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听得这症状,萧致眉心一跳。人群之中,婉婕妤小声同顾清霜说:“这听着像中毒。”
  又听皇帝问:“可传太医了?”
  “传了,传了!”那宦官道,“恪太妃吓得不行,立时就着人将几位当值的太医都传了去。只是暂还未敢惊扰太后,皇上您看……”
  萧致沉息:“先不必惊扰。”
  而后便没有别的话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宁寿宫赶。离宫门口尚有七八丈距离时,便已可听见宫门内的忙碌嘈杂。待得踏入宫门,单看那一片灯火通明,也能嗅出情形着实不好。
  步入恪太妃所住的院落,守在门口的宦官一见圣驾亲临,忙疾步迎上。他欲见礼,圣驾却顾不上驻足,甩下一句:“如何了?”
  那宦官又连忙爬起身,边跟着边回话:“殿下刚服了药,暂且定住了。”
  这句话算是让众人都松了口气,皇帝迈过门槛,一女子守在寝殿门口,闻得动静回过身,怔了一怔,抽噎着下拜。
  顾清霜的视线自前头的几位宫嫔间穿过,落在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
  是宁容华,皇次子的生母。
  宁容华抽泣着叩首:“皇上,臣妾知道自己不该来,可臣妾……臣妾……”
  宁容华一咬唇:“臣妾自午后便心神不宁,到了傍晚更是喘不上气。原道是自己病了,可谁知……谁知道……”她哭得一下子狠了起来,“臣妾宁可自己患病!”皇帝一喟,上前虚扶了一把:“予昔是你所生,没什么不该来。”
  说罢他便欲进殿,殿中却正好又有人出来,步出门槛一抬头,她很是滞了会儿,才俯身拜下去:“皇上圣安。”
  “晴妃也在?”皇帝启唇,语中隐有几分不快。
  接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练,皇帝自然也是,眉头锁起:“手怎么了?”
  “臣妾……”晴妃略微迟疑了一瞬,才如实禀道,“臣妾方才喝多了,出来醒酒,正碰上太医往后宫敢,便问了问缘故。得知是皇次子急病,就过来看了看。当时宁容华还未到,臣妾听太医说……这样的急症当以人血入药一试,臣妾就……”
  她没再说下去,缓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方才太医说皇次子已脱险,皇上快进去看看吧。”
  殿中静了静,皇帝终是伸手扶了她。起身见她手腕微翻,白练下的血迹露出来,殷红刺目,皇帝不禁口吻放缓:“这么多宫人在,你何须……”
  “事出突然,臣妾一时顾不上。”晴妃带着些局促笑道,“皇次子方才的情形实在吓人,臣妾又正好瞧见桌上放着把小刀,就……”她咬一咬唇,“倒割得也不深,不打紧的。皇上去陪着皇次子吧,臣妾告退。”
  所谓贤惠体贴,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
  言毕她一福,礼罢就匆匆要走。那一刹间,她却忽而涌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眼眶也随之一红,走得虽还是决绝,心中的委屈却再清晰不过。
  顾清霜遥遥看着,只觉这路数似曾相识。
  也是,她都知道皇帝吃这一套,晴妃入宫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
  皇帝不自觉地失神了一阵,又定住心,提步进了寝殿。
  荣妃转过身,神情肃穆:“皇次子既已脱险,咱们便先不要多在这里搅扰了,先都回去吧。”说着又看向宁容华,“容华若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宁容华赶忙摇头:“有皇上在,皇次子自会无恙。臣妾也先回去了。”
  说罢她抹一抹眼泪,朝荣妃一福,便率先离开,颇有几分决绝。
  众人瞧着,皆不禁唏嘘。虽知皇帝目下这样安排是为了皇子们的平安着想,但母子硬生生分别,甚至为了避嫌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也着实让人心疼。
  回怀瑾宫的路上,顾清霜一路无声。采双在她身侧同行,待得没有旁的宫嫔同路了,小声道:“晴妃娘娘这是冲着皇次子去了,是不是?”
  顾清霜吁了口气,点一点头:“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采双又道:“那宁容华知不知情?”
  顾清霜沉吟良久:“这我一时也拿不准。”
  若不知情,那母子连心便是真的,宁容华日后若得知晴妃这样害她的孩子,必定恨晴妃入骨,继而成为扳倒晴妃的利器。
  可若知情……
  那这一位可比和容华的心思还要深多了。和容华先前那个大局虽也动了麝香这样会致人小产的东西,但终究只是做做样子,料定东西送到柳雁跟前就会被察觉,根本没真想让柳雁用。
  换言之,和容华连旁人的孩子都不忍下手。而眼前出事的这一个,可是宁容华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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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次子又安养了几日,太医才终于敢说他彻底脱了险。年初五时,皇帝下旨晋和容华、宁容华为婕妤,端嫔为容华,岚妃没有晋位,但娘家也给了封赏。
  年初六,沉寂已久的晴妃终于又被翻了牌子。
  这晚,顾清霜整宿难眠,一次次设想晴妃该是如何的婉转承欢,又会说些什么。
  倒不是拈酸吃醋,只是自去年上元节她被迫投湖起,她们之间就已注定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第60章 因噎废食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总是有几分道理的。自年初六开始,皇帝断断续续地去见了晴妃好几回。顾清霜初时存着几分期待,盼着晴妃能尝着甜头便失了分寸, 提及两位皇子的事,再惹得圣心不快。但后来想想, 便也清醒地作罢了――总不能指望人人都跟凌贵人一样蠢。
  岚妃也跟顾清霜说:“晴妃虽斗不过南宫敏, 但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依本宫看,这回她大有可能是没打算明着争两位皇子,若后来还是提了,就是找旁人去提;再不然,也有可能根本没想图谋皇子, 除夕那一出只是为了复宠罢了。”
  跟着又叮嘱顾清霜:“不管怎么说,你要多上几分心。怀瑾宫的宫人们都要看牢,免得有那么一个两个糊涂的,让你惹上说不清的事。”
  顾清霜毕恭毕敬地颔首应下, 转而眉眼带起笑:“谢娘娘虽不肯沾染这些争斗, 却还肯为臣妾出谋划策。”
  “……”岚妃没好脸色地睃她一眼, “婕妤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岚妃到底也久经世事, 自是明白这样的斗争一旦踏进来,就没了回头的路。
  但顾清霜昔日所言, 却也不假,皇宫不是能由着她独善其身的地方。她现下日子过着舒坦,一因不争宠, 二因膝下有个公主, 三因无人来争这公主。
  顾清霜便跟她说:“无人来争公主, 不过是因现下嫔妃们都还年轻,十之八九有几分野心, 也都还盼着自己还能有孩子。可若是过上几年,娘娘再试试看?娘娘真就能担保在那些不可说的野心散尽之后,转而只盼能颐养天年的嫔妃们不会希望膝下有个公主?大公主聪明伶俐,又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娘娘就不怕她落入旁人之手?”
  虽然她所言也不过是个可能,甚至颇有夸大其词吓唬岚妃的意味。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有几个做母亲的能不怕,岚妃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帮了她。
  日子不觉间就又翻过大半个月,到了一月末。天气愈发和暖了,御花园中草木抽芽,一些细嫩的花苞也显了形,一颗颗浮在枝上,孕育着尚不起眼的生机。
  二月二春耕节时,皇帝天不亮便出了宫,设坛祭祀,祈愿风调雨顺。宫中亦有应景的礼数,晌午时荣妃在舒德宫里设了宴,邀众妃一聚,尚食局备好了各色点心送来,称“富贵果子”,应了这天“迎富贵”的说辞。
  这一聚便到了傍晚才散。傍晚时离了荣妃的景明殿,顾清霜又随着柳雁顺路去瞧了二公主,二公主已两个多月了,两个月来长大了不少,也白嫩了一圈。两个月大的孩子多数时候还都在睡,顾清霜运气却好,去时正碰上二公主醒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看见她,就咧嘴笑了。
  沈h扒在摇篮边歪着头也看她,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奇道:“公主长得好快!”
  柳雁听言笑说:“你还不是一样?冬日里做的衣裙,如今便又短了吧?”
  她们这厢一室惬意,怀瑾宫,有人踏着朦胧夜色行至思雅殿门口,宫人忙迎上前,她摆手:“本宫知道柔婕妤还没回来,本宫等一等。”
  那宦官拱手:“那请娘娘先入殿喝盏茶吧。”
  和婕妤颔一颔首,便随他入了殿。她心不在焉地品了两盏茶顾清霜才回来,进殿一看:“适才还在想和姐姐怎的没去参宴,怎的倒来我这儿等了?”
  说着二人各自一福,和婕妤道:“有事同你说。”
  顾清霜会意,就邀她入了寝殿,将宫人尽数摒了出去。和婕妤也不听她绕弯子,落座便道 :“这些日子,宁婕妤找了我好几回。”
  顾清霜心神一提:“宁婕妤?”
  和婕妤点一点头:“我与她原也有几分相熟,同年入的宫,又先后诞育皇子。后来两个孩子都没养在我们跟前,我们自是都不舍得,可她心思更娇弱细腻一些,日日啼哭;我则是索性避着这些,不想、不提,自也懒得听她哭诉,一来二去,情分这才淡了。”
  顾清霜点点头:“如今怎的又找上姐姐了?”和婕妤说:“她认定除夕皇次子之事,是晴妃所为。”
  “这倒不假。”顾清霜一哂,品一品和婕妤的口吻,她又有些疑惑,“姐姐不会觉得那日之事别无隐情,真是晴妃心善,出手救了皇次子吧?”
  和婕妤道:“我自是觉得别有缘故,却又并不认为是晴妃害了皇次子。”
  顾清霜拧眉:“怎么说?”
  和婕妤说:“宫中善恶虚实虽都难辨,但晴妃这个人……”她摇摇头,“我不觉得她有这样的胆识,敢拿皇子的性命冒险。更何况她如今还想将皇子收入囊中――你想一想,皇次子才不到五岁,若是下毒害他,剂量稍有不慎人就没了。你如是有心图谋一个皇子,当下的皇子又只有两位,你可会用这样铤而走险的法子去争?”
  顾清霜一时沉思未言,和婕妤又提醒她:“再说,咱们这位皇上愿意在女人之事上犯糊涂,在皇子的事上可从来不糊涂。这次的事,他为什么不疑晴妃?”顾清霜头一个反应,自是想说“这只看他愿意信谁”,转念,又按住了这句话。
  和婕妤为晴妃说的那番话并不能说服她,但关乎皇帝的这些,的的确确是有道理的。仔细想来,她们那日都只看到了晴妃看戏,嫌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太假――诚然那也确实是假,可假不假与她是否出手害了皇次子是两码事。
  若说她只是撞上了这事,便依太医所言出手相救,而后又顺水推舟地再做一场戏牵住皇帝的心,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和婕妤一叹:“你一心想着事事都是晴妃算计谋划,怕是有些先入为主了。”
  “姐姐说的是。”顾清霜薄唇微抿,姑且将这些阴谋搁下,留待迟些时候再细细思索,当下只追问和婕妤,“那姐姐是如何同宁婕妤说的?”
  “我没有与她说这些。”和婕妤喟叹一声,摇一摇头,“看她那个样子,我也心疼。但见她一门心思奔着晴妃去,又觉得不提也罢。与其说得那么明白,不如将这人拉过来,收为己用。”
  顾清霜沉吟不语。
  和婕妤打量她的神情:“你不愿意?”
  “也说不上不愿意。”顾清霜摇摇头,“只是皇上对皇子之事谨慎,我敢结交姐姐,是因宫里都说姐姐识大体,皇长子被送去宁寿宫后姐姐也没说过什么,守着旨意不多去看一眼。可宁婕妤不一样,姐姐与她同病相怜,尚且烦了她昔日的哭哭啼啼,旁人如何能不知道?只怕皇上都听闻过几分。这样的人结交过来,岂不是等着皇上疑我也在图谋皇子?”
  和婕妤听着滞了滞,有几分不甘,亦有几分恍悟。
  顾清霜话锋一转:“但姐姐与她将交情拾起来,倒是无妨。毕竟都是诞育过皇子的人,又有旧日交情放着。阖宫里若有一个人不需与她避嫌,便也只有姐姐了。”
  和婕妤怔了怔,情绪复杂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心思……动得是真快。”
  她还记得昔日她拿采双设局的事,末了顾清霜愿意帮她,却不肯放任她将那个局走下去,就是因顾清霜比她更深想了一层。
  如今这事,顾清霜又比她深想了一层。
  “我不是心思动得快。”顾清霜谦和淡笑,“我是连娘家都没了的人,比不得姐姐尚有个当知县的父亲,更比不得那些家世雄厚的妃嫔。想要保命,也只能凭这几分谨慎了。”
  和婕妤对她这话不予置评,只是觉得自己矛盾多日的事终于拿定了主意,松了口气,有了笑容:“那我便先与她走动着,日后若她有什么打算,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顾清霜点点头:“姐姐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一边好生结交着,一边也不妨多几分提防,莫要事事都与她说。”
  “这我有数。”和婕妤温声,说着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顾清霜便也起来,想送送她。刚行至外殿,却有御前宫人赶来,满面笑容地一躬身:“两位婕妤娘娘安。皇上刚回了宫,请柔婕妤娘娘去紫宸殿。”
  呵,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顾清霜心底玩味着,却有有些懊恼――她原本真是盼着他再遗忘她一阵子的,眼下这么一来,倒只好事先挑明了:“劳伴伴转告皇上,我近来怕是不方便侍奉。”
  那宦官一怔,抬眸之间面前的柔婕妤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唇角勾起笑,姿态柔媚:“太医说怀胎不足三月时尤需当心。”
  眼前的宦官顿显愕色,连和婕妤也一愣,转而一把抓住她的手:“当真的?有了?”
  顾清霜嗔怪地一瞪她:“姐姐小点声,我这还没坐稳呢。”
  和婕妤忙一掩唇,那宦官终于也反应过来,旋即跪地叩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臣这便去紫宸殿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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