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桑狸
时间:2021-03-21 09:54:20

  把音晚吓得忙噤声。
  这一路音晚都在想对策,想来想去都是死路,一筹莫展。
  萧煜这个人霸道蛮横,若是野起来,音晚根本拦不住,按照他往日里在床榻上的那股疯劲儿,难保去一趟骊山,不会真被他鼓捣出个孩子。
  音晚陡觉脊背发凉。
  她不能给他生孩子,孩子绝不能在父母仇深似海的时候降生。况且,她生的孩子,萧煜根本不会像对伯暄那样地去疼爱。
  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何苦再去连累孩子?
  马车时有颠簸,萧煜俊脸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美人情愁,既不打断,也不点破,在快要到骊山时,他倏然伸手,把音晚圈进怀里,在她耳边道:“骊山的温泉甚好,今夜你过来,本王好好疼你。”
  音晚刹那间花容失色。
  马车徐徐而停,陆攸在车外禀道:“殿下,韦大人来了。”
  萧煜便将音晚放开,稍整衣襟,下了马车。
  眼下正是初春,是腊梅开得好的时节,枝桠婆娑,花团簇锦,依傍黛山而绽,沐着西风零落,美得优雅且静谧。
  萧煜在腊梅树下站定,见一个弱冠之龄的男子快步走来,朝他恭谨一拜,道:“参见淮王殿下。”
  他正是尚书台校书郎韦春则。
  萧煜道:“韦大人不必多礼,可带来皇兄谕旨?”
  韦春则深揖:“没有。陛下不赞同殿下的提议,他说了,大周疆土辽阔,为了区区三郡,殿下要冒得的风险实在太大,不值得。”
  区区三郡。
  善阳帝好大的口气,祖宗基业到他手里,便是要他做散财童子,今日漏一点,明日撒一把。
  萧煜心底不屑且愤怒,但看了看韦春则,却丝毫未露在面上,只道:“如此本王便心里有数了,你回去复命吧。”
  韦春则却站着未动:“陛下有令,让下官跟殿下一起上骊山。”
  这是怕他胡来,找人看着他了。
  萧煜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眼停驻在山前的马车,吩咐荣姑姑:“去把王妃叫下来。”
  荣姑姑领命而去,韦春则不由得目光随着她,一直随到那气派的红鬃马车前,幔帘掀开,音晚走了出来。
  韦春则眸光微黯,展露惆怅之色。
  萧煜何等精明,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只讥诮地挑唇,拉着音晚上了步辇,由人抬着上骊山。
  山路崎岖陡峻,步辇却抬得很稳,音晚倚在美人靠上,继续想她的心事。
  萧煜似是无聊了,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韦春则,道:“他就是你爹看中的乘龙快婿?”
  音晚一怔,旋即摇头:“没有这回事。”
  萧煜知道她不会承认,也不追着逼问,只拖长了语调道:“文官清流,世家嫡子,容貌嘛也还算能看,你爹倒真是给你打算得周到。”
  音晚道:“我说了,没有这回事,父亲待他只如一般下属,并无其他。”
  萧煜本就性情恶劣,被她一呛,坏心思上来,想把韦春则叫到跟前,跟他说说,人家说了,你只是人家爹的一般下属,你没事惆怅个什么劲儿。
  谁知音晚像是把他看穿了,嘲道:“殿下可不要像个长舌妇一样,传这些无聊的话。”
  萧煜骤然语噎,半天才阴恻恻道:“你说什么?”
  音晚笑了笑,柔声细气地说:“我可是淮王妃,声誉若是有亏,丢的可是殿下您的脸,所以,您这般睿智,不会那么没分寸吧。”
  她一手硬刀子,一手软鞭子,把萧煜敲打得竟不知用什么名目发作,如何发作。正巧到骊山顶了,內侍把步辇放下,萧煜狠狠拍了下靠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春领着內侍慌忙追过去。
  韦春则不疾不缓地走到音晚跟前,却不跟着一起去追萧煜,反倒将目光流连在音晚身上,朝她揖礼,道:“谢……王妃过得好吗?”
  音晚心中积郁,知男女有别,需要避忌,让荣姑姑扶着她下辇,避开韦春则炽热的视线,简略答道:“好。”
  她见韦春则似是还想说什么,忙抢先一步:“大人公事繁忙,我就不耽搁你了。”
  表面优雅客气,其实是在逐人。
  韦春则纵然满满不舍,也只能顺势告辞。
  骊山行宫内有一座正殿,四座副殿,专事君王避暑时寝居和安置嫔妃。音晚和萧煜自然住不得正殿,只能选一座偏殿来居。
  这种事,萧煜自然不会让音晚拿主意。
  他早就选好了位于东南隅的飞霜殿。
  此殿虽不是最富丽堂皇的,却是最僻静雅致的。
  殿门边摆着青釉缠枝葡萄纹梅瓶,以铜钩悬着博山文锦帘,帘内摆了小叶紫檀木几和蜀锦绣榻,再往里便是三叠白缣屏风,上面绘着雾山飞雁图,缥缈云烟间一点赤色斜阳,点缀得既雅又不素寡。
  音晚坐在榻席上,环顾四周,觉得很满意,正想躺下睡一觉,忽听外面一阵声响,好像吵开了。
  她看向荣姑姑,荣姑姑道:“没事,殿下在与人商讨政事。”
  骊山不比宫闱和王府,禁制没那么森严,音晚借口出去观景散心,看出不少明堂。
  平日在王府里,萧煜将她提防得紧,除了夜间侍寝能用到她,在别的事上一概将她排除在外。所以,那淮王府不管在外人眼里藏着多少辛秘,多么神机难测,在她眼里,总是如死水一般,静悄悄的。
  相比之下,骊山就显得喧闹很多。
  萧煜一来骊山,身边就多了些生面孔,有青襟冠缁布的文人装扮,但大多数都体格魁梧,虽套在锦衣里,却活脱脱武将气质。
  音晚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萧煜怕是早就跟昭德太子的旧部结成同盟。
  她不由得琢磨,或许萧煜不让她带侍女上山,不光是疑心她,还怕她探听到机密往山下递信。
  毕竟,这里是骊山,不是王府。驻跸的是禁军,不是王府府军。有谢家在,萧煜在朝中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大约是知道音晚没了羽翼兴不起风浪,倒不像在王府里那般防着她了。
  音晚徘徊在议政殿外,有个值守的內侍竟与她父亲相识,向她请安后热情地问润公是否安好,音晚应答了他几句,借机询问。
  “唉,还不是因为割让颖川三郡的事,淮王不同意割地,想同突厥人再周旋周旋,可朝臣都不愿意,连他自己的幕僚都不愿意他冒这样的风险。”
  音晚之前便略有耳闻,善阳帝要向突厥低头,大约躲不过割地赔款,她还为此伤感过一阵,既哀社稷不幸,也哀君王软弱。
  可没想到,萧煜不同意。
  不,她该想到的。萧煜从前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刚强性子,哪怕十一年前,未受过苦难,在自己所坚守的东西面前也绝不退让。
  若他不是这样,在当初肯向自己的母族谢家低头服软,或许就不必经历那么多磋磨,那十年的牢也不必坐了。
  她正出神,忽听殿门大开,一个壮硕汉子大步出来。
  內侍机敏,知道谢家与淮王的恩怨,将音晚让到了殿侧拐角后,避一避外男。
  那汉子不像朝臣,不受宫规约束,半点避忌都没有,怒色满面地骂咧咧:“善阳帝当初自己使尽阴邪手段抢去的皇位,自己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凭什么要给他善后?他登基十年,谢贼、藩将、边患这三个国之大祸哪一个除了?还不是由之壮大。淮王倒忘了从前的恩怨了么?说什么疆土,百姓,他遭难的时候,也没见百姓出来给他说句话。”
  他旁边有个文秀的书生,警惕地环视四周后,像是劝了他些什么,他便不再说话。
  两人未走多远,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个內侍,把两人又唤回去了。
  殿前重归于寂,音晚才从树荫斜影里走出来。
  她心绪复杂,说不清对萧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可恶阴暗得厉害,却又好像是这浊浊尘世里少有的清醒客,他身携光明,正在努力突破积年攒聚的云雾,照亮人间众生。
  良久,她才从杂芜纷乱的思绪里走出来,暗自调侃:谢贼、藩将、边患,他们可真给谢家面子,把谢贼视为三祸之首。
  议政殿那边吵到半夜,好像是萧煜赢了,音晚卧在榻上,听內侍在外走动,道淮王殿下要酒宴请外客。
  要酒,宴请外客,那一准是他把别人说服了。
  音晚竟松了口气,替他高兴。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刚到亥时,便有宫女来禀,说淮王殿下在温泉池沐浴解酒,让王妃去见他。
  没有避子丸傍身,音晚一点都硬气不起来。
  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不肯去,还是荣姑姑劝:“王妃快去吧,殿下脾气不好,若是叫他等急了,吃苦的是您自己。”
  音晚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温泉汤池在蓊郁松柏掩映的山脚幽僻之所,石灯幢中放着夜明珠,光茫微烁,白玉石池台上浮雕着鱼龙凫雁,若奋麟举翼,莹澈若玉。汩汩泉水自翁口中涌出,热雾弥漫,虚虚掩映着泉中的人,使这一方天地如腾在九天间的仙境瑶池,缥缈美幻。
  萧煜今夜好像很高兴,他靠在汤池中,手边搁着一只葡萄纹金樽,音晚特意踮脚看了看,那金樽中该死的还盛着酒。
  见她来了,萧煜抬起金樽呷了口酒,朝她招招手,懒懒道:“过来,把衣裳脱了进来。”
 
 
第14章 情真   我是真的爱你……
  音晚站着未动,道:“殿下,您逾制了。”
  骊山上的温泉固然好,可只有天子及其后宫可以享用。譬如萧煜如今泡的这个鱼龙池,便是善阳帝才可以用的。
  萧煜把剩下的酒喝完,从衣中摸出一道圣旨,扔给音晚。
  “知道你们谢家正盯着本王呢。”
  音晚将圣旨展开,见是善阳帝手谕,体恤淮王谈判辛苦,赐浴骊山温泉。
  萧煜神色微醺,隐隐透出些不耐烦:“本王数二十个数,数完你要是还没下来,本王就上去抓你。要是让本王动手,你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说完,他当真一板一眼开始数数。
  音晚咬了咬牙,腹诽他喝醉了就变得幼稚,却不敢和他硬碰硬,立即解衣带脱衣裳,蹬掉绣鞋,擦着“二十”的边跳进水里。
  水又热又滑,还飘着鲜红的花瓣,芳香四溢,令精神愉悦,四肢发软。音晚没忍住,舒服得轻呼了一口。
  萧煜大约是听见了,立即缠了上来,将音晚逼到池壁,搂住她,在耳边柔声问:“舒服吗?”
  音晚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潦草点了下头。
  萧煜将她的脸掰正,道:“本王让你舒服了,你也得让本王舒服舒服。”
  说罢,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
  音晚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因为紧张恐惧而微微发颤:“不行,疼。”
  萧煜甚是扫兴地把她的手甩开,不满道:“你说你又不是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矫情?”他酒气上头,被温泉一蒸,越发血液激涌,按捺不下去,他又贴了上来,哄劝道:“若是疼,你就忍一忍,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伺候夫君不是你的本分吗?”
  他本意是想哄一哄她,让她乖一点,别又中途扫他的兴,谁知音晚听完他这句话,神情骤然冷下来,将头偏开,讥讽:“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您才能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萧煜觉得这些日子谢音晚有点疯,原本好端端逆来顺受的一个小美人,现如今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跟他甩脸子,还语中含讽,话中带刺,她怕是疯得忘了他是什么人了。
  他懒得跟她多费唇舌,要让她懂点规矩还不容易吗?他不声不响地手上加劲,带着凌虐的气势,谢音晚果然变了脸色,却紧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出声。
  萧煜冷笑,这样正好,他才不管她疼不疼,流不流血,只要自己舒坦就行。
  他正想步入正题,却听谢音晚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
  “嗯?”他自嗓中溢出呼应,因为将要寻欢,心情不错,连声音也带了平常不曾有的温柔。
  “我不是在与你做戏。”
  萧煜扯出帕子蒙住她的眼睛,正系着她脑后的扣子,想着一会儿该如何罚她,如何叫她更疼一些,最好疼到来求他,正想得心旌神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音晚由他摆布,也不挣扎,只一字一句极清晰极认真地说:“我不是在与你做戏,我是真的爱你。”
  萧煜的动作戛然停止。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被圣旨逼着嫁给你的。”
  “也许我曾经有过离开长安,逃开这一切的机会,可是我没走。”
  “十年间,就算旁人都忘了你,可我是一直记着你的,王猛攻入长安那日,你在街头救了我,你说过,只要我长得顺眼,你就娶我。”
  萧煜一瞬茫然,敛眉思索了许久,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那不过是一句戏言,他在西苑被关得久了,多不堪入耳的荤话都是信口拈来,这又算什么?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他稀里糊涂救的人是谢音晚可笑,谢音晚竟将他的戏言当真了更可笑。
  一这样想,便自然地显出轻慢之意。
  音晚低了头,呢喃:“我是真的爱你,你若不爱我,我们便和离。”她眼上还蒙着萧煜的帕子,纵然萧煜已将她松开,她也没有去解,仿佛觉得此刻做个瞎子,看不见萧煜的表情挺好。
  萧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要是这样,那就没有意思了。”
  他曾亲眼见过为权逐利,手足至亲相残,同窗爱人反目。知道人心何等凉薄,情义何等脆弱可笑。情之一字,在萧煜这里分文不值。他既不敢信,也不想信。
  更何况还是一个姓谢的女人的情。
  音晚觉得唇舌间发苦,比药、比避子丸还要苦,眼睛也涩得厉害,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半天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反倒忍不住唇角上扬,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虚情假意,同床异梦有意思吗?”
  “彼此消耗,相互提防有意思吗?”
  她耳边静悄悄的,萧煜竟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来奚落她矫情,让音晚陡增倾诉的欲望,也愿意好声好气地跟他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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