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瑾低头,对上戚婵的眼,他轻声道:“不辛苦。”
戚婵不相信地看着他,但在马背上扭头的姿势对脖子的负担太重了,不过片刻,就转过了头。
黑风慢吞吞地往前走,戚婵闻着李玄瑾身熟悉的味道,他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身上是一股冷冽的香。他此刻身上的味道是草木气息,可能在山林里待的太久了,还有一点泥土的味道。戚婵调整了下姿势,问:“殿下,你接下来还是继续留在山里捉山匪吗?”
自从李玄瑾宣布藏匿山匪,连坐后,几乎没有山匪敢回家了,于是只敢在山林里乱窜。李玄瑾这些日子守株待兔,倒是颇有一些成果。
“不是。”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瑾道:“接下来我会告诉他们我具体在哪个山头出兵剿匪。”
“真出兵?”
“自然是假的。”李玄瑾沉声补充,“他们也不会上当。”
这两句话一出,戚婵明白了李玄瑾的意思,“但是十天半个月后,殿下真出兵了,他们也会觉得是假的,反而你说要出兵的地方,他们会觉得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设防备。”
“是。”
听到李玄瑾的这声是,戚婵不由得看向远方,以前李玄瑾如何谋兵布阵她都是从别人嘴巴里听说,如今在若县几个月,戚婵才真正体会道李玄瑾喜欢打什么样的仗。
谋心的,诡计多端的,不按常理出牌的。
这倒和她认识的隐忍克制的李玄瑾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若县几地的山匪的确被李玄瑾搞得抱头鼠窜,李玄瑾二十多天后,心满意足地出了深山,回到了若县。
同时,也开始举办庆功宴,毕竟若县陈留古县三地的山匪已被他灭的七七八八了,不日即可班师回朝。
李玄瑾如此一举动,戚婵就知道他定有后招。
果不其然,二十日后,已收拾好行囊准备回京的李玄瑾带五千人突袭磨荡山。
李玄瑾这四五个月,或捉或杀的山匪有一万多人了,但这人数其实只占山匪人头的一半。因为他们四处占据窝点,并不固定,尤其是每次朝廷来剿匪,就化整为零。所以当李玄瑾传出他已经灭了□□成的山匪的时候,余下的上万山匪是真松了口气。
这位五殿下既然以为他赢了,就让他赢呗,他们剩下的这万人养精蓄税,等他走后,卷土重来。
当然,也有谨慎的山匪怀疑李玄瑾是故意麻痹他们,但半个月过去了,他在若县好大喜功,而且山林中只留下零星的官兵寻匪,大家的戒备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而且又遇山匪头子陈晨四十大寿,被李玄瑾追了几个月,眼瞧着他要离开了,众山匪便决定偷偷在雁荡山为老大贺寿。
然后就没想到,八千人都被准备回京的李玄瑾包围住了。
戚婵在若县县衙等着李玄瑾归来,因为她知道这是福安剿匪,最后的关键一仗了,虽然知道李玄瑾会胜利,但戚婵还是不由得有些不安。
这日午后,她正留在后宅若县地方志,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闹腾的声音,戚婵放下书,戴上面纱,就脚步匆匆往外前院走。
李玄瑾的房门开着,戚婵快步走进去,但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味。
第64章 她的爱(二) 戚婵立刻进去,就看见站……
戚婵立刻进去, 就看见站在洗脸架前浑身是血的男子,她两三步冲上去,伸手想碰李玄瑾, 但似乎又怕弄疼了他,最后脸色惨白, 问:“殿下,你受伤了?”
李玄瑾拿着帕子擦掉脸上的血污, 见戚婵如此, 赶紧说了句, “没有,都是别人的血。”
他立直身体, 又道:“我若真的受了伤, 怎么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
听了这句话,戚婵长睫一眨,回过神来。李玄瑾两脚紧扣地面,身姿如松笔直,不像是受了伤样子。
李玄瑾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 皱着眉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他去沐浴更衣,戚婵只好在院内站着,站着时,清风便告诉了她情况,李玄瑾身上的血迹的确不是他的。是今日在城郊遇到了最后一群反扑的山匪。
同时,从清风的嘴里,戚婵也知道了, 这下他们是真将若县几地的山匪灭了□□成,剩下的再也掀不起风浪。
戚婵听完之后,扭头看向李玄瑾紧闭的房门, 这个时候,房门吱哑一声被人推开,戚婵眼睛眨了眨,快步上前。
李玄瑾换了件干净的黑衣,头发也刚刚被水洗过,带着水汽。戚婵上下左右地打量完毕,没从他身上寻到丝毫伤口,当着李玄瑾的面就松了口气。
李玄瑾见戚婵面色恢复,心底也松了口气。
“殿下,是不是剿匪要结束了?”戚婵进房问。
李玄瑾嗯了声。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李玄瑾转身,他垂眸看着她,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山匪清理后,我们就可回京。”
他给了个具体的时间,“最迟一个月。”
戚婵听罢,安静了片刻,然后伸手环住了李玄瑾的腰。两人这段时间经常会搂搂抱抱,如今李玄瑾对戚婵这种动作,脸色镇定。
他低头看她。
戚婵身体靠着他的胸膛,仰着细白下颚道,“殿下,回京之后,我会努力说服我爹爹的。”
戚婵提到她爹爹,李玄瑾眼神微暗,他轻声问:“若是说服不了呢?”
“那我也要嫁给殿下。”她抬起头道。
午后,斑驳的金光从窗牖门□□进屋内,金灿灿的,有些刺眼,但似乎都抵不过怀中人这个笑来的耀目,耀李玄瑾的目。
不过这时候,戚婵鼻子皱了皱,“就是殿下的妻子恐怕没有母族支持了。”她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殿下,你会嫌弃我吗?”
李玄瑾声音从喉咙冒出来,他伸手扣住戚婵的腰,嗓音坚定,“不会。”
戚婵闻言,不由冲李玄瑾又是一笑。
李玄瑾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这才出声,“不过,阿婵,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李玄瑾将戚婵往自己的怀里按紧了点,“你暂时不要回京。”
戚婵微微后退,和李玄瑾紧贴的身躯有了点缝隙。
李玄瑾眼睫低垂,但是因为戚婵比他略矮半头,这样的动作戚婵能更好地看清他深暗的眸光,“阿婵,给我两年时间。”
两年的时间,应该够让一切尘埃落定。“两年后,若是我赢了,我娶你。”
他目光落在戚婵的眉眼上,手指微动,但很快又垂下,“但若是我输了……”
他深吸口气,“阿婵,你可以回威远侯府继续做你的嫡小姐。”
戚婵一直知道李玄瑾是个会为人着想的性子,尤其是他在乎的人,恨不能为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想出个万全之策。
但李玄瑾这个打算还是让戚婵怔愣住了,她从浮县跑到若县时,是留下了一封信,一封给她父亲的信。
毕竟她若真的是不见了,她父亲肯定会寻找她,而哪怕是为了威远侯府,为了她的名声背地里偷偷找,有心之人细察,也能发现疑惑。而且她觉得她父亲其实并非很重声名之人,更有可能的是,大肆宣扬的找,这比暗地寻人更有效率。
所以戚婵给他留了封信,信是这么写的,表示不孝女戚婵不想留在京城,不想就这样安守内宅,想出去走一圈,请父亲勿念。
这封信的内容戚婵措辞诚恳真挚,她觉得若是威远侯若确定她是自己走的,最起码能把信上的内容信个七八分。
戚婵不是威远侯肚子的蛔虫,不知他究竟信了几分,但从李玄瑾在京城的探子可知,威远侯府如今对于戚二小姐的行踪,对外说的是忽染重病,在浮县养身。
威远侯对她还是有几分父女情谊的。
若是两年后,李玄瑾失败,她回到威远侯府,虽然她父亲会大发雷霆,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也会庇护几分。总比夺嫡失败了五皇子妃下场要好的多。
看着全心全意为自己着的李玄瑾,戚婵真心实意伸出了手,抱住了李玄瑾的腰,“殿下。”
“嗯?”
戚婵头埋在他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我想陪在殿下身边,无论生死。”
她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很平静,和前面几句话的语速一模一样,但越是这,越是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味道。
李玄瑾抚了抚戚婵的脊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是我想你过的好。”
“而且就算回京,我也不一定能娶到你。”
李玄瑾这话说的是实话,虽然景和帝不太干涉他们这些皇子的婚事,但总还有别的问题,比如威远侯府,比如皇后太子。
“这是最合适的办法。”李玄瑾说。
戚婵垂下眼睫,心绪不停地转动,她必须得承认李玄瑾的办法是对她最稳妥的办法,但是她知道未来啊,知道李玄瑾肯定会胜,所以李玄瑾害怕的事对戚婵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李玄瑾想的的确很对,回京之后,她要嫁给他,阻碍不仅仅在于威远侯。
且她走的时候,安王李子凌的身体已经逐渐痊愈,戚婵有种直觉,李子凌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
“让我想想。”最后,戚婵靠在李玄瑾的怀里道。
戚婵想的这几日,李玄瑾也没闲着,虽然山匪已经剿的八□□九,但还是有两三千人在外逃窜。他既然是来剿匪的,必定要剿个干干净净。
但等他传出势要将山匪扫荡干净后的消息后,尚未出兵,这最后两三千人来投降了。
戚婵得知剩下的山匪来投降后,不得不心里夸了李玄瑾一声厉害。因为从上次剿匪回来,他就没想再出兵,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谋。
山匪刚刚被李玄瑾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正是对李玄瑾充满畏惧的时候,再加李玄瑾在剿匪之初就安排的内应进行煽动,他们真怕李玄瑾再次出兵,便决定主动投降。
都是大安的子民,若是愿意招安,朝廷给的待遇并不差。
当然了,他们这里面有些人是自愿投降,但有些人不过是暂时之计。
反正李玄瑾在福安待不了几日,等他一走,他们还是有卷土重的机会。
但不管是真心投降,还是假意诈降,当他们放下武器出现在李玄瑾面前的时候,戚婵便清楚这群山匪中了李玄瑾的计,不会有故态复萌的机会。
接下来数日,李玄瑾先杀了几个反心强烈的山贼头子,然后将这两千人分编入户。而入户之地,并不都在福安府。
其中四成人分散安排到远离福安的各路府县中,如此一来,就算想反,也孤掌难鸣。
而如今事已进尾,虽尚未尽除,但剿匪成功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再有几日,李玄瑾便可归京。
既然如此,奔波劳累半年,如今胜利在手,若县县尉邀各路将领于府上一聚。
李玄瑾身为剿匪将领,又是身份最高之人,必须得去。
“我也想去。”戚婵得知李玄瑾明日要赴宴后,轻声说。
宴上都是男子,怕有不便。李玄瑾张嘴便想拒绝,这时候,戚婵看着他,目光依依不舍,“过几日就要回京了,能不和殿下分开,阿婵就不想和殿下分开。”
李玄瑾拒绝的话咽回喉中,半晌后,他低头道:“若是要和我赴宴,就得穿男装,做小厮打扮。”
“好。”戚婵眼睛微亮。
县尉姓陈,他宅子位于若县城东,虽占地广阔,但并不精致,只是若县气候温暖,哪怕不曾静心呵护,院中也便是绿植。即是晚宴,李玄瑾傍晚才至。
他是来的最晚的人,其余因剿匪而聚在若县福安府卫兵的将领,以及古县陈留包括若县本地的官吏俱已到齐。
正值七月酷暑,晚宴便设在县尉府的后花园里。
李玄瑾上坐,戚婵立在他背后。她穿了几个月的男装,如今也颇有心得,男装时首先得束胸,然后描粗眉毛,再用脂粉稍微将五官修饰硬朗,最后垫肩,挺直身板。
虽然还是有几分女气,但更多的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今日不是戚婵出风头的时候,她选了件灰扑扑的衣裳,安静地立在李玄瑾身后。
听着在座的官吏互相寒暄许久,终于县尉大人传人上膳。
戚婵看了眼李玄瑾桌上的膳食,不能说山珍海味,但也是煞费苦心。
用膳时,自然少不得歌舞助兴。戚婵在盛京长大,见过太多精妙绝伦的歌姬舞姬,若县再好,不过是个县城。对于戚婵来说,这些歌舞不过平平,直到舞娘退下,一个蓝衣姑娘抱琴走到中央空地。
她长了一张温婉含蓄的脸,像春风一般,柔和动人。而当她素手拨动琴弦,戚婵不由得正色她,这位女郎的琴音的确美妙,绕梁余耳。
戚婵静下心,专心听曲。
直到琴音停下,戚婵听到陈县尉说了句,“云寒,去给殿下斟酒。”
蓝衣姑娘闻言,抬眸看向李玄瑾,含羞带怯地应,“是。”
她莲步轻移,朝李玄瑾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李玄瑾冷淡的嗓音传来,“不必劳烦这位姑娘。”
似是没想到她还没靠近他,就被他拒绝了,云寒愣在原地。
李玄瑾回眸扫了眼戚婵。
戚婵会意,抬脚上前,立刻给李玄瑾的白玉酒杯里斟满酒。
李玄瑾抬眼,扫了扫距他数步之遥的云寒,道:“你退下吧。”
云寒一怔,扭头看向陈县尉。
陈县尉还想再为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美言几句,一道冷厉的视线包裹住了他的全身,陈县尉眼神和李玄瑾对上,猛地下低下头,对云寒道:“既然殿下不必你伺候,你下去吧。”
李玄瑾收回视线。
场上的气氛因此事而有些严肃。
历来四处逢迎的李县丞道了句,“来,喝酒喝酒,烦扰若县数年的匪患一扫而除,是高兴的日子。”他端起酒杯,朝李玄瑾说,“下官敬五殿下一杯。”
有人打圆场,冷下去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如今的确是大获全胜,气氛一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过半个时辰之后,因为酒酣耳热,尊卑之仪也忽视不少,李玄瑾见下首众人已喝的面红耳赤,看了戚婵一眼,起身离开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