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条卷一下,蘸水黏在屁股后面。
“对了,芝麻!”刘玉一拍巴掌,溅起来好多面粉,“再去要点芝麻。”
猪仔嘛,自然缺不了极富特色的小眼睛。
因为还剩下一点红豆沙,她还特意将其中三个小猪仔做成带馅儿的。
几个丫头和婆子就都拍着手奉承,“夫人做的真是又快又好。”
“哎呦,就添了这么点儿部件,竟就活灵活现的了。”
刘玉摇头失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跟丈夫都是普通百姓出身,这么些年一路苦过来的,尤其在西南那几年,洗衣做饭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蒸馒头这点事,自然难不倒她。
小猪仔馒头上了笼屉,大火开蒸,刘玉就在旁边守着。
也不知是柴火太熏人了,还是那热气过于猛烈,她不知不觉又开始流泪,杀得眼睛生疼。
“夫人!”她的贴身大丫头看得心急,“您实在不能再哭了,要弄坏眼睛的。”
今天夫人哭得实在太狠太多了,老这么着可不行。
见刘玉泪流不止,那丫头灵机一动,“侄少爷不也说了么?来日方长,相见本是欢喜事,您老这么落泪,岂不也惹了侄少爷伤心难过?”
“你说得对,”刘玉如梦方醒,连忙抬手去擦眼泪,“我可不能哭,那孩子心细着呢!”
“可不是?”那丫头松了口气,又取了药膏来给她涂抹。
“不过夫人,您与侄少爷长久未见,只这么简单的一笼馒头是否太单薄了,要不要再添几个小菜?”丫头问道。
刘玉摇了摇头,怔怔看着笼屉周围升腾的蒸汽,悠悠叹道:“你不懂。”
他哪里真就馋几个馒头了!
有的时候,有的人,一辈子心心念念想着的,可不就是世上最简单的味道么?
约莫两刻钟过后,馒头蒸熟了,一掀开笼屉盖子,丰沛的水汽便汹涌喷出,瞬间盘踞了整个房顶。
上笼蒸过的馒头进一步膨胀,都变得圆滚滚的,小猪仔的模样越发惟妙惟肖。
伺候刘玉的婆子看了都拍手笑,“夫人手真巧,实在是太像了,可不就是刚出栏的小猪仔?”
入锅前,刘玉还特意用一点红豆沙给小猪仔点了面颊,此时一个个都红扑扑的,果然又更像三分。
她自己左右端详一回,又伸出手指按了按,见那光滑的面皮凹陷后迅速回弹,也觉得满意。
方才刘玉急匆匆下楼,孟阳猜着就是她听见自己的念想,下去弄这个了,此时见了一大盘特气腾腾的小馒头,不由又红了眼眶。
多少年没见了呀。
“哇!”白星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这可真像呀!
刘玉过去拉着几个孩子坐下,亲自夹给他们,又对孟阳温柔道:“有年头没做这个了,尝尝伯娘手艺怎么样。”
孟阳慌忙抹了抹眼角,笑道:“被热气烫到眼睛了。”
说着,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地拿起一只。
小猪仔小小巧巧一只,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但孟阳却觉得仿佛重若千钧。还有些烫,这热度一直顺着他的掌心流到心里去,烫得他心慌。
白星和廖雁都有点担心的看着孟阳,继而面面相觑,别别扭扭咬了一口。
热乎乎的,蓬松柔软,红色的部分带着淡淡的豆沙香气……可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就是一种长得比较可爱的小馒头呀。
白星稍显茫然地瞟了孟阳一眼,想不通他为何如此痴迷。
廖雁也是傻乎乎地吧嗒着嘴,甚至还觉得有点噎人。
那头孟阳一口下去,两滴眼泪就吧嗒吧嗒落到馒头上。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冲刘玉笑时,眼中还泛着泪光,“就是这个味儿。”
刘玉再一次又哭又笑,“你若喜欢,伯娘天天给你做。”
孟阳用力点头,大口吞咽起来。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小猪仔馒头呀,他终于再一次吃到了。
第101章 哼!
雨已经停了, 但太阳依旧选择偷懒,就这么懒洋洋藏在乌云后面,任凭地上的水渍被风吹起一阵阵涟漪。
冬季虽然已经过去, 但现在的温度还不够高, 南京城本就潮湿,若再缺乏太阳照耀, 地上的积水指不定要积蓄多久呢。
城外土路经过长时间的雨水浸泡,已经变成黏答答的泥潭, 南京城客流巨大, 多有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经过, 自然也有大量泥水带入城中, 使得原本干净整洁的灰色石板路也都东一块西一块沾满泥巴。
偶尔有车子压过松动的石板,立刻会有一泡黑乎乎的脏水溅起, 引来过往行人的惊呼和软趴趴的咒骂。
城中固然有专门洒扫街道的人,奈何一直不间断的有外来的泥水被带入城中,扫也扫不尽。
这样的天气, 着实不适合外出,白星三人便缩在客栈房间里放空。
不冷不热的天气, 空气也湿漉漉的, 好像呼吸都格外顺畅。
关外的春日干得吓人, 洗好的衣裳小半日就干透了, 若不及时往脸颊上涂抹滋润肌肤的油膏, 一天下来就能爆皮!
可来到这边之后, 白星就再也没有过这方面的苦恼。
但有利也有弊:衣服不太容易干, 被褥什么的,也总觉得潮乎乎,每日入睡前必要用滚烫的汤婆子里里外外熨几遍才好……
因为答应了刘玉两日后正式去家中拜访, 孟阳立刻陷入忙碌的准备之中。
这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拜访旧日亲友,自然马虎不得。
哪怕伯父伯娘体恤,可总不好空着手登门,但对方官居知府,如今的自己却只是一介穷书生,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却又不贵重的礼物呢?
孟阳苦苦思索着。
桌边的白星和廖雁排排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大盘瓜子,手边则是一大堆瓜子皮,显然两人嗑了有一会儿了。
白星盯着孟阳脸上不断闪现的甜蜜又苦恼的表情,心情很有点微妙。
不过是跟刘玉见了一面,吃了那什么“小猪仔馒头”,他整个人就变了很多。
他变得更柔软,更活泼,眼底也开始闪动着细碎的水晶般的光泽。
这是以前所不具备的。
他就像一只河蚌,终于肯打开封闭的蚌壳,对着他人露出柔软的肉。
白星自然知道为什么,也替他高兴,这份高兴显然很快就压过她心底泛起的一丝羡慕。
她也好想有个能让自己撒娇的人呀……
“哎,”廖雁笨手笨脚地剥着南瓜子,朝蹲在地上挠头的孟阳努了努嘴儿,对白星道,“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说来也怪,他是耍刀的好手,可偏偏遇到南瓜子就完蛋,剥十颗也未必能有五颗完好的。
白星剥瓜子的动作一僵。
对哦!
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大户人家总喜欢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其中一方一朝落难,十数年音讯全无,但另一家还是信守承诺,直到双方重逢……
见她不说话,廖雁咧了咧嘴,又开始肆意发挥想象力,“说不定人家看他就是在看准女婿哩!哎呀你又……”
白星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拳。
廖雁自知理亏,自己揉着肚子哼哼几声,好歹没还手,只是小声嘟囔道:“有本事,你打他去呀!”
欺负自己算什么好汉!
白星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还钱!”
廖雁:“……不就几个青团嘛,你真的小气死了!”
两人乌眼鸡似的互瞪许久,就听那边的孟阳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呀?”白星小心翼翼地问道。
廖雁的那番话到底是给她心里留了点阴影,她有心想问,但又不好意思,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孟阳站起身来,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可以送什么,思来想去,倒不如亲手做一点北方点心给他们尝尝鲜。”
便宜的拿不出手去,贵的送不起,还不如亲手制作,好歹是个心意。
廖雁对这方面素来不在意,白星既不精通,此时的心情也不在这上面,只是随便哦了声。
孟阳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星星,你脸色不大好呀,是不是没休息好?”
廖雁嘿嘿一笑,才要开口,却见白星嗖地扭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她回头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简直像要把整颗脑袋甩出去一样呀!
廖雁眨巴了下眼睛,“嘿嘿,这瓜子真好吃。”
“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吧。”白星放下手中的瓜子道。
孟阳点头,两人便一起往下头厨房去了。
他去自家伯父伯娘家做客,自然不大方便带朋友,冷静下来之后就有点愧疚。
“真是抱歉呀星星,你们陪我过来玩,我却要撇下你们自己去做客了。”
“之前在绥山州时,我们也是撇下你出去赚钱了啊。”白星倒觉得这没什么。
人本来就是自己往这世上走一遭,哪怕亲密如夫妻,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的么。
“这不一样嘛,”孟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是去办正事,我是去玩呀。”
白星瞧了他一眼,脑海中却忽然又浮现出方才廖雁说的混话:
“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孟阳本能地一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白星赶紧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事。”
人家刚刚相认,自己怎么好问这样的问题呢?
若是没有,岂非显得自己小气?
若是有……
想到这里,白星忽然觉得气闷闷的。
她觉得自己都不大像自己了!
以前的白鹞子可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浑话烦心,如今是怎么了?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彼此对对方的小习惯小动作烂熟于心,见此情景,孟阳越发意识到对方肚子里憋着话,可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说……
会是什么呢?
俩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到了小厨房。
孟阳自掏腰包买了些材料,撸起袖子洗干净手,准备开始。
按理说点心是当日的才好吃,距离去做客还有两日工夫,倒也不必这样着急。
只是他想做点以前没亲手做过的京味点心,自己也不敢保证是否成功……
白星已经许久没见他亲自下厨了,当即顾不上追究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立刻熟练地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你要做什么呀?”
孟阳想了下,倒出来许多红枣泡上,闻言笑道:“我想做枣花酥、驴打滚,不过……想的是挺好的,可到底能不能成,我也不好说。”
这两样点心好像是他小时候吃的最多的,如今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其他的,大多都已模糊了。
白星点头,“你可以的。”
她觉得书生简直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行。
然而……
“大黄米面?”大厨听得直瞪眼,连连摆手,“小先生,您这可是难为我了,这时节这地界我们给您哪儿捣腾那个去!”
得亏着他见多识广,不然这听都听不懂!
大黄米面本来就是北方部分地区专门用来蒸黄年糕或者做某些特定黄糕饼点心才会用到的一种面粉,色黄、黏性极大,也因为如此,用途相对较小,每年产量也不高,大多都只是年前后流通一段时间,过了也就没了。
如今这个时节,在北方都不好找了,更何况还是南京城呢!
刚立了大旗就被打脸的白星:“……”
至于这么快吗?
孟阳无奈,心想得亏着提前准备,不然临阵磨枪可不抓瞎了吗?
没奈何,只好换成牛舌饼。
谁知又遇到了困难。
人家给了银子的,却还要啥啥没有,大约那大厨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挠着光头道:“咱们做菜用麻酱不多,剩的那点儿前儿已经用没了,要不,我去外头给您找找去?”
后厨干活热得很,为了防止头发掉到菜锅里还要带帽子,许多南方大厨都受不住,选择直接剃光头,既方便又凉快。
这家酒楼就够大了,尚且如此,外头那些估摸着情况也差不多。
孟阳一琢磨,“那你们有芝麻吗?”
“这个有!”好算问到一样有的了,大厨看上去比孟阳自己更兴奋,忙不迭跑去抱了一大罐子来,“您要用多少?”
用多少……说实在的,孟阳自己也没数呢。
他干脆直接把那一大罐都买了下来。
反正费一通事,倒不如都磨了麻酱,好吃的话多做些牛舌饼给星星和雁雁吃,再有多余的麻酱还可以涮火锅嘛!
潮湿的天气最适合汤汤水水吃一顿,然后发一发汗啦。
做麻酱的过程稍微有点繁琐,但成品绝对超乎想象,所以孟阳恨不介意多费点功夫折腾。
酒楼采购很上心,这些芝麻颗颗饱满晶莹,显然是上等好货,孟阳用清水泡了一回,愣是没泡出几颗空壳和稗子来。
泡好的芝麻就可以上干锅炒了,因为芝麻本身就很小,一不留神就容易炒糊,而但凡里面出现了一颗糊的,就很容易影响到其他的。
热气腾腾直冒,很快就把孟阳的脸烘得红彤彤,额头和鬓角也沁出汗水。
热力一度扭曲了空气,叫人呼吸困难。
但孟阳却一点都不敢分神,生怕功亏一篑。
好在他胆大心细,最适合干这样的活儿。
炒好的变得很酥很脆,用指腹轻轻一捏就碎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好像多喘几口气,整个人都要被熏透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