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行止原以为女儿能体谅他的苦心,谁知阮林絮听说之后却大闹一场,心中满腔怨念:既然是同一天,为何不让程夫人代为住持呢?这不明摆着让她被阮林春比下去么?
说来说去,都是崔氏太过自私,不然凭她跟国公府的交情,这等举手之劳,程夫人断乎不会拒绝。
阮林絮本想请父亲帮忙,岂知阮行止新年忙碌得厉害,官场上都应酬不来,哪还有功夫顾及小女儿的心事——谁来不都一样么?就为这点破事去请程家改口,世界又不是围她一人转的。
阮行止因此严厉回绝了女儿的任性提议,又嘱咐她好生给胡夫人寄封信去,表示她多么感激,免得怠慢客人。
阮林絮几乎就想爽约,可想到笄礼在即,匆促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只得捏着鼻子答应。因心情不好,她只匆匆备了点薄礼,也没有那位夫人期盼已久的牡丹——阮林絮的三色牡丹是在全京城都有名的。
胡夫人收到礼物当时便气笑了,还以为这阮三小姐多么的懂事识大体,谁知为人处世却这样敷衍塞责,不看阮家老夫人的面子,她才懒得来当正宾呢——谁知道是哪个孤坟里报来的野种,养得不三不四,还真以为自己和千金大小姐一样尊贵,也不怕人笑话。
正经大小姐都没这样多事的,这么喜欢程家,当初为何不答应嫁给病秧子?让人拔了头筹,活该受这些闲气。
胡夫人之所以这样恼火,也因为她早就盼着那盆牡丹,为了这个,她连后院都腾出来了,谁知竟落得一场空——她哪晓得,阮林絮现在已种不出牡丹了。
第34章 . 上香 看来,今天的护国寺注定不会太平……
既拜访程栩之后, 阮林春新年跟着崔氏又陆续走了几家亲戚,都是交情泛泛,她也不大认得, 唯独那日御花园诗会上遇见的许怡人对她格外热络,仿佛比亲姊妹还投缘。
许怡人听说她及笄礼在三月, 因此自告奋勇来当赞者——协助正宾行礼,一般多由好友或姊妹来担任。
阮林春在京中没几个熟人,本来想请阮林芳帮忙的, 但听说阮林絮拜托阮行止向那边递了请帖,阮林芳碍于情面也不好推脱,剩下的唯有阮林红——阮林春总当她是个小屁孩, 纵使这位小妹愿意,她也不放心让阮林红来掺和, 毕竟及笄礼一生只有一次,万不能搞砸了。
对于许怡人这般义气之举,阮林春自然感激,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也拉近不少。
许怡人抿着嘴笑道:“这些天怎么只有你和你娘出来?府里的三姑娘呢?”
阮林絮不出来, 对她而言当然是好事。自从御花园靠一首小令博得皇后垂青之后,许怡人信心大增,行事也不那么瞻前顾后了,在之后京中诗会里也陆续崭露头角——当然, 她自己的文才是一方面,阮林絮不来跟她竞争也是个有利因素。
阮林春闲闲掐落一朵早春的牡丹,“她在家中养病,近来时气不好。”
但就算阮林絮身子好了,估计也再做不出那样惊人的诗句,靠剽窃为生的人, 如何能横行一辈子?阮林絮的空间之所以出问题,或许正是老天对她的处罚。
端看她能否自省其身、努力改过了。
许怡人对阮林絮也不怎么感兴趣,她更关心阮林春的婚事,“那程世子听说生得风姿脱俗,恍若天人,果真么?”
阮林春兴起一种自家珍宝被人觊觎的危机感,警惕道:“你听谁说的?”
许怡人甩了甩手帕,“还不是你大姐姐的婚宴,那日周成辉来刁难,程世子抱着病躯为你出头,人都盛赞其果敢坚贞,不是外头越传越玄乎,我一个闺阁女儿,哪里打听得平国公府的事?”
她本来还有点为好友不值,虽然平国公府高门华第,家财万贯,可阮林春这样不俗的相貌,这样聪明的谈吐,配个瘫子难免可惜——她是真心实意认为阮林春是一颗蒙尘的宝珠,就连那样健康的肤色,也被她认为是区别于一般弱质女流的标志。
她反而嫌弃自己太白皙,太纤弱,极力地想练出一身肌肉来,为了这个,还请人在庭院里树了几个木桩子,准备练一套五行拳呢!
阮林春:……
她看许怡人还是别费力气了,这才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起来,可见她的天赋就在文才上头,何必去走不适合的路子呢?
阮林春捏了捏她的臂膀,许怡人吃痛惊呼。“你做什么?”
阮林春默然,“刚刚我只用了三成的力气。”
许怡人:……
她立刻就懂了,看来,她的确不适合走习武的路子,可惜了,本来想学阮林春那样,找个病弱美男当丈夫呢——话说到时候圆房该怎么圆?凭程世子的体格,恐怕他才是该在下边的那个,不晓得阮林春会粗暴还是温柔地对他……这算不算乾坤颠倒?
许怡人被自己的想象窘得满脸通红,忙岔开话题,“你可知,宛丞相的幺女对你那位夫郎有意?”
这个阮林春不曾听说,“宛采星不是贵妃的亲妹么?”
她要是嫁给程栩,这,怎么算都差辈了吧?
许怡人从鼻子里哼了声,“可不正是这个理,偏偏人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竟也学着那戏文那里害起相思病来,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她痴恋程世子呢!”
阮林春并不担心,宛采星再怎么胡闹,她爹和贵妃都不可能同意她嫁进程家,辈分倒非重点,重要的是皇后和贵妃两党早已水火不容,结仇还差不多,怎可能结亲事?对两方而言,这采星姑娘不是人质就是探子,哪边都不可能安心。
不过,阮林春却想不到程栩这样走俏,看来酒香也怕巷子深,从前埋没太久,如今甫一露面,就有狂蜂浪蝶上赶着往他身上扑了。
阮林春提醒自己,记得跟程栩立个婚前协议,和离之后爱找第二春第三春都行,可在有夫妻之名的这段时间,他得遵守男德,什么通房小妾一概不许,外室更不行——尤其是像白锦儿这种厉害角色。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够丰富多彩了,实在没精力去对付一帮女人,当然,也不能让人家来对付她。
明面上的理由当然不能这样悍妒,对外她只会说为了夫君的身子着想,毕竟程栩是这样的柔弱不能自理,一个女人就够他受的了,再多,她怕他会得马上风。
*
上元夜看了一晚的花灯,次早崔氏方才想起,要带女儿去护国寺上香,求菩萨保佑她姻缘顺遂,最好能及早诞下子嗣,在婆家站稳脚跟。
阮林春不是很信这些,可她另有一桩心事,正需亲往佛寺完成不可,于是答应了崔氏的提议。
原本崔氏没打算带阮林絮——阮林絮直到元宵佳节才解了禁足,可谁知昨晚贪看花灯,今早便有些鼻塞声重,原打算让画墨去药铺抓两剂药回来吃,但一听崔氏母女的计划,她便踊跃的道:“娘,正好我也想到护国寺去求签,和你们一块儿去吧。”
她所谓的求签,当然是求姻缘。崔氏如今待她虽不比从前亲切,可念在养育之恩,倒也不忍苛责,惟愿她早日嫁进大皇子府,自己也了了一桩心事。
阮林絮得崔氏允准,便兴高采烈地收拾起东西,仿佛见菩萨比见情人还开心。
阮林春微微纳闷,若她料得不错,昨晚阮林絮私自离开的那阵功夫,已经找过顾誉了,从她回来后心满意足的表情看,两人已经澄清误会,甚至更胜一层楼,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放心,非得去求姻缘?
没听说原女主是这样信佛的人哪……
阮林春思量间,崔氏已经将马车备好,招手示意她过去,“等到了山脚咱们改坐轿,这些钱你拿着,待会儿打赏轿夫使用。”
说着,将一叠散碎银子交给她。
阮林春没推辞,随手纳入袖里——她不缺钱,此举只为气一气原女主。
阮林絮果然气得七窍生烟,这母女俩也太不像话了,当着她的面就敢暗度陈仓;她更恨崔氏偏心,一味补贴亲生女儿,难不成想让阮林春把府里的家当都带进平国公府么,她做梦!
阮林絮深感岌岌可危,准备等回来之后,找爹聊一聊嫁妆的事——平国公府那样豪富,二姐嫁过去根本吃穿不愁,哪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她的嫁妆大可以节省下来嘛!
至于爹会不会同意……试一试总无妨,况且,若今日的计划进行顺利,或许连嫁妆都无须准备了。
阮林絮悄然垂眸,掩去目中一抹亮色,而是亲热地小跑到阮林春跟前,和她肩并肩挨坐着。
阮林春则不露声色地向窗边挪了挪,无事献殷切,非奸即盗,她可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个便宜妹妹的好意。
阮林絮碰了一鼻子灰,满腔怨念地看着崔氏,指望她出来说句话——难不成就让阮林春光明正大给她甩脸子?
然而崔氏却闭着眼装成假寐,充耳不闻,自从见识过丈夫的偏心后,她已不指望两姊妹能亲如一家,横竖絮儿是有人疼的,那么春儿,由她一人疼爱足矣。
这样才显得公平。
阮林絮哪晓得崔氏存着这般心理,只觉得母女俩沆瀣一气,联起手来排挤自己,这也让她心底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原本觉得即将进行的计划有些下作,辜负了崔氏对她的养育之恩,但如今想想,非得让阮林春吃点苦头,这母女俩才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肉不割到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
护国寺位于山腰,香烟缭绕,然从山脚便是川流不息的车马,可见这座古寺多么的享有盛名,生意兴隆。
崔氏等人也随大流换乘步辇,是一种竹编的小轿,由山间的知客僧担任。
崔氏自乘一辆,阮林春则与妹妹共乘,然则,她刚跨上竹辇,阮林絮紧随其后正要上来,那脆弱的底板便应声而裂。
亏得阮林春见机得快,及时闪开,剩下措手不及的阮林絮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屁股差点裂成两半。
阮林春还笑意盈盈地调侃她,“妹妹过年在家只吃不动,果然发福了不少,看来,还是该勤于走动,方可像从前一般腰肢轻盈,细若垂柳。”
阮林絮满脸紫涨成猪肝颜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阮林春真是面甜心苦,专会给她使绊子——谁胖了?她的确比年前丰润了一点,可人见了顶多夸句面如满月,不像阮林春这样五大三粗的,活该只能嫁给瘫子。
那知客僧浑不知姊妹俩的龃龉,竟也跟着阮林春笑起来,觉得这家施主真是生动活泼,有趣极了。
阮林絮恨不得将那几个僧人推到崖底下去,但在众目睽睽面前,她也只能装作无事地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咬牙挤出一丝笑意:“二姐,咱们快些上去吧,否则恐赶不上第一轮进香。”
阮林春更诧异了,她以为照阮林絮的脾气,这时候该拍拍屁股赌气回家才对,怎的她还想留下?甚至于也不对自己发火,她几时变得这样善解人意了?
看来,今天的护国寺注定不会太平。
第35章 . 禅房 这回,阮林春便是哭着求着,也休……
到了护国寺, 因时辰尚早,香客倒不是很多。山脚下虽游人如织,那些达官贵妇难得闲聚玩乐, 至少得一两刻钟之后才会上来——正殿里要求保持肃穆,就不好像现在这样说话了。
阮林春陪崔氏跪了一轮香, 便借口腿麻了出去走走,阮林絮殷勤问道:“姐姐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吧。”
阮林春懒懒挥手,“不用, 你还是好生求你的姻缘吧。”
想起心心念念的顾誉,阮林絮终是老实跪在蒲团上,虔诚地上了一炷香, 希望佛祖不要因她今日的罪过迁怒于她的婚事——下辈子,她保证做个好人, 今日之举纯粹是不得已的。
阮林春信步来到偏殿一处小佛堂里,只见一个缁衣僧人在那里扫地,于是双手合十, 恭敬地问道:“师父, 我想供奉一盏长明灯,昼夜不息,不知该往何处?”
那僧人微抬眼皮,也不搭话, 径自将佛龛角门打开,道:“此处便可。”
阮林春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出家人多数有些怪脾气,在所难免。定睛打量,见这佛堂虽小,可五脏俱全, 且地处偏僻,倒是难得的幽静,比想象中更好。
阮林春松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五十两纹银,道:“今日上山仓促,只带了这么些,若不够,师父只管告知,明日我再送来。”
那僧人默不作声地收下,并不言多或者少,只问:“施主想保佑何人?”
阮林春略有些局促,“是个旧相识,但,皇天不佑,芳魂早逝,我不知其飘散何处,唯有点一盏长明灯为其指引,愿其尽快找到归处,早登极乐。”
这,大概也是她能为原身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僧人叹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施主何必如此执着?”
阮林春听这老僧说话大有玄机,莫非他已看出这具身体的异样,又或者,她心心念念的那缕魂魄已然坠入轮回?
但,就算如此,阮林春还是要做。她释然笑道:“凡事不过心安二字,真也好,假也罢,大师要求香火,而我但求无愧于心,所以,还请您为我引路吧。”
僧人终于有所动容,猝然望她一眼后,垂下眼眸。
阮林春遵循他的批示,亲手将海灯点上,又许下每月二十斤灯油的香火钱,这才郑重告退。本来,她还想亲自写一封帛书贴在海灯背后,作为对亡灵的告慰,然,真正提笔时,她却无话可说——就这样吧,她没那么大的脸说要代替原主好好生活,只能祈祷原主在另一个世界里无病无灾,太平无忧。
从佛堂出来,只见崔氏和阮林絮二人已经跪完,崔氏自去寻相熟的高僧讲经,阮林絮则嚷嚷着肚子疼,不知道是否吃错东西了。
阮林春看她面白如纸,心下半信不信,明明山下几人吃的一样,难道唯独阮林絮食物中毒,她的脾胃格外比旁人娇弱些?呃,事实似乎如此。
阮林春只好扶她到禅房坐下,倒了杯清茶给她,清清肠胃。
阮林絮一口饮尽,仍是百般地不适,撒娇撒痴,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我没带丫头上山,能否把紫云借我使唤,让她帮我揉揉肚子?”
阮林春这时候再拒绝,就有些不通情理了,只好答允。
然而紫云却非寻常的丫头,进府之前就是做惯了粗活的,缝补浆洗样样来得,那拳头就跟小沙包似的,一拳按在肚子上,阮林絮差点没吐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