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雁却不稀罕。
他抓了一只老鹰的,得意洋洋道:“老子一定放得比所有人都高!”
说罢,他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他跑得可真快呀,眨眼工夫就窜出去老远,巨大的老鹰被拖成长长一条线,然后,还真就一点点飞了起来。
那老鹰风筝足有成年人伸开手臂那么宽,将近一人高,飞在天上很有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周围什么仙女神佛都不能与之抗衡,纷纷退让,生怕被缴了线带走。
有几个小孩子见了,忍不住咬着手指头仰头观看,“老鹰,老鹰!”
廖雁得意坏啦,指着自己道:“没有老子放不起来的风筝!”
远处的孟阳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失笑。
还放老鹰呢,他倒是比老鹰更活泼。
那头白星竟挑了一条大蜈蚣,旁边的仆妇一愣,马上笑着说吉利话,“蜈蚣好,等放出去剪断绳索,百毒不侵!”
南方多虫蚁,故而对这么方面格外重视。
白星抿了抿嘴,转头对孟阳诚实道:“我只是看它最长最大。”
仆妇:“……”
只是那蜈蚣风筝真的太大了,原本计划里是由庄家的六七个随从一起放上去,祈求全家无病无灾的,谁知开场就被白星挑走了。
她跟孟阳一人举着一头,中间还有老长一截拖在地下,看得人眼皮子直跳。
方才说话的仆妇重振旗鼓走上前来,小声提议道:“白姑娘,要不要人帮忙啊?”
这么拖拖拉拉的,可怎么放得起来呦。
白星摇了摇头,“我们自己放。”
说完……
那仆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骤然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回过神,“娘咧,这是会飞啊!”
无数寄托着人们心愿的风筝腾空而起,最终化为天上的大黑点。
白星索性仰面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
被暖融融的春光一晒,只觉脑袋放空,连思绪都跟着飘走了似的。
真惬意呀。
关外很少有这样柔和的天气。
那里的春日极短,日光也凶,若这么毫无遮挡的晒,人身上都冒油,转头就能揭掉一层皮!
白星正昏昏欲睡时,忽听远处庄秀秀哎呀一声,似乎十分焦急和懊恼的样子。
她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小炮弹似的冲过去,“怎么了?”
庄秀秀跺了跺脚,指着不远处的大树道:“才刚一阵风刮歪,缠到树上啦。”
那树好高,偏树皮又光滑无比,两个会爬树的随从试了一回,都不行。
想到这里,庄秀秀又叹了口气,沮丧道:“罢了,我再换一个吧。”
说着,又恋恋不舍地瞧了那风筝几眼,转身要走。
“你很喜欢,是不是?”白星忽然问道。
她看见了对方的眼神,里面有光。
庄秀秀犹豫了下,点头,“是呀。”
那是她自己亲手画的风筝面呢。
白星点了点头,忽往大树下走去。
“哎不要去!”庄秀秀一把拉住她,着急道,“一个风筝而已,丢了就丢了,你不要爬树呀,那么高那么滑,摔下来会受伤的。”
白星轻轻掰开她的手,“我不会摔下来的。”
说完,脚尖一点地,竟嗖一个旱地拔葱,整个人就这么蹿了上去!
四周先是一静,继而迸发出整齐地惊呼声。
庄秀秀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想要尖叫喝彩,又唯恐令白星分神,只好强自忍耐。
“娘,有仙女呀!”
一个小孩子忽然指着树上喊。
今天白星穿了一身飘逸的长裙,飞在空中裙边翩翩,可不就是仙女么。
白星轻而易举地上了树,三下两下解开缠住树枝的风筝线,又直接往下跳。
周围再次响起惊呼声,然后……
白星就被四面掀起来的巨大裙摆糊了一脸。
什么仙女,都是假的。
第92章 观日出 日出
长江黄河乃本国闻名的两大天堑, 两岸危崖耸立,各色怪石嶙峋;内中河水滔滔,昼夜奔腾不息。
都说“活人难渡, 飞鸟难行”, 意思是哪怕你水性再好,奈何水深河阔, 也是游不过去的;就算鸟儿飞得再高,中间也是要歇一歇的。
而越是这样艰险的地方, 越有人想去瞧瞧。
故而在两条大河附近, 颇多名胜古迹, 也有今人专门修建的高楼庄园, 都是预备人赏景的。
自从出去放了一回风筝后,庄秀秀整个人就野了, 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巴望着去看长江。
她甚至还连夜打发人出去买了许多游记话本来,专门翻到写长江的部分细细品读,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味。
长了这么大, 她还没出过远门呢!
此去南边的九层高塔,若乘马车慢行, 往返少说也要七、八日, 势必要在外留宿的。
且不说庄文兴到底怎么说服弟弟和弟媳, 对侄女儿一行人外出游玩的事情, 他却也是谨慎到了骨子里。
路上有两处庄家的宅院, 略可以住一住, 至于其他时候, 也早就派人先行一步,去当地最好的酒楼饭庄打点……
就连跟着的人,也都是兄弟俩手底下最精明强干的护院随从, 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毕竟庄家本家这边,就只剩庄秀秀这么一个姑娘了,若再有闪失,只怕一众人上吊的心都有。
其实出行真的是件很费心神的事:
怎么走,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歇,吃什么、住哪儿……桩桩件件都马虎不得。
之前白星三人独自上路,一切都是自己来,如今既然有庄家这个“地头蛇”打点,他们也乐得自在,真就跟着吃吃喝喝起来。
南方天气多变,白星就发现自己观天象的本领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北地气候稳定,一般前一晚看了天色之后,第二天是什么样儿就不带变的;可南方不同,且不说更西南的十里不同天,就是这未过长江的云间府都像小孩子的脸,说阴就阴,说下雨就下雨,着实叫人猝不及防。
白星边走边看边学,竟也迅速掌握了不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新天象。
这次出门,她穿的还是惯常的短打。
阮太太虽是好意,但显然不太了解江湖客的生活习性和真实需求。那些衣裙都是上等丝绸做的,美则美矣,但真心不耐用,动不动就勾丝。
上回放风筝时白星穿了一回,还没玩到一半时,裙子就被滚成蛋,上面满是褶皱和被刮起来的细丝……
于是白星长了记性,决定将那两套美丽的长裙收起来,等什么时候闲在家中不出门时再穿。
此番出行的四位年轻人都没来过这一带,看什么都新鲜,碰见好吃的好玩的了,也会随时停下来瞧一瞧。
走着走着,又下雨了,一行人只好去路边的茶棚歇脚。
云间府的雨水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上路了。
说是茶棚,但因为这里位于民道三岔路口处,多有往来客商停下歇脚,所以不少附近的村民甚至是商贩都会来这里摆摊。
卖各色吃食茶水的自不必说,甚至就连修车打铁、缝补衣裳的摊子都有,老远望去但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竟宛如一个成型的小型集市。
廖雁不耐烦枯等,牵着大黑四处溜达,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奇异而醇厚的甜香。
凑近了一瞧,淡黄色的一长条,约莫黄瓜那么粗细,像点心又不太像……
“这是什么?”他好奇道。
这摊子上一共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约莫是爷俩。
他们一个在前头招呼客人,另一个却在后面棚子里忙活。那里架了一口铁锅,旁边一块案板,年轻些的正挥汗如雨熬着什么,浓郁的甜香味就是从锅子里飘来的。
“嵌字豆糖。”年长些的男人说着,又从旁边摸了一把刀出来,麻利地将那一长条切成约莫半指厚的方片。
切完之后,他用手往长条上面轻轻一推,一溜儿几十块方片便都整齐地倾倒,竟露出来里面黑色的“福”字!
嵌字豆糖,原来如此!
廖雁喜得抓耳挠腮,觉得这可太有意思了。
“老倌儿,这怎么做的?”他越发好奇道。
那男人憨憨一笑,“客官,这可不好告诉您知道。”
做买卖的,求的就是独一份儿,万一给人学去了,他们还靠什么赚钱呢?
说话间,后头的年轻人已经熬好一锅糖浆,果然不远处就有许多人或明或暗,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偷看,试图破解其中的奥妙。
奈何人家早有防备,直接就搬着铁锅往棚子里头去了,进去后把布帘子一盖,啥都瞧不见了。
众人发出一片遗憾的嘘声,第无数次怏怏散开。
廖雁本也是顺口一问,他就是个使刀的,难不成还真想偷师学艺改行卖糖去?故而人家不说,他也不在意,只是大手一挥,豪爽道:“来半斤!”
糖果价高不易得,寻常百姓往往一次只买一二两甜甜嘴儿,谁想到这个年轻小伙子张口就是一斤,那汉子愣了下才不敢置信地跟他确认道:“客官,您,您要多少?”
“一斤啊!”廖雁道,“这玩意儿挺重吧?”
点心之类的倒罢了,但凡混着麦芽糖的糖果,基本就没有轻巧的。
恐怕一斤也称不了多少。
那汉子见他不像说笑,顿时欢喜起来,忙取出干净的油纸折了几下,变成敞口纸袋的模样,又往里装嵌字豆糖。
果然如廖雁所料,这豆糖十分沉重,一斤也不过巴掌大小一捧。
廖雁伸手要接,却见对方非常谨慎地躲了一下,然后陪笑道:“这钱?”
廖雁啧了声,下意识往怀中摸去,“还能少你的不成?”
然后……没有然后了。
他这才想起来,眼下的自己是个穷光蛋。
摊主的笑容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真挚了,眼神中也渐渐堆满怀疑。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穿过丛林时发出的刷拉声,仿佛也在肆意嘲笑:
穷光蛋,穷光蛋!
廖雁:“……”
摊主张了张嘴,微微叹了口气,手腕一翻,就要把糖倒回去。
他娘的,本以为来了个大客,没想到是个消遣人的穷鬼!
“慢着!”廖雁觉察到他的意图,不禁有些羞恼,“谁说老子没钱?”
说罢,他立刻扯开嗓子往远处喊道:“星星,过来付钱!”
说完,廖雁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望向摊主。
就见那摊主看清过来的是个年轻姑娘后,非但没有改变态度,反而望过来的眼神中……同情更浓了。
没想到啊,还是个吃软饭的。
“别拦我!撒手,老子要砍死他!”
一路上,廖雁都暴跳如雷地叫嚣着。
白星沉默着,一手抓着装满豆糖的纸袋,一手铁钳般抓住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往车队那边走。
丢的人已经够多了,她非常不愿意继续。
孟阳举着伞迎上来,闻言忙道:“雁雁,不要难过。”
刚才他也大约听见了事情始末,因为觉得太丢人,所以没好意思上前。
“呸!老子才不难过!”廖雁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面红耳赤道,“老子有的是钱!”
顿了顿,到底还有点良心,又摸着鼻子补充道:“经常!”
孟阳敷衍地点头,“是,所以眼下,你不还是没钱吗?”
廖雁:“……老子砍死你!”
回到营地后,白星就撒手了,然后就见刚还叫嚣要砍人的廖少侠瞬间偃旗息鼓,开始蹲在角落吃起豆糖来。
这种豆糖是用麦芽糖加豆粉熬煮的,中间的字迹则是芝麻粉,两种面团混合在一处,经过拼接后做成各种吉祥字眼的图案。
三种原材料都很香甜,混在一起更为出色,白星咬了一块在口中,感觉着它们在唇齿间缓慢融化的触感,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三个是外地人,没吃过倒也罢了,没想到庄秀秀竟然也稀罕得紧,“这个真好吃!”
跟着她的丫头忍了又忍,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也没什么稀奇的,街头把戏,姑娘别吃多了,当心肚痛。”
这种糖齁甜又粘牙,曾有不少孩童无意中被粘掉大牙,吃得满口血,所以庄家人一直没怎么让孩子接触过。
庄秀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拿了第二块,结果才要开口,就发现自己开不开了!
“唔唔唔!”她瞪圆的双眼中充满震惊,显然已经觉察到两排大牙之间粘的死紧的半融化糖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一挣扎,身边的丫头婆子就都吓得鸡飞狗跳,又是掰着嘴巴看,又是准备热茶的,忙得不亦乐乎。
白星三人默默地退开一点,真心实意说了一句,“你好没用啊!”
这里面加了大量豆粉,黏度已经大大降低,可饶是这么着,庄秀秀竟然还能把自己粘住?
这要换了纯麦芽糖还了得?
类似的事情,他们也只在冬冬身上看过了。
如此这般边走边玩,众人足足花了五天才到目的地。
因比原计划慢了不少,庄秀秀就派了一个伙计先回去传话,省的家人担心。
在客栈休整一夜后,次日天还不亮,众人就往九层高塔敢去。
白星和廖雁一直在江湖上讨生活,早就习惯了随时保持清醒,倒是孟阳和庄秀秀,两人是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走在路上眼睛都睁不开。
“白姐姐,”庄秀秀把下巴垫在车窗上,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为什么这么早出门啊?”
她外出闯荡的梦还没做完呢。
白星兴致勃勃道:“之前听人说起过,于江边登高看日出,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