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他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谢今爻:“老祖宗,您是不是让鸡腿塞住脑袋了。”
谢今爻继续真诚道:“我想回修界一趟。真的,有急事。”
一百三十八摇头:“老祖宗你想什么呢。”
谢今爻默默看他一眼,随后道:“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在藏书阁里藏了五个鸡腿。”
“如果不回去,鸡腿会在藏书阁里一直待满半个月。”
一百三十八青筋暴跳想打人:“现在回去不可能,和平协议还没签呢。”
谢今爻想到对于和平协议充满希望的修界人民,随后默了默,慢吞吞道:“好吧,那我签完就走。”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
她果断自顾自踏出了宴席场地。
谢今爻心想,好心虚哦。
而宴厅内,魔尊也已经准备离席。
阿易为他撑开一把墨黑色的伞,黑伞下,他苍白到剔透晶莹的皮肤更加醒目。
底下的阿翠觉得奇怪:“东小鱼,他为什么打伞?下雨了吗?”
东小鱼嘲讽:“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据说,这位魔尊为人极为刚正不阿,向来厌恶邪门歪道,而他唯一做过一件打破原则的事情,就是修炼了一种邪术。”
阿翠好奇道:“是什么邪术啊,竟然连太阳都不能晒?”
“那不是很可怜吗,要一直待在没有太阳的地方。”阿翠怜悯道。
东小鱼答道:“据说是为了保存他道侣的一部分遗物而修的邪术——太阳嘛,也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或者没有那个遗物来得重要。阿翠不自觉在心中接上。
而此时,魔尊的衣角已经转过回廊,消失在日光之中。
阿易等着苏不遮开口。
果然,主君声音冷淡:“阿易,她们很像。”
他不信,世界上能有人如此相像。
阿易垂首,随后道:“属下立刻去查。”
而苏不遮,接过阿易手中的黑伞,转过昏暗的游廊,沿着她方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38章 (第一更) “老祖宗家中,可……
谢今爻走进了一片小花园里。
花园里种满了她喜欢的大脸盘子花, 此时正在日光中招招摇摇,煞是可爱。
谢今爻那点短暂的心虚尽数消失。
她想,他怎么可能会成为新任魔尊呢。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罢了。
于是谢今爻俯下身, 取下身侧的花铲, 开始挖土。
遥遥跟在她身后的一百三十八叹口气,深感老祖宗今天这反应绝对有问题。
老祖宗自己不知道, 他们却清楚得很。她有时候想起不高兴的事情,或者困惑不解的事情, 就会挖土看花, 没个半个时辰是好不起来的。
老祖宗其实很好猜。
一百年前他新上任的时候, 还担忧会遇到一位高深莫测的大家, 自己做不好该做的事情也许会为家族蒙羞。但一百年后,他已经明白了, 老祖宗其实还是个孩子。
她因为不接触凡俗人世而格外天真纯净,本来应该懂的一些事却没人教她,于是她只能向山, 向水,向花朵树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修界联盟在避免她和任何人或事物产生感情, 因此她习惯了孤独。她只接触过保护修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观念, 所以把这个当做自己唯一的原则。
因此有什么事情她不情愿去做, 只要提起修界百姓, 她便会松口了。
老祖宗最近不高兴, 别人看不出来, 他看得出来。老祖宗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眨眼,忍不住抠手指头,像是最普通的儿童一样。老祖宗不高兴的时候, 因为习惯了不告诉别人,所以会独自一人挖土,吃鸡腿消愁,像是一棵只会吸收养料的没有思想的沉默大树。
一百三十八正看着老祖宗的背影无声叹息,忽然,自花丛中冒出一个小影子。
谢今爻缓慢地抬起眼:?
对方却热烈地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脖子,随后清脆的童声响起:“羊羊!”
谢今爻被他一把抱住脸,什么都看不清,然而她似乎还没醒过神来,只是蹲在原地,任由那小影子将她抱紧。
纤长卷翘的眼睫,在阳光下微微一闪。
一百三十八再度叹气——老祖宗这个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她总是因为自己的强大而缺少应有的戒心。
终于,小影子松手了。
谢今爻面前出现一张陌生的灿烂的笑脸。
该怎么去形容这个孩子呢?
像是一轮冉冉升起,充满活力的小太阳。他的笑相当感染人心,坦诚而活泼。
就连他乌黑的头发在日光下也闪耀着阳光的光泽。
谢今爻谨慎辨认了一下,随后困惑道:“你是谁?”
这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孩,却依旧口齿相当清晰地唤她:“你是羊羊!”
他再度露出一个可爱而感染力十足的笑容。
随后他的手抓住谢今爻的指尖,将柔软的小脸贴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随后他小小肉肉的手指指向自己,露出一个无邪的笑:“我是花花。”
随后孩子的手指指向谢今爻的身后,大声道:“猫猫。”
孩子明亮剔透的大眼睛闪着光,补充道:“大猫猫,嗷呜嗷呜,小羊羊,咩咩咩——我是花花,噗噜噗噜。”
谢今爻没听懂。
还没来得及问,那孩子已经化作金色的碎光消失在花丛之中。
随后,谢今爻的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眼。
黑伞也微微抬起,露出底下那张冰雪般美丽圣洁的容颜。
对方翡翠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无机质,落在她面庞上时,只是顿了顿,随后伸出了同样苍白的手。
苏不遮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一把熟悉的小花铲,随后,心口莫名一窒。
谢今爻手上还有泥土。
但她下意识将手掌搭在了他的掌心。
指腹触及冰冷的掌纹,是陌生的温度。
猫咪是温暖的,甚至热烈的,不会这样寒冷,谢今爻心想。
明明距离这样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谢今爻站在了黑色的伞下,与阳光隔绝出一道影子的距离。
这把伞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在底下站着,和进了冰窟窿似的。
苏不遮眉眼冷淡地松开手,谢今爻也下意识后退一步,撤进了温暖的阳光之中。
苏不遮的手指再度落回了黑色木伞笼罩的阴影之下。
“那是内子昔年手植之花。”他淡漠的声线让谢今爻回过神来,望向他风华绝代的面容,“百年有余,已有灵识。”
谢小羊离开的那一年,他交付给她种下的葵花种子,冒出了嫩芽。
谢今爻见他目光似沉湎,似淡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
苏不遮却不说话,神色漠然。
青溪流萤,蛩声惊梧桐,一叶知秋。他披着夜露,将小小的嫩芽一点点挖了出来,如同珍藏稀世珍宝。
那也是谢小羊留下的东西。那时他似哭似笑,悲喜难辨。
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他那时才知道,她留下最深的刻痕,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是那些美好到令人身心作痛又舍不得忘的记忆。
取出嫩芽之后,于木屋旁安她坟冢。
他侧脸消瘦,眼神落在花上,却像是看着遥远的地方,更显得眉目高寒,不可亵玩。
随后他将目光收回,似是感受到她身体内磅礴的灵力,随后问道:“你是?”
谢今爻答道:“修界,谢今爻。”
原是那位远近闻名的老祖宗。苏不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无意识攥紧伞柄的指节上。
不是,他想。
不是她。
他指节紧握时如同青玉,谢今爻望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低头看腰间的霜寒剑。
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极其冷漠。
宴席上和妖界那几位谈得拢,所以才笑。苏不遮恍然想起,谢小羊最爱对他笑的。
她不会对他连个笑脸都没。
不是,苏不遮想。
不是她。
谢今爻心想,他可真冷啊,离了一臂远,还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意重重。
脑海中出现一双模糊的眼睛,还有温暖的手掌。
不一样的,她悄悄告诉自己。完全不一样。
苏不遮心里并无多少失落。
谢今爻是修界的老祖宗,她不会是她的转世。
而且他这么多年,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能带她回来,现在再空欢喜一次,也不如何。
阿翠自房檐上观望,随后对身侧的东小鱼说:“这魔尊,真是个多情种啊。”
“听闻他和他那道侣,不过短短一年相伴,竟如此铭心刻骨吗?”
东小鱼沉吟片刻,道:“谁知道呢,对于有些人来说,那个人出现之前的日子,都是空白的。而那个人离开之后的日子嘛——”
“对他们来说,哪怕是一千年,也和一瞬间没什么区别。”
阿翠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些难过之色。
东小鱼听见她说。
“那他多可怜啊。”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奔流不息,他却不再前进,固执地停留在她走出的那一段时光中等她回来。
“东小鱼,你说,那他的道侣,真的能回来吗?”阿翠戳了戳东小鱼。
东小鱼目光短暂地落在谢今爻身上,随后神色有些微妙地道:“人死不能复生。”
阿翠叹气:“我就说嘛,那他是在做无用功。真可怜。”
东小鱼目光落在黑伞下,那人消瘦的下颌线上,随后想到。
人死不能复生。
那倘若人没死——
谢今爻干巴巴夸赞了他一句:“魔主有情有义。”
此时,一百三十八转身就走——救是救不回来的了,还是让她自己和魔尊说吧。
此时苏不遮玄色衣袍下,露出一截温润的手腕,谢今爻偷偷瞟了一眼,随后再次松了口气。
没有红线呢。
不一样的,她悄悄告诉自己。完全不一样。
苏不遮垂下雪白的眼睫,望着她四处乱瞟的眼神。
谢今爻听见他低沉冷淡的声音:“老祖宗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谢今爻:“啊?”
一副在状况之外的模样。
随后她看见苏不遮一双幽碧的眼瞳,后知后觉道:“没有。”
她自从被发现之后,便被带离父母的身边,至今为止,再未见过一面。
长老们说,她自登上灵山的那一刻,便和父母再不相同了。
她一次闭关,他们说不定就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
青年的眼睫如同银蝶翅膀,微微一颤。
他似乎有些遗憾。
谢今爻便问道:“魔主家中有兄弟姊妹吗?”
苏不遮看她一眼,随后淡然道:“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看来这天是聊不下去了。东小鱼百无聊赖地带着阿翠往回走。
没想到,阿爻那个傻子竟然接上了话。
她慢吞吞道:“好巧哦,我也是。”
东小鱼险些一个脚滑,摔在地上。
第39章 (第二更) “她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轻声道。
东小鱼诧异地看见, 那冷冰冰的魔主,竟然对阿爻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比逢春化雪还让人难忘。颔首如同一朵白色的水莲花, 静美又深谧。
不过苏不遮的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罢了。
谢今爻一本正经点头:“对啊。”
所以她没有兄弟姊妹。他微微收紧手指。
同样姓谢, 容貌相似。苏不遮的手指摩挲过黑伞的伞柄,随后对谢今爻道:“老祖宗的本家, 也无小辈吗?”
谢今爻蹙了蹙眉:“没有。”
在修界,谢家是并非大族, 几代下来, 并无太多香火流传。到了这一代, 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也曾有人说, 是因为谢今爻寿数太长,福泽太深, 夺了谢家旁人的运道,谢家才如此不振。
谢今爻问道:“怎么了……?”
青年颔首,道:“没什么。”
他声音平淡:“只是想起, 故人也姓谢,所以问问罢了。”
谢今爻很真诚:“很多人姓谢的。但他们不一定都和我有关系。”
这个魔尊怎么笨笨的。
苏不遮再次被她认真而执拗的神情逗笑了。
阿翠看呆了。
和阿爻待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刻钟, 这位魔主便笑了两次。
他的笑意浅, 浮光掠影似的飘过, 但足以摄人心魄。
也许是因为与此地过于格格不入的黑伞, 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肌肤, 让他看上去像是尊冰雪做成的人, 蕴含着点冰雪特有的灵气寒意。
阿翠觉得他像是那种才死了丈夫的美貌小寡妇, 是自带忧郁的,让人无端怜爱。
然而他对面的谢今爻半点都不带异色:“魔尊有情有义。”
夸来夸去,也都是有情有义了。
随后苏不遮问她:“你也喜欢花吗?”
谢今爻点点头。
苏不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腰际的那把熟悉小花铲。
谢今爻便道:“这是我的本命剑, 霜寒。”仿佛听见了主人的呼唤,霜寒从一把花铲,化为了门板巨剑。
随后,她听见苏不遮问:“你们都喜欢将本命剑变成花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