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再往边境线靠近一步。
*
谢今爻接回了从半空中降落下来的小花铲子,继续挖土。
等到抱出来一株完整的花,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那两个魔修剩下的话。
谢今爻咀嚼了一遍。
谢今爻回味了一遍。
她抱着花站了起来,随后往回走。
她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唔,雪豹,兽丹,前人死了,他们上山找。
谢今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们要找的,不会是猫猫吧?
老祖宗心率加快了一秒,随后她很淡定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谢今爻觉得十分可笑,甚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他们要找的是雪豹,和我猫猫有什么关系。
谢今爻抱着花,加快了脚步,心想必须要在猫猫睡醒之前把花换掉。
*
苏不遮嗅到了陌生的气味。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这几日由于和谢小羊相处,他感受到人的气息,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合理地做出攻击。
也就是这迟了半秒,那两个人已经踏进了山洞。
“在这里!”
那贪婪而让人厌恶的眼神让苏不遮后退弓起了脊背。
猛兽喉咙里滚动着低低的警告的声音。
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明明这几日他并没有在山麓地带频繁活动。
苏不遮脑海里掠过了两个可能。
第一个,这两个魔修是从之前死去的魔修那里得到的消息。第二个,有人告诉他们,他在哪里。
死去的魔修追踪了他半个月,身边并没有出现同伴。同时他们死得十分蹊跷。苏不遮很确定的一点只有,自己必须搬家了。
自己身在此处的消息可能已经被更多魔修知道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但如果是有人告诉了他们,那个人只有可能是......
此时,谢今爻慢吞吞抱着花进来了。
谢今爻蹲在了地上,谢今爻满怀欢喜,谢今爻把拿着小铲子哼哧哼哧地铲——把花埋了进去。
沉默的氛围之中,只有她单调重复的铲土声音。一铲子,两铲子.......
谢今爻松了口气。
“这下就看不出来了。”她拍拍手,站了起来。
苏不遮的所有怀疑,土崩瓦解。
傻羊没有那么聪明。
此时谢今爻才看见昏暗的岩洞里,三双眼睛注视着她。她下意识想到,自己不会又走到哪个魔兽的洞里了吧。
但是对上最里面那双熟悉的冷金色的眼睛,她迟疑了片刻,试探性地喊:“猫咪?”
苏不遮动了。
雪豹银白的身影如同暗夜里一道电光,谢今爻只看见它扑向自己,随后她便被衔在了嘴里。
雪豹身影如箭,穿梭在无边无际的雪海荒原之中。
谢今爻颠颠簸簸,左右摇摆,吃了满嘴的风雪。随后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谢今爻可怜无助又弱小地把猫咪的尾巴抱住。
雪豹的习性,在林海雪原奔跑之际,大多数雪豹会衔着自己的尾巴前行,以免吸入过多的冷气风雪。
那两个魔修后知后觉地从洞里追出来,对着那灵动的身影射出几箭,也不知中没中。
“跑了!”其中一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只雪豹戒心很重,警惕性极强,想必很快就会搬家,再找到,就是难事了。
他们望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茫茫雪原。
“刚刚,好像看见了个姑娘?”另外一人谨慎开口。
二人目光落在了门口那朵无辜的大脸盘子花上。
*
苏不遮带着谢今爻去了更高的山上。
等到苏不遮松口,谢今爻一屁股坐在地上,无辜抬眼看他。
少年化作人形。
长久的奔跑让他微微出汗,呼吸急促。
谢今爻望着他潮红的脸,忽然觉得猫咪精灵看上去没有那么冷冷淡淡,圣洁遥远了。反而,看上去多了一点奇怪的感觉.......
谢今爻沉思片刻,心想,是多了点什么呢?
少年的声音因负重奔跑而格外低沉沙哑,翡翠色眼眸注视着她,极具压迫感:“你去了哪里?”
谢今爻猛然心虚,低头抠手指。
少年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应答。
谢今爻抠指甲里的泥巴。
忽的,谢今爻听见一声喘息,她抬头,错愕地看清楚了冷青色光照下,他因为疼痛微微眯起的眸子。
那翡翠碧的眼眸方才的压迫,化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和濒临破碎的美感。
“猫咪?”谢今爻下意识想摸猫爪子,摸到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
她莫名心里突突一跳。
他银白的发丝沾染了雪,此刻雪化,氤湿的发丝垂下,缀在潮红的,同样湿润的面颊旁。
他反手握住了谢今爻温暖的手,以谢今爻从未经历过的力道,几乎把她的手指全部包裹了进去。
谢今爻呆呆地望着他痛苦的神情,吞了一口口水。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眉间滴落的汗水上,那一滴汗水灵巧地滑落到他雪白的微微颤动的眼睫上。然后顺着蔷薇一般的面颊,落到了下颌,再是一滴——落到了谢今爻另一只手食指上。
他咬着唇,那唇瓣比湿润的花瓣还要鲜艳上几分,三道牙印,并不难看,也不狰狞,只是让人觉得很热——会让谢今爻想起,花绽放时,现出的那一点粉色的蕊。
少年湿漉漉的眼睫一颤。
那翡翠色的眸子如同一片湖泊,平静无波清稚内敛,谢今爻望他,被那睫羽的阴影摄进眼波里。
湖泊底下,潜藏着的近乎暴烈的东西被克制收敛地锁好。
苏不遮想起自己抓住的是她的手。
随后他强忍着脊背上的疼痛,松开了她的手——他怕他的力气太大,会捏碎她的手骨。
乍一松手,浑身卸去力气,谢今爻肩头一沉。
她后知后觉侧脸望去。
少年伏在她肩头,纤细耸起的蝴蝶骨伴随呼吸起伏,如同折翼的精灵,但更像是未出鞘的薄刃。她背靠岩洞洞壁。苏不遮怕把她压扁了,甚至还是用双臂撑在洞壁上,他一用力,伤口裂得更开。
谢今爻看见了他从尾椎延伸到到线条凌厉的肩胛骨的血痕,感受到连他的指尖都是紧绷的——淋漓汗水下那贯穿脊背的伤痕。
虽不是致命,却将旧伤一同崩开了。
晦暗的洞穴里,她只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声。
他牙关紧咬。
“谢小羊,帮我看看。”
第10章 照顾猫猫。她想,我应该……
谢今爻愣了愣,随后慢吞吞道:“好。”
其实不用掀开衣裳都能够看见伤势,他脊背上的伤痕已经粗暴地穿刺开衣裳,如同某种茁壮成长的力量蛮横的树木。
谢今爻看得更清楚了些。
猫猫的背比她想象中要不一样一些。
谢今爻摸过普通的猫,普通的猫的脊背柔软而松弛,像是软软的云团,融化的奶油。
谢今爻的手指触碰到那伤口,伤口上有萦绕的灵气,此时感知到她的存在,依恋地缠绕她的指节。
猫咪是脊背线条粗粝野性,薄薄衣衫下的肌肉熨帖而勃发,包裹着同样不容小觑的倚靠她的脊柱。
谢今爻很老实地告诉他:“猫咪,你伤得很严重。”
苏不遮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热而喑哑:“你走吧。”
此时,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和一阵战栗,谢今爻被苏不遮压倒在了地上。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随后想,他似乎昏过去了。
他没有灵力,能扛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而谢今爻并没有将他那一句“你走吧”放在心上。
片刻后洞内荧华漂浮,下一瞬,白衣美人俯下身去,将指尖落在他眉心。美人神情淡漠平静,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容玷污,不容置疑。
然而她指尖冰蓝色的灵气,自他额头出飘散如烟。
谢今爻再度感受到自己指尖的灵力从他身体四面八方溢散出去。
美人皱起英气而秀丽的眉,喃喃自语:“还是不行啊。”
他只能依靠物理治疗。
谢今爻不会物理治疗。
谢今爻琉璃般的眼眸一转,望向外头一片冰天雪地。
照顾猫猫。她想,我应该照顾猫猫。
*
苏不遮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暖融融的火光和空空如也的洞穴。
傻羊不在。
应该是离开了吧。少年垂眸,虚弱的苍白面容上染上一层自嘲的殷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她留下来照顾他吗?不可能的。
是他亲口让她走的,为的就是不要再让自己自取其辱。
因为自己不能以灵气修行,连母亲都放弃了他,她又怎么会留下,所以不如自己先开口让她走。
若非族类天生的狩猎优势,习性优势——魔族弱肉强食,他早就死在这里了。
苏不遮憎恶自己的弱小,憎恶自己的羸弱,同时憎恶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期待。
还没被放弃够吗?为什么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天生就是一个,有着这样恶心体质的魔族。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上天给了他一条崎岖的路,让他不能如同他人一般以灵气修行。
他在乎的是,上天同时指给了他一条可耻的,仰人鼻息的修行方法,而只有那样,他体内才能灌入灵气,甚至于可以让修行一日千里。
可那样龌龊的修行方法,让他宁愿保持现在的弱小——宁愿被人抛弃,也不愿如此不齿肮脏。
他翡翠碧的眼眸落在火堆上,克制而冰冷,那么就习惯吧,习惯一个人,习惯被人抛弃。
这是你的选择。
随后苏不遮察觉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傻羊竟然会处理伤口吗?她似乎是那种被父母宠爱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他垂眸望向自己胸前那个绷带的结。
他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样娴熟的手法——她经常受伤吗?
火苗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谢今爻哈着气,抖抖索索地走进了洞:“好冷啊——”
下一秒,她撞入一双翡翠碧色的眼眸中。
她的眼睛仿佛被擦亮的星火,灼而热烈地望着他,随后笑眼弯弯地跑过来:“猫咪,你醒啦!”
苏不遮胸膛处仿佛传来一阵春风拂柳的痒意。一切冰寒的东西都解冻,而他只是神色不变地望着她。
她没有走?
脉搏跳跃的弧度弹起一片隐秘的欢喜。
谢今爻在靠近他的时候想起了克制,生怕把小猫撞夭折了,于是减慢了速度,俯身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身上还夹带着风雪寒气,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后颈,带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你没走?”谢今爻听见耳边他平静的声音。
谢今爻松开了手臂,席地坐在他身边,摇头晃脑,眉飞色舞:“本来走了。”
她看着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眸望着她,随后一笑。
“现在又回来了啊。”她的声音轻快,春日的鸟儿似的。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苏不遮心想。
不过,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想,走了,还会回来的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
父亲走了,不会再回来。母亲走了,不会再回来。
被抓住的猎物逃走了,不会再回来。他离开了过去的洞穴,不会再回来。雪离开了天空,不会再回来。河流离开了雪山,不会再回来。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离开,不会回来——
“现在又回来了啊。”她这样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会有人会回来呢?
怎么会有人选择回到他身边.......
不可思议,不能理解。
谢今爻又打了个哆嗦,她最畏寒,此处比原先的洞穴还要再高,自然更冷。
而苏不遮这才看见,她的裙摆边缘有被撕裂的痕迹。
因为那一块缺损的布料,她露出一截被冻得通红的小腿,不住微微发颤。
苏不遮垂首望向自己胸前包扎使用的绷带。果然,是她裙摆上的布料。
谢今爻此刻只能看见他平阔的脊背,带着血痕的紧绷肌肉,银色的发丝,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今爻想,猫猫被吓坏了,炸毛了。
于是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膝盖前不远处,那颗低垂的圆圆的银色脑袋,与此同时,她再度打了个寒战。
苏不遮听见她软而脆,轻快如同鸟儿的声音:“别怕,我看到他们已经离开了。”
但她似乎比他更怕,少年垂眸。声音都在发抖,可是竟然还在安慰他。
“你很冷。”他低声道。
谢今爻点点头,很真挚:“一点点。”她不会被冻死。
“坐近一点。”他抬起眼。谢今爻望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将掌中握着的木叶扔进火堆里。
漂亮的猫爪子。谢今爻心想。
同时谢今爻十分欣慰,要知道,之前猫咪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离她很远。
谢今爻笑眯眯地挪到火堆旁。
火焰跳跃下,她望着光影在他面容上跳跃所勾勒出的轮廓。
热烈的红色揉在他自身冰冷的色调之中,让他看上去如同湖泊里燃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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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这个山洞度过了几天。
期间苏不遮不准谢今爻出去。
谢今爻每次想出门打猎,都会对上那双冷酷的眼睛。苏不遮对她说:“危险。”
你太弱了,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这倒不是吓唬她。没有动物能够在连续多天的暴雪下还能保证充足的粮食供应,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猛兽们都将出门狩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