的是复生行尸本该高度腐烂,但在蛊虫寄生脑内时,行尸居然乍一看与活人没有区别。
此种控尸术前所未见,不免令人怀疑幕后控尸人意欲何为。
孙白发开始调查蛊术与控尸术相结合的源头,势必要前往以此术著称的苗疆一带,走过了湘西最终将怀疑地点锁定在贵州。
怀疑对象是找到了,但孙白发没了到他自己也距离死期不远了。
虽然事前考虑到了风险,给孙女留了求助令牌,但还是低估了下蛊者。
那是不仅想要控制尸体,更要控制活人。以天机老人那般的深厚内力与绝佳自控力,也没有办法抵抗中蛊后的行为。
「那是一种完全令人丧失神志的蛊,待我清醒时,已经屠杀了犁耙村的七十九口人。罪孽深重,除死无赎。」
孙白发写到此处,字迹显而易见颤抖起来。「此组织所图甚大,必须除恶务尽。留疑似蛊毒丸一颗,愿君对症备药,再入龙潭虎穴。」
酒坛里,除去羊皮一卷,还有一只封得死死的小瓷瓶,摇一摇能听出是有一颗丸状物。
孙白发已经尽力而为。他盗取了一颗疑似控制人的蛊毒丸,也在羊皮卷末详细写出把自己的病变经过,还画出了下蛊组织的大本营区域地图。
之所以要爆头自杀,是感知到了那是最后的神志清醒时刻。
如果不死就会成为一具活尸。届时下蛊者就掌握了一个有着天机老人的武功本领,却完全听其命令行事的活尸,那种杀伤力是非常可怕的。
与其危害世间,不如趁着尚有理智自我了断。
爆头,是最好的方式。
因为孙白发根据调查发现,被控制的死者或活人都是被蛊虫寄生于脑袋,只有爆头才是真正的毁灭。
孙白发推测可能有人会来抢夺他的尸体,为的就是毁尸灭迹,不让这种控制蛊毒之事外传。
羊皮上的最后一段是给孙小红留的,「小红,祖父最后求你一件事,你不要亲自来为我报仇。远离江湖是非,做一个普通人。」
天机老人生前绝笔,言尽于此。
“祖父……”
孙小红捧着羊皮,泪如雨下。
气氛凝重。
谁也没劝孙小红别哭。哭出来也好,待她伤心一场,是该参照孙白发的心愿让孙小红别再继续跟进调查。
太危险。
丢了性命还算好的,就怕不知不觉中招被当成活尸控制,那才是比死了更恶心。
没有冒进。
议定先回大理城寻出一种可行的对症解蛊法,再继续往羊皮所示的下蛊大本营,那是最为稳妥之法。
当然,也有必要双管齐下。
寻找下蛊组织的弱点,寻找可能了解内情又愿为助力的人士,这也很重要。
比如出现在海棠花丛附近的粉衣女子,她与两个麻衣老妪是下蛊组织的吗?或者是其敌人?
这个问题暂时找不到答案。
山雾散去后,没有发现曾经深入迷雾者的踪迹。可以确定的是,粉衣女子一伙必对山势非常了解,才能在浓雾中畅行无阻。
“我去找一找,有消息会及时送信。”
客栈门前,楚留香自告奋勇地提出跟进找人。留此一句,遂,踏风而去。
池藏风瞧着消失在晴空之下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回来,楚留香原本为什么会来贵州?
犁耙村被屠,是楚留香来找孙白发的原因。那又是什么让他进入深山,走到外人鲜少去的犁耙村附近?
以往楚留香说过,等到白驼山事件调查结束,他的原计划是回江南好好享受一番。这人怎么又会特意在冬日出行,前往八竿子打不着的云贵?
奇怪,反常。
池藏风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测。
楚留香听她提及遇上粉衣女子,便是积极主动地跟进寻找线索,其入深山的最初目标莫不是就为寻神秘女子?
“啧啧啧——”
池藏风摇摇头。请原谅她的八卦,已经脑补了一场江南偶遇,随即香帅追人追到苗疆深山的剧本。
黄药师提着行李走出客栈,就看到了池藏风一脸古怪笑,这又是搞什么?
“没事,一切正常。”
池藏风摆摆手。脑补仅是脑补,她就是这样的一本正经,不得证实是不会胡乱瞎说。
有不该瞎说的,就有应该一说的。
这会返回大理城,气氛稍微轻松一点点,那也可以夸一夸此次发现孙发白藏线索地点的功臣。
是谁?
答案一目了然,是黄药师凭借敏锐嗅觉,最先发现了幽香的存在。
池藏风看向黄药师,话到嘴边卡住了。
「阿黄,多亏了你的鼻子,让我们顺利找出线索。」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只因它的含义非常接近「阿黄,你的狗鼻子真好使。」
那还是夸人吗?
又是阿黄,又是狗鼻子,知道的以为夸奖,不知道以为在叫村口的毛茸茸。
黄药师眼见着池藏风欲言又止,而且这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忽然想到这人该不是要夸他闻香的本领吧?却又是想到什么赞美此句以至于神色古怪?
“你想说什么?”
黄药师心中已有猜测,脸色立即不好了,“有本事,你大胆地说啊!”
池藏风胆子当然不小,但还要遵守夸奖人必须有夸奖的态度,不能变成损人。下一刻,她突发奇招,大胆地开口了,“汪汪汪——”
狗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
很是欢快,听着就是在极尽赞扬。
末了,池藏风眨眨眼,使出一个眼色。「一切尽在汪汪中,你懂了吧?」
黄药师僵在原地。
此刻,再也没有什么不悦,完完全全被震惊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语出惊人者!
池藏风看着黄药师没有反应,难道他更想听猫叫?
也对。尽管俗语用狗鼻子夸奖嗅觉好,其实猫的嗅觉也非常敏锐。说不定黄药师喜欢猫胜过狗子,更希望被夸奖敏锐似猫。
遂,池藏风再次发出了夸赞的模仿声,“喵喵喵——”
黄药师:……
除了沉默以对还能怎么办?他真的无话可说。如果绞尽脑汁真要想点什么说,见鬼的,他居然觉得学猫叫的池藏风还挺可爱。
不多时,王重阳也带着行李出来了,就看到了客栈门口的两个人沉默地互瞪对方。
不知两人在是在练什么眼神功夫,也不去叫马车,竟然是在大眼瞪小眼。这又是在干什么?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