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她怔怔地望向太后,太后板着脸道:“怀着孕就别做这些了,费精力,还伤眼睛。”
  柳雁不禁委屈:“臣妾早已躲懒不做女红了,但这乞巧臣妾必要试试,指不准能赢了太后的彩头呢?”
  太后指着她跟墨竹笑说:“听听,你听听。已得了赏不算,还要争那彩头。”说罢又问墨竹,“今儿个彩头是什么?”
  墨竹笑道:“太后娘娘着奴婢去办,奴婢想着难得乐一乐,便自作主张大方了些,挑了前阵子刚得的那把上好的玉如意。”
  “这倒还没有第二件了。”太后含着笑沉思片刻,“这么着,哀家当年的嫁妆里有只玉质的项圈,也是尚好的料子。你去取来,堵上端贵人这张嘴。”
  柳雁一惊,忙起身道:“臣妾说笑罢了,不敢收太后这样厚的礼。”
  “收着吧。”太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哀家年纪大了,戴不得这样的东西。好好的玉,日久天长没有人气儿滋养,都平白放得枯了。你拿去,若自己不喜欢,就日后给孩子戴着玩。”
  太后语重心长,直说得柳雁不好推辞,忙行大礼拜谢。太后着人扶了她起来,又好像生怕她再忍不住手痒乞巧似的,朝她招手:“坐到哀家身边来,陪哀家说说话。”
  与此同时,顾清霜正与几位相熟的嫔妃坐在院中廊下。几人手里原也各有针线,但岚妃对此毫无兴致,婉婕妤自知不在行也懒得穿,顾清霜倒原本觉得自己针线还行,结果穿过第三针时抬眼一瞧,旁边的采双不知不觉都穿了七八根针过去了,当即就放下了自己手里的。
  就这么着,情势一转便成了几人一道看着采双穿,她倒真是聚精会神,直至穿完最后一根才舒着气抬头。蓦地察觉到这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整个人都一愣:“怎么……”
  不及她多问,婉婕妤已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又将她也拉起来:“快走,我瞧着还没人进殿去复命,十之八九是你最快了!”
  她走得太急,采双不及反应,只顾着跟上。进门时直被门槛一绊,正被太后瞧见,便斥婉婕妤:“你素来最是端庄,怎么也毛躁起来了!”
  “太后娘娘息怒。”婉婕妤赔着笑,压住脚步走过去,将那穿好的针线一递,“淑充衣穿好了,可是头一个么?”
  太后略微一怔,笑意便绽开:“这还真是头一个。来来来,墨竹,快,把那玉如意给她。”
  “谢太后娘娘。”采双欣喜不已,叩拜谢恩。玉如意接进手中,凉滑细腻。
  这样的其乐融融背后,自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有些从来不得圣心的嫔妃原想着要在太后跟前露一露脸,眼下见已无拨得头筹的机会,不免心神黯淡。还有一些对宫中局势打听得清楚,见状更不免生出妒火――有些人平顺起来,未免也太平顺了。柔婕妤一人得道不算,竟还要拉得身边的鸡犬升天?
  不多时,这彩头已被争了去的消息就传遍了慈寿轩。凌贵人后院的亭子里消暑,原是也没打算争得彩头,闻讯却禁不住地狠狠啐了口:“贱蹄子!我就知道从前那般盯死了她是没错的!但凡让她露了脸,她心思可多着呢!”
  身边的采芝小心地劝着:“娘子莫气。她如何能针线好?说到底还不就是伺候人的工夫罢了。这也就是碰上七夕能讨几分好处,放在平日,皇上哪看得上眼呢。”
  凌贵人的气却未消半分,自顾自地又骂着:“这没心肝的东西,攀了高枝便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昔日早就该打死她,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去!”
  采芝不及说话,身后传来一声笑音:“贵人妹妹这直爽的性子,叫人说点什么好。”
  主仆两个都打了个激灵,齐齐回过头去。定睛看清来人,倒又松下口气――还好,不是与柔婕妤交好的人。
  明嫔步入凉亭,施施然在一旁坐下,打量凌贵人两眼,含笑道:“贵人妹妹与那起子贱婢置什么气?靠着攀高枝得意了几天的东西罢了。况且若说高枝,宫里头又不止柔婕妤这一枝。”
  凌贵人眼中不由精光一现。
  她虽从来也不得宠,却好歹也进宫这么多年了,不至于连明嫔这么一句话都听不懂。当即便心潮涌动起来,欣喜几要从面上溢出:“若是晴妃娘娘……”
  明嫔却不欲听她说,眉心浅浅一蹙,看向凉亭外的湖泊:“我表姐没说过什么,贵人想多了。”
  凌贵人刚涌上来的喜悦又淡去。
  “不过人在宫中,多几个姐妹总归是好事吧。”明嫔说着顿了顿,目光转回来,浅含着笑,“皇上近来忽而不肯多见表姐,想是柔婕妤没少嚼舌根。若是端贵人再诞下三皇子,唉……”
  明嫔眼中浮起愁绪,摇一摇头:“我真是心疼表姐。”
  说罢就站起身,唉声叹气地走了。凌贵人好生怔了怔,想说这话怎的没头没尾的。
  明嫔离开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
  ――明嫔这意思是……若端贵人腹中那一胎“没了”,她便有机会结交晴妃?
  这念头在凌贵人心中一动,就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慌忙将这心思压制,急喘了几口凉气。
  然而过不多时,这念头却又冒了出来。
  那可是晴妃。
  倘使能被晴妃拉一把,便是一辈子不得宠她也认了。
  眼下这般孤苦无依的日子她是受够了,宫人的白眼、吃穿用度上的克扣……打从采双攀上了柔婕妤,她就时常会想,自己过得是不是还不如采双好。
  不远处,羊肠小道拐到尽头,便是一片假山。山下有石洞,幽深僻静,眼下天色已晚,没什么人会专门往里去。
  明嫔步入洞中,到正当中时,如贵人迎了上来:“姐姐。”
  明嫔笑了笑,如贵人垂眸:“姐姐把话说到了?”
  “自然说到了。”明嫔点点头,神情却有些不安:“可这管用么?到底是关乎皇嗣的大事,短短几句话,她……”
  “姐姐这是与她不熟。”如贵人倚着石壁,轻笑了一声,“我与她自幼相识,最知道她的性子。她最是个沉不住气的,又爱与人攀比。那淑充衣从前是她的婢子,如今却这样春风得意,她怕是已不知怄了多久。如今有人能让她压过这份风头,她必定动心。”
  “我是担心表姐那边。”明嫔叹了声,“表姐实是不愿做这样的事的。”
  “晴妃娘娘口头说说罢了。”如贵人轻哂。
  明嫔皱起眉,显有不快。她抿一抿唇,又说得委婉了些:“就算是真的不愿……待得事情成了,她也说不得什么。说到底都是为了她好,再说,那一边多个孩子,对她总归百害而无一利,这事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到时纵有不愿,也总不至于为了几分‘正气’把咱们捅到皇上跟前去,姐姐说是不是?”
  “……这倒不假。”明嫔沉息。
  这宫里头不愿做恶事的人多了去了。可事情到了眼前,总归是做了也就做了。
  如贵人嫣然一笑:“更何况,事也不是咱们做的,咱的手可没脏。”
  要是想自己做,她们也犯不着去找凌贵人了。
  凌贵人那样的蠢货,若非实在要让她帮个大忙,她们还不愿与她结交呢。
  但到底能不能有命与她们结交下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53章 柳雁遇险
  七月末, 天气凉爽下来,众人便启程回了宫,回宫后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怀瑾宫里, 顾清霜的思雅殿倒是还好,采双那边, 因为她几日前刚晋封了正七品宝林的缘故, 尚宫局依着位份又拨了几名新宫人过来,这便有的她忙。
  除此之外,更还有旁的宫嫔前来道贺之事,采双硬着头皮应付了足足三天。第四日见来的人可算少了,索性借口要去向主位宫嫔谢恩见礼, 直接避去了顾清霜殿里。
  顾清霜自然着人上了好茶招待,也劝了她几句:“宫里这样的应酬之事总是免不了的,你若总这样避着人,怕是不好。”
  采双叹气:“臣妾知道, 所以才硬撑着应付了几日。”跟着又叹息摇头, “其实臣妾也非不肯与人走动, 只是臣妾出身卑微, 她们有时候说话……”她咬一咬唇,“阴阳怪气的, 也太难听了。”
  顾清霜想想,便知她这三天必然不好过。别的不说,就说入宫时封位颇高、如今却降得比她还低的颖充衣, 大概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些阴阳怪气听上三天也还罢了, 偏还要维持着一张笑脸应对得宜。顾清霜想想, 都替她觉得脸僵。
  这般想想,顾清霜便着人去问了柳雁有空没有, 听闻有空,就借着去探望的由头,打算下午带着采双一道避过去。现下在宫里最为紧要的就是柳雁这一胎,连皇帝都亲口下旨免了她的礼,她们两个愿意多陪一陪她,自是不会有人来挑理。
  于是顾清霜晌午时就留了采双一道用膳,用过膳歇了一会儿,便打算往外头去。宫人们知晓她们要出去,早早地在怀瑾宫外备好了步辇,然而顾清霜登上步辇刚要落座,一宦官急奔而来,到了跟前险些刹不住,趔趄着铺地拜倒。
  卫禀见那宦官是个眼熟的,直接出言斥道:“怎么毛手毛脚的?再惊了娘娘!”
  那宦官却顾不上理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婕妤娘娘,不……不好了,我们贵人刚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怕是不太好!”
  “什么?!”顾清霜愕然,那宦官续说:“是……掌事的差臣来禀您一声,说怕是要乱上些时候,娘娘怕是一时不方便过去走动了。”
  可出了这样的事,顾清霜自是更放不下心,当即催促起了轿夫,一并往舒德宫赶。到舒德宫的时候,里头果然还乱着。主位荣妃早已到了柳雁房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顾清霜与采双一路疾行而入,进了柳雁的院门,却见与之同住的吴宝林与佘宝林都跪在外头。顾清霜不禁脚下一顿,锁眉打量着她们:“怎么回事?”
  二人朝她一拜:“婕妤娘娘……”佘宝林哽咽着,“臣妾不知道……当时臣妾虽是……虽是与贵人娘子同在院中,但只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臣妾与贵人娘子连熟悉也算不上,更不曾结怨,如何会害她……”
  吴宝林也说:“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臣妾离贵人娘子比佘宝林更远些,眼下这事臣妾……臣妾……”
  说着就因惊惧而不住地抽噎起来,竟说不出一个字了。
  顾清霜眉头蹙得更深了两分。眼前这二位是与她同时受的封,但她也与她们并不相熟。她对她们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两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争个高低,一旦相见,说话就总是夹枪带炮,柳雁对此厌烦得很。
  可饶是如此,她也从不听柳雁说过这二人对她有什么不敬。这么说来,起码明面上的关系该是说得过去的。
  也不知现下这事怎的就疑到了二人头上。
  顾清霜想了想,只觉她们说得都没头没尾,懒得再做追问,直接进了屋去。
  荣妃正端坐在外屋镇着,顾清霜与采双福身见礼,便闻她一喟:“坐吧。”单听着两个字,也可分辨出几分焦灼。
  顾清霜依言落座,望了眼里屋,隔着影壁什么也瞧不见,动静也并不大,便只得问荣妃:“端妹妹怎么样了?”
  荣妃叹息说:“太医们正在里头盯着。本宫听闻她初时疼得昏死了过去,现下如何……”她摇一摇头,“本宫也说不好。”
  顾清霜又道:“那外头那两位……”
  荣妃的脸上多了三分沉肃:“端贵人身边的宫女说,端贵人适才是依太医所言在外散步。也不远,就在舒德宫后的那片竹园里。也正因为不远,端贵人大意了些,只带了这一个宫女出门。后又觉得今日风有些凉,便着那宫女回来取了件衣裳。等那宫女取了衣裳折回去,人已经摔了。”
  说及此处,荣妃眼底凌光一闪:“那宫女说,端贵人昏过去前说有人推了她,本宫便将舒德宫上下都看了起来。离端贵人最近的,就是外头这两个。”
  顾清霜略作思量,欠身道:“臣妾斗胆一言。”
  荣妃颔首:“你说。”
  “听娘娘这样说,臣妾倒不觉得是两位宝林所为。虽是离得近难逃嫌隙,可这样的事……岂有做完还不赶紧避开的道理?再者,两位宝林也不是身边没有宫人,若真有意害人,自己避得远远的,着个宫人去动手就好了,何须自己也在附近转着?”
  荣妃神色淡淡:“婕妤说的这些道理,本宫也不是不知道。她们两个该是没有那样傻,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去害皇嗣。”
  说着又忽而话锋一转:“但本宫的舒德宫,也不是凭谁都能插得进手来的!”
  顾清霜一听这话,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觉得此事别有隐情,但荣妃的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她再讲什么都像是在质疑荣妃的本事。
  况且,荣妃这话虽是听着太绝,她也并不觉得荣妃自负。
  荣妃到底是掌权多年的宫妃,这些年最大的乱子,大概也就是南宫敏的事了。可南宫敏之事之所以失控,实是因皇帝在上头压着,其余有荣妃一手管下来的事情,鲜有能让人挑得出错的。
  能将六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一个人,若说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反倒有这般厉害的纰漏,也确是不大可能。
  放在平常也就算了,凡事都无绝对。可眼下为着柳雁的这一胎,荣妃总是要格外惊觉的。
  顾清霜一时也就不再胡猜,又过小两刻,圣驾亲临。
  事发之时,皇帝正在紫宸殿中与朝臣议事,事情一了听了宫人禀话,即刻便赶来了舒德宫。
  外头候着的几人都离席见礼,原在卧房中忙碌的太医也有两人赶出来迎驾,皇帝神色一沉:“出来做什么,好好为贵人医治。”
  “皇上容禀。”那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端贵人胎已姑且保住了。虽是……虽是胎像大不如前,能否平安生产还不好说,但眼下……眼下情形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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