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向崔氏抛去一个可怜的目光。
崔氏却已免疫了他的杀伤力,只冷冷道:“你就陪阿胤吃些清淡的吧,瞧瞧,人到中年,腰身都粗了不少,再不瘦下,我看连房门都快过不去了。”
阮行止听了这番暗含讥讽的话,不禁面如锅灰,他有那么胖么?顶多肚子微微发福而已,谁叫官场上应酬最多,别人劝酒,他也不能拦着。
结果他自己没嫌弃,倒是糟糠之妻先嫌弃他来了。
阮林春心内暗笑,在渣爹心里,自己总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要一声令下崔氏就会鞍前马后前来服侍,却不知褪去那层相濡以沫的滤镜后,崔氏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略有姿色的油腻中年人,阮行止再这么矫揉造作,只怕崔氏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看来,距离她的计划实现已经不远了。
*
有了阮林春的精心看护,阮志胤的脚伤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阮林絮的日子却格外不好过起来。
虽然她百般辩解,阮行止并不认为是意外,只觉得灵泉本身存在问题——阮林絮也不好说自己怀疑灵泉过效,本来自从玉瓶结冻后,她剩的就只有那两坛子,万一爹盛怒之下再给砸了怎么办?
她如今可是走投无路,什么都没有了。
阮行止却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想法子把老太太那里的几坛药酒给调换了,免得出事,又催逼着阮林絮给大皇子写信,将药酒讨回来。
阮林絮也有点担心出事,顾誉自己是不爱吃这些补身方的,但他打算将药酒作为送给老太后的节礼,倘若老太后出了意外,怎么吃罪得起?
因此在这一点上阮林絮跟爹保持一致,为求万全,她亲自给顾誉去了封信,请他将灵泉酒送回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节礼,她可以帮忙置齐。
顾誉没有推辞,原封不动地照办,但是从回信的语气来看,他并不觉得阮林絮是关心自己才这么干的,只觉得对方纯粹反悔,想拿去市上卖钱——看来他们三年的恩爱还比不过几百两银子。
阮林絮的一颗心仿佛泡在黄连汁中,苦透了,顾誉这般生人勿近的态度,更让她不敢告诉他,既那个石莲台后,灵泉水亦出了问题——她毫不怀疑顾誉会立刻放弃自己。
可是两人结识至今,城中早已闹得风风雨雨,人人都知道她是要嫁进大皇子府的女人,倘若顾誉变心,又有谁肯要她?
何况她也不肯放弃这艘大船,除了顾誉,谁还能帮白家平反,实现她多年的野望?她只能祈求明年的及笄礼快些来到,到那时,就能名正言顺地谈论婚事了。
无论如何,她跟顾誉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休想将她抛下,休想!
阮林春早已名花有主,当然是不愁婚事的。度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正月初一,崔氏就带着她来到平国公府,说是走亲访友,当然是要商榷两家正式成婚的事项。
程栩都没想到阮林春会来得这样快,以往都是约定了期限,他再梳洗更衣等候。结果今日事发突然,他连头发都没梳、床铺都没来得及整理呢!
李管事暗暗好笑,世子爷素日是最不爱见人的,就算过年有宾客上门,他也多半称病,谁知遇上阮二姑娘就跟换了个人般。
眼看程栩将两只布袜都穿反了,李管事忍不住道:“少爷放心,夫人就在花厅应酬呢,不会怠慢的。”
程栩白他一眼,亲家母难得过来,他这个女婿能不露面吗?说不过去呀!
第33章 . 牡丹 她哪晓得,阮林絮现在已种不出牡……
阮林春正在花厅陪两位夫人说话, 见到程栩从后堂过来,眼前立刻一亮。
倒不是说她又被程栩惊艳到了——再美的人,看一千遍也会心如止水。程栩的容貌虽不至于叫人腻味, 但至少现在的阮林春应付起来已经很有定力了。
她只是觉得程栩穿这身衣裳实在滑稽,大红织金锦袍, 还绣着蝙蝠纹,不知道的以为他今天就要当新郎官。
程栩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喜悦, 看来他挑选的不错,瞧瞧,一下子就成为大厅的焦点了呢。
程夫人则是暗暗好笑, 自家儿子素来风雅,如今难得做这样花孔雀似的打扮, 看来情之一字还真能使人昏头。
说起来阮二姑娘今日打扮得也格外花团锦簇,穿着蜜合色对襟夹袄,头上还插了几枝金钗——乍一看, 还以为两人是那年画上的福娃娃。
思量间, 程栩已是肃容上前,腼腆的唤道:“母亲。”
程夫人口角俏皮,指着一旁的崔氏道:“你喊的是她,还是你娘我?”
程栩不禁脸红, 饶是他再怎么有胆量,也没有未过门就这样喊的道理——他娘也太爱开玩笑了。
程栩怕惹得亲家怨怒,殊不知崔氏看在眼里只觉有趣,她并非那种古板老学究,一家子相处,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若事事都循规蹈矩,反而逼仄得慌。
于是宽和的道:“阿栩若是喜欢,也无妨这么叫。”
程栩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红透,几乎滴出血来,面对两位顽皮的长辈,他只能声如蚊呐,“崔伯母。”
阮林春扑哧笑出声来,实在是程栩的声音太轻微,乍一听倒像是“婆母”,所以,他今天是来当受气小媳妇的么?
崔氏见女儿忘形,在她手背轻轻拍了下,示意她矜持点,别让婆家看笑话。
阮林春只好故作端庄的道:“世子爷想必才起?”
她看他额发上还挂着水珠,估计是听说客人过来才匆匆起身洗漱——好幸福啊,大年初一还能睡懒觉。
她这一早上却几乎把半个京城都转遍了——崔氏带着她四处走亲访友,半路才绕道往平国公府来,不然若直奔亲家,就显得太刻意了。
程栩就看她一双麂皮小靴还挂着草叶上的新雪,想着阮林春这一早如林中小鹿到处漫步,红喷喷的脸颊映着朝霞,可惜自己不能在一旁欣赏,怪遗憾的。
结果想得太入迷,以致忘了答话。
阮林春便有些窘,心想这人难道是没睡好还迷糊着?只好搭讪又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程栩总算有点回神,却是答非所问,“嗯,昨晚的月亮挺圆的。”
阮林春:……你逗我玩呢,除夕夜哪来的月亮?
于是气氛更尴尬了。
一旁的程夫人几乎笑岔了气,还真是……两个都是聪明人,怎么见了面却一个赛一个地呆呢?
遥想当年跟程彦认识的时候,也是光顾着偷看去了,压根没留神对方说些什么——可见两厢情热时,人的注意力是最难集中的。
程夫人于是开恩解围,“阿栩,带阮姑娘到后院逛一逛吧,让她看看咱们家的园子,也好散散心,干坐着怪闷的。”
其实阮林春此前过来多回,早就把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摸遍了,程夫人这样说,纯粹是为了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程栩自然心领神会,暗道姜还是老的辣,便道了一声好,乖乖领着阮林春到后堂。
阮林春也怕雪天路滑他再摔着,便紧紧跟在程栩身后,留心照看。
崔氏看在眼里,老怀甚慰,原本担心春儿答应婚事有些自暴自弃,可如今瞧着,她跟程世子的感情相当不错——那种默契当事人或许感觉不到,可旁人却是一针见血。
她当然不希望春儿选择一桩无爱的婚姻——拿崔氏自己来说,就算现在与阮行止的感情出现裂痕,可至少成婚之后的那几年,她确确实实是幸福的,今后纵使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没什么好遗憾了。
程夫人呷了口茶,问道:“我听说春儿的笄礼定在三月十四?”
说起这个崔氏便犯愁,日期是定好了,可如今正宾的人选还没着落。虽说春儿在宫里很出了阵风头,外人看她总还是个乡里长大的无知女儿,但凡体面些的人家都不肯担当这项差事,崔氏正派人往家中寄信,希望能劝娘家嫂子帮帮忙,好歹别太失面子——偏偏她跟那几位嫂子不甚和睦,礼物虽然收下,回信里却百般拿乔,不晓得会不会按时过来。
程夫人沉吟片刻,“我看,也不必费事了,就让我帮春儿主持笄礼吧。”
“这,使得么?”崔氏又惊又喜,正宾一般由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者担当,程夫人无论身份地位都无可挑剔,有她劳动大驾,春儿的及笄礼必然风光无限。
程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原就是一家子,春儿也和我的女儿一般,等行完笄礼,我还想她快些嫁到程家来,恨不得两趟并作一趟,反而省事!”
崔氏为之捧腹。
*
两位夫人聊得和乐融融,后院里那对未婚夫妻却格外沉默。阮林春因为刚刚几番问话都没回应,心下便有些自讨没趣,索性也住了口。
结果她看着倒像有起床气的那个。
还是程栩鼓起勇气问道:“你……家中准备得怎么样了?”
阮林春知道这是问婚嫁的事,却不知她正为这个发愁呢,程家的聘礼早有准备,阮家的嫁妆单子也已经列好,可是按照惯例,其中该有几件出阁女亲自准备之物,一则是表示亲切,二来,也是证明这家的女儿女红针黹样样精通,是个持家有道的典范。
可是阮林春的刺绣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之前虽然给程栩做了几件寝衣,那都素得不能再素,若是她自己出嫁时候穿的,可万万简慢不来——但说句实话,她觉得刺绣比什么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都难多了,
阮林春也试着绣过一对鸳鸯,结果糟蹋了两床被面不说,阮志胤还指天发誓说那分明是鸭子,气得她恨不得把这毒舌大哥的脚踝锤烂,亏她先前还费心为他治病来着。
可是,她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呀,那样外头一定会说闲话的。
阮林春目光一转,落到程栩足下那双青布缎鞋上头,心中忽有了主意,“世子爷,我为您做双鞋吧?”
这样应该就能交差了。
程栩却搞不懂话题为何变得这样快,说起来鞋也是很私密的物件吧——对女人如此,男人想必也差不多。
结果阮林春开口就要为他做鞋,可见这女孩子为人多么主动。
程栩按捺住内心的雀跃,晕晕陶陶的道了声好。
反正连睡衣都做过了,多双鞋也没什么。
阮林春则松口气,男人的鞋用不了多少花样,比起嫁衣当然容易得多,不过……她是不是得顺便为大哥也做一双?不然阮志胤若瞧见,只怕又该拿她取笑,说她胳膊肘往外拐了。
阮志胤那个闹腾的脾气,穿布鞋怕是太费,还是用小牛皮做一双更结实耐磨。
阮林春正想着到哪儿去采购好皮子,可巧程栩便问,“我听说,你大哥先前伤了脚,至今仍卧床休养?”
其实他倒很想跟大舅哥见一面,顺便打通关系——毕竟阮林春跟这位兄长的交情似乎不错,若能收服她身边的人,沟通起来就更方便了。
阮林春点头,“是那回上山,没留神被草地里的捕兽夹所伤,结果三妹说是用了大殿下送的什么神药,人没治好,反而更糟了。”
程栩笑道:“想必也是你力挽狂澜,帮大哥治伤?”
阮林春说出这茬,就为了等人夸赞,谁知程栩这样上道,让她心情大好——以致于忽略了程栩竟随她叫起“大哥”来。
阮林春矜持地道:“倒也未必是我的医术多么出色,大哥伤原本不重,只是若不得其法,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程栩心中一动,“你说那药是大殿下送的?”
阮林春随口说了声是,阮林絮的灵泉是个秘密,她也不想到处嚷嚷,未免给自家招祸——毕竟现在还没分家呢。
反正阮林絮迟早得嫁给顾誉的,夫妻本一体,谁担责任都一样。
程栩却是神情默默,想起他七八岁的时候,也是有个铃医上门来治病,说是大皇子荐的人,结果状况反而更坏了,虽然方子看不出什么问题,可从那日起,平国公府对月贵妃一党便暗中多了些提防。
这其中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
两人踏着漫地细雪,在院中闲庭信步,絮絮聊着闲话,直到李管事过来,才不得不分道扬镳。
程栩望着阮林春干脆的脚步,忍不住提醒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阮林春知道是指那双鞋,乖乖点头,缩着脖子回崔氏身边去——到底是较私密的物件,她可不想闹得大张旗鼓的。
一旁的李管事瞧见两人间暧昧的气氛,却是悚然一惊,到底什么事要这样神神秘秘?
别人不了解,他却是世子爷肚中的蛔虫,深知这位爷看似清雅,实则满腔坏水,以前偶尔还会叫他到集市上搜罗些小册子呢——里头的内容,让他这个老光棍看了都脸红心跳。
可怜的阮二姑娘,还以为嫁了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却不知自己是那待宰的肥羊,即将掉入饿狼之口,唉,只愿她自求多福吧!
*
崔氏回到家,对今日的相亲十分满意,而且,程栩的腿病也比她想象中好很多——慢慢走其实瞧不大出来,连拐杖也不必用了。
没准还真能早日圆房,再生个大胖小子呢。虽然程家族中人口也不少,可抱养的哪有亲生的体贴?等春儿在程家站稳脚跟,过上太平日子,她这颗心才算真正放下。
阮行止回来后,崔氏便跟他说了程夫人主动请做正宾一事——其实不过是通知,她现在实在懒得跟丈夫多说话。
阮行止忽略夫人脸上的冷淡,浓浓的堆出笑意道:“这当然好,不过,程夫人是做春儿一人的正宾呢,还是连絮儿的也一并担待?”
崔氏冷冷道:“你不是早帮絮儿找好了么,哪用得着人家费事。”
这回多亏程家好意,不然,春儿连及笄礼都得办得不伦不类——可见枕边人还不如两头不靠的亲家管用。
阮行止被她说得尴尬无比,却也不好厚颜再麻烦崔氏去请程夫人。毕竟程夫人只是春儿的亲家,而非絮儿的亲家,人家纵有私心,那也无妨。
反正,他已为絮儿找好了正宾,是礼部员外郎的嫡妻胡氏,虽然不及国公夫人那样体面又尊贵,品阶甚至比崔氏还低些,可放眼京中,阮行止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絮儿的身份本就是个问题,含糊过去便是了,难不成还要为此闹得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