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没人想去刺激老祖宗触霉头。
大家都知道,老祖宗有自己奇怪的固执。
老祖宗的反应很慢, 但是只要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那绝对就是只认死理。
比如保护修界,比如情劫对象。
而在第十四天的早上,河谷口出现了两个魔修。
他们打量着河谷里的情况,偏偏因为河谷口的魔气封印进不来。
魔气封印在魔界比用灵气封印更加管用,因为有了魔气天生的滋养,封印非但不会像灵气封印一样变弱,还会增强。
谢今爻路过的时候,他们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谢今爻有点失望。
不是猫咪。
她正打算走,那两个魔修就叫住了她。
“小姑娘,你认不认识,苏不遮?”
谢今爻停下了脚步。
她困惑地消化了一下他们的话。
随后她回答:“不认识。”
那两个魔修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
“你不会又被阿易那条狗耍了吧?”同伴质问,“还说什么有威胁苏不遮,用来转圜的余地呢。”
追风恼恨道:“该死。”
望着同伴怀疑的目光,追风咽下一口气:“怎么会呢,这消息绝对是真的。”
他差点杀了,好不容易运气好活了下来,却被苏不遮那家伙砍断了一条腿,自此成了废人。
他眼中透出狠戾。
他当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所以,他只是打算报复苏不遮罢了。
苏不遮现在万人之上,他现在当然没有任何机会能够伤到他。
所以,只能从这个女人下手了。
这个女人身上,有苏不遮的气息,苏不遮的气息,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追风咬牙切齿。
追风尽量和颜悦色道:“小姑娘,我们是有人派来接你的。”
谢今爻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猫咪在走之前三令五申过的,不许出谷。
她这么多天都没出去呢,要是现在出去,刚好像上次送红线一样被猫咪抓包了,那多亏啊。
谢今爻觉得这个决定很聪明。
她果断摇头:“你要是来接我的,那你就进来吧。”
追风额头青筋一跳。
他心里骂娘,我要是能进来,能待着这儿一动不动这么久吗?!
他平心静气,强颜欢笑:“小姑娘,我进不来。”
谢今爻有些失望:“那你怎么来接我。”
追风忍住发脾气的欲望:“相信我,我真的是来接你的。”
谢今爻点头:“你是谁派来接我的?”
她迟疑地问:“是猫咪吗?”
追风和同伴对视一眼。
二人欣喜万分——有门。
追风作悲戚状:“是他,他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谢今爻眨了眨眼,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
重伤,要死了。
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
猫咪怎么会死呢。
不是已经停战了吗?
刚想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把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你快出来,和我们走,再去见他一面吧。他是在战场上被修界重伤......”
这句话,和多年前的一句话,重叠在了一起。
“阿爻,再去看看你师父吧。”
午后令人窒息的阳光再度落在那张她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脸上。
师父睁开了眼睛,他声嘶力竭地抓住她的手:“阿爻!看着我!”
谢今爻猛然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眼睛无神地四处乱飘。
不,不会的。
我不想看。
不要带我去。
我不想去的——
我不要看他死。
两个魔修看见小姑娘脸色发白,手指也紧紧抓住裙摆,心中大喜。
追风愉悦地看着她痛苦的模样。
他心想,苏不遮,你毁了我的腿,我就折磨这个女人。
然而谢今爻后退一步,竟然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追风一愣:“你去哪里?”
谢今爻并不听他的。
谢今爻慌乱地想,我得赶紧走,不然会被抓住的。
追风急了:“你不见他最后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你.......他想见你,一直在念的名字!”
这当然是扯谎,他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谢今爻只是摇头。
她想,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她想,我绝对不能去见他的——我去见他,他就真的死了。
我们已经结为道侣了。
现在只要我成功死遁,和他断得干干净净,长老们就会答应我带他会修界的。
去了修界他就不会死了。
医修会好好医治他的!
谢今爻忽然又有了信心。
情劫就快要渡完啦!
她露出个笑,随后转身,穿过河谷的屏障。
两个魔修看着她穿过了屏障,走到了面前,都没想到得手这么容易。
眼前这个少女,浑身没有半点灵力,也没有任何魔气。
就是个纯正的弱小人族。
她眼睛无神,瞳仁漆黑,望得他莫名一个战栗。
她说:“他在哪里?”
*
天上飘着细细的雨,谢今爻坐在破旧的,吱呀作响的马车上。
她问:“还有多久到啊?”
自从她上了马车,这两个人就没再和她说话了。
追风听见她第四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露出个狰狞的笑,伸手抓住谢今爻的手腕。
谢今爻并没有觉得疼,反而是追风发觉他一旦想要用力,手掌下原本柔软的皮肤就变得和钢铁一样坚硬。
他骇然想,这又是苏不遮留下的什么东西在起作用?
同伴不耐烦地问:“你说那人会派人追过来,怎么还没到?”不到,他们怎么交涉啊。
话音刚落,追风干净利落地一脚,便将同伴踹下了马车。
同伴愕然地望着马车绝尘而去,总算明白了这走投无路的废人到底想做什么。
“蠢货!”他骂一声。
竟然打算直接杀了那小姑娘泄愤。
简直是蠢到家的东西!
谢今爻是看着他把同伴踹下去的。
追风回头,本以为会看见她害怕恐惧的脸,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地望向外头的雨幕。
追风忽然起了恶意。
他告诉她:“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
谢今爻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难以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追风看她还没回过味来,继续道:“你知道吗,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呢——那修界的老祖宗,出了名的霜寒剑,你知道吧?”
小姑娘一双黝黑无垢的眼睛望着他。
追风难以忍受恶意带来的极致愉悦,他一字一顿地说:“只消一剑——他的头就落在了地上。”
一直被苏不遮压一头的苦闷,和变成废人的现状,已经让他开始变态。
“那颗头,就落在我脚边。”
“他长得那么好看,你知道吧?”
“我踩爆了他的眼珠子——我最讨厌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他精神已经开始错乱,脸皮开始兴奋地抽搐,与此同时,他狠狠踏了一脚马车的车板。
仿佛就有那么一颗眼珠子被他踩爆似的。
“马踏碎了他的脑袋!”他高声道,满脸泛着红光。
谢今爻战栗一下,往后一缩。
他在说什么?
望着小姑娘煞白的脸,和收紧的雪白手指,他继续愉快地说了下去。
“身体也成了一堆烂泥——你想不想看看呀?嗯?”
那个噩梦和现实交错变幻,让她难以辨别现在究竟是梦还是什么。
那个梦……她斩落了……
面前的人神情狰狞,嘴唇不断开合。谢今爻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茫然望着他。
只消一剑——他的头就落在了地上!
谢今爻打了个寒战。
看着她惨白下去的脸,追风心头被苏不遮压一头的恶气总算出了。
“现在,我送你下去陪他,好不好啊?”他在她耳边残忍地低语,手中的匕首已经迫近她的咽喉。
谢今爻忽然就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
也许,就是她杀了……?
也许就在那千千万万次举剑里。也许就在那无数断臂残肢之中藏着……
“谢小羊?”
眼前掠过他含笑的眼睛。
随后漂亮的眼睫一眨——溅上血珠。
“是我啊。”
“为什么?”
而她只是收剑。
谢今爻看见自己面无表情地跨过那颗熟悉的头颅。
追风望着她煞白的脸,手中一道寒光起。
与此同时,没有人驾驶的马车,忽然一歪。
追风面目狰狞:“去死吧!”
泥泞的道路上,车辙岌岌可危地往旁边一滑。
也就是在这一瞬,马车坠下了旁边的万丈深渊!
第33章 (第一更) 给我擦擦,好不好……
潮湿的烂泥里, 一道影子从车底爬出来。
小姑娘满脸是血,呆呆地望着周遭的树木。
周遭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让她下意识低下头。
手好脏。她想。全是泥巴。
给我擦擦, 好不好?
此时, 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双温柔的手,穿过她的手掌。
却不得触碰。
她回答着无人询问的问题:“我没事的。”
她当然不会有事。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此时一旁已经摔得七窍流血的魔修已经断了呼吸。
路过的风似乎轻轻叹息一声。
一片空寂的山林。
忽的, 她干巴巴地说:“我好像有点害怕。”你快来。
从来没有说过的,我害怕。
她其实并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但是她觉得也许现在自己就是在害怕, 因为手指有点抖。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了。
她孤孤单单地站在细细雨丝中, 手足无措地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山林。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深渊下露水深重, 实在是太冷了。
她说:“好冷。”
然而还是没有回答。
于是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却没有人管她了。
眼睫都被淋得很重很湿。雨珠一滴滴滚落下来。她睁不开眼睛。
她喃喃道:“我再等等, 再等等,好不好?”
不知是对谁说的。
不过也依旧没有人回答就是了。
就这样,她坐到了天黑。
在因为太冷不断发抖之后, 她站起身,和修界联盟联系。
一百三十八听见她平静的声音:“他死了。”
*
一百三十八叹口气。
就知道是这样。
“老祖宗, 您现在在哪里?”
谢今爻四面望了望, 随后说:“我在一个悬崖下面, 我不认识路。”
一百三十八问她:“怎么会在悬崖里?”
谢今爻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一百三十八冷静道:“所以说, 您后面还有一个魔修或者说是追兵?”
“现在新任魔尊将要继位, 魔界修界关系正是最为复杂的阶段。”一百三十八斟酌措辞, “您若是被发现了, 不利于我们两界之间的关系。”
修界智囊团经过紧张的商议,得出了结论。
“这样,老祖宗, 我们立刻会来接您,您先不要走动。”
谢今爻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还是要‘死’,是吗?”
一百三十八犹豫片刻,道:“确实,毕竟您在魔界是‘存在’的。”
若是让魔界知晓了修界老祖宗因为什么原因而来魔界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现任魔尊并没有对修界表现出敌意,但是谁知道,他在知道修界最重要的底牌谢今爻,刚刚渡过了个性命攸关的情劫时,会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修界的重要的机密。
等到光芒熄灭,谢今爻才说出那句话。
“能不能快一点来,我有点难受。”
然而光芒已经熄灭了,没有人听见这句话。
好吧。谢今爻想。
也是,不能说的话,不被听见也好。
她乖乖地漫无目的地开始等候。
*
一百三十八来接老祖宗的时候。
老祖宗正站在那魔修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边,看见他来了,还是平常那一副冷冷淡淡,置身于状况之外的样子。
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一百三十八想到。好事。
一百三十八自己都觉得自己来之前打好的安慰她的腹稿都是白搭而且十分可笑。
他就说,老祖宗怎么会对一个魔修产生什么深刻的感情。
她又怎么会因为情劫对象的死去而过分难过呢?
老祖宗可是正经战场上几百回来来去去的,见过多少生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