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桑狸
时间:2021-03-21 09:54:20

  “不如,我们和离,然后你将伯暄的母亲接来,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萧煜原本被她这一出闹得发懵,半天没回过神来,也没想出该如何精准有力地讽刺她,最好让她就此绝了和他谈情的心思。
  听她提及“伯暄的母亲”,却没忍住,倏地嗤笑:“伯暄的母亲?亏你想得出来。”
  这一笑,便似将胸中莫名而聚的郁气纾出来大半。萧煜抬手戳了一下音晚的脑门:“本王早就告诉过你,脑子里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罢,他从池中起身,挟起池边绸布和衣袍,粗略擦拭,把衣袍套上。正低头系着衣带,见谢音晚还蒙着眼静静浸在池中,一动不动,看那架势,好像要把自己熬成座雕像,赖在这里直到地老天荒。
  他道:“出来。”
  谢音晚不动。
  他又道:“圣旨只说赐本王沐浴温泉池,没说赐你,你逾制了。”
  这句话很是管用,谢音晚慌忙从入定老僧的状态里出来,扑通着出了泉池,因为眼上蒙着帕子,周围又暗,没看着脚下的路,险些一滑又跌回去。
  萧煜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提起来,把帕子从她眼上扯下来,戏谑:“别的事上没见你这么听话。”
 
 
第15章 狐媚   惑人心神的小妖精!
  萧煜行事时总不许音晚看他,要她闭紧眼,她不听话时便要将她眼蒙住。
  他曾极其恶劣地恐吓过她,若敢自己将帕子揭下,以后再行事时便不光要蒙住她的眼,还要绑住她的手脚。
  音晚将话牢牢记住,生怕他来真的,半点不敢违拗。
  今夜音晚心情极坏,不想理他,也只当听不见他说话,默默收拾衣裙,穿上绣鞋,一声不响地往外走。
  萧煜这人脾性古怪,温泉池这里本有许多貌美宫女伺候,却叫他统统赶到外面。见两人出来,宫女们齐齐鞠礼,青缎裙袂被风一拂,潋滟后漾,和着月光,美不胜收。
  音晚愤懑地想,这么多宫女,萧煜若真是发情得厉害,找一个进去伺候就是。
  但她立即又想到,睡宫女?他怕是疯了才会这么干。
  暗自腹诽了一通,心情好像没有那么坏了,靠在步辇上,开始打呵欠。
  萧煜觉得今夜跟梦一般,那温泉池雾气氤氲,把人面容映得模糊,将心境也模糊了。
  这丫头竟然说爱他?
  若是十一年前,他身上倒还有些值得人爱的地方。如今的他,这么个德行,有什么可爱的?
  他一身屈辱伤疤,满心狰狞破碎,凶戾之名在外,人人惧他如修罗恶鬼,有什么可爱的?
  他早就看出来,这丫头从在王府时就开始撩拨他,从在浴房里就说些让他心烦意乱的鬼话,当真是骗人不眨眼,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狐媚手段,真是可恨!
  萧煜正想得咬牙切齿,耳边竟传来了绵弱且均匀的酣息声。他转头一看,那蛊惑人心神的小妖精竟然睡了!
  她倒睡得快!
  内侍将步辇停在飞霜殿前,转过头一见音晚歪在美人靠上睡着了,一时踯躅着看向萧煜。
  萧煜冷哼:“看本王干什么?把她弄醒。”
  内侍走到近前,小声叫了两句“王妃”,自是唤不醒音晚的。他想推一推她,却又碍于尊卑,手在音晚身前徘徊了良久,又收回来,急得头冒冷汗。
  萧煜霍得从步辇上起身,撂下一句“半点用没有”,便径直上前,把音晚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叫温泉泡软了骨,抱得格外轻柔,音晚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轻喃呓语,又酣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清晨,融融阳光落进寝殿时,音晚才醒过来。
  荣姑姑拿了一套崭新的礼衣,说是尚宫局新送来的,穆罕尔王今日便到骊山,音晚要穿上它和萧煜一起迎接外宾。
  音晚正为这事发愁,萧煜不许她带行李,旁的倒没什么,胭脂膏粉可以用行宫里的,器具家什这里也都有,就是换洗衣衫是个大问题。
  见有了新衣,她便暂且忘了昨晚的不愉快,拿起来放在身上比划了比划,发现和以往形制繁琐老气的礼衣很不同。
  绯色交领襦裙,束胸刺绣着缠枝八宝莲花,饰以忍冬纹,裙纱飘逸,竟还配了一条嵌宝腰带,与裙同色的缎底上缀着几颗流光闪熠的蓝宝石。
  这是长安最时兴的衣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起码,街巷上的绸庄可搜罗不来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石嵌在腰带上。
  荣姑姑领着宫女给她敷粉涂胭脂,戴博鬓,贴金宝钿花。
  音晚由着她们摆弄,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这是要干什么?”怎得跟人牙子卖人之前似的,难不成要把她送去和亲吗?
  荣姑姑向来话少:“王妃去了便知道了。”
  她果真去了就知道了。
  穆罕尔王名叫阿是那郁督,是突厥王族的旁系,到他这一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爵位势力可承继。
  其父辈曾在中原经商,到了穆罕尔王这一辈,恰逢突厥和大周连年征战,双方需要一个传信使,并一致认为穆罕尔王是最合适的人选。便使他有了用武之地,舍去坊间的小买卖,开始做起两国君主博弈的大买卖。
  所谓割让三郡、赔给突厥粮草白银,便是穆罕尔王出面谈判,替突厥可汗从大周这里要的。
  说到底,就是个掮客。
  穆罕尔王和萧煜同年,二十七岁,为人看上去很浮夸,明明是来出使的,却带了宠姬和十几个美貌侍女。一见面就向萧煜显摆:“这是本王新从渤海寻来的美人,雪肤花貌自不必说,瞧瞧这身段,这腰细的,比你们大周女子如何?”
  他这么一说,音晚便凝神看过去,那十几个侍女各个妖娆美艳。
  特别是穆罕尔王身侧的宠姬,头挽螺形翠髻,墨蓝瞳眸光色流转,高挺鼻梁,丰颐秀颊。一袭大红刺绣鸾鸟纹缎裙紧贴身上,勾勒出细腰不盈一握,纤纤婀娜,弱柳扶风。大冷的天,臂袖却只有半截,露出两段细腕,白得胜雪欺霜。当真是美艳丽质,风情万种的佳人。
  此刻,佳人正依偎在穆罕尔王身上,一脸娇羞。
  萧煜是礼仪之邦的亲王,不能像此蛮夷这么不要脸,起码得装得不能像他这么不要脸,没多言语,甚是谦逊道:“大周自然寻不出像王妃这样的绝色。”
  穆罕尔王得意之余,目光落到了萧煜身侧的音晚脸上。
  他微微瞠目,有些惊异,愣了足有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歪头看看自己的宠姬,又回过头来看看音晚,再看看宠姬。如此折腾数遭,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许久,才终于认清现实。
  自己的女人就是不如人家的好看。
  自己女人身上的珠宝也不如人家的亮。
  他争抢好胜惯了,十分不甘心,饶有深意地问:“淮王殿下从哪里寻来这等美人?听闻你才与京中世家大族谢氏联姻,如此佳人相伴,倒不怕人家千金小姐吃味吗?”
  穆罕尔王其实听过谢家姑娘的美名,可是既没见过也未信过。
  那谢润当年娶的是贫民女子,据说其貌不扬,终日以纱蒙面。谢润的一儿一女便是此女子所生。
  他女儿能美到哪里去?不过是出身高贵,又嫁得体面,底下人多有奉承,粉饰出来的美名。
  他以为萧煜知道自己王妃拿不出手,又提前探知他此番来大周带了宠姬,故意寻来美人,好将他的宠姬比下去,便出言讥讽。
  萧煜瞥了他一眼,略有些不耐烦,淡淡道:“王爷误会了,此乃本王正妃谢氏。”
  穆罕尔王彻底呆愣。
  扈从早备下步辇,要抬着他们上山,穆罕尔王才回归如常,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过头道:“乌术里,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那宠姬便叫乌术里。
  她盯着抢了她风头的音晚看,蓝眸幽幽发亮,神情极为不善,依言跟上,没说一句话,却将鸾鸟缎裙甩得怒浪鲜红。
  穆罕尔王十一年前便随父来过长安,也算同萧煜有些老交情。他向来脸皮厚,凡事不往心里去,顷刻间便忘记刚才的龃龉,命人将辇抬到萧煜身侧,朝后掠了一眼音晚,笑道:“挺妙的一个小美人,你当真那么狠心,舍得让她给你生个孩子送到突厥为质?”
 
 
第16章 心动   他好像对谢音晚动心了…………
  萧煜懒得看他:“你们老可汗改主意了?”
  穆罕尔王道:“那怎么可能?王猛作乱时,你在长安街头误杀了老可汗的爱子,若不是善阳帝力保你,老可汗恨不得生啖尔肉,以子为质已是宽容,怎可能再让步?”
  萧煜轻哼:“那你又是在这里废话什么?”
  穆罕尔王讨了个没趣,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音晚,愈加心生怜爱,喟叹:“这么个美人,就算天天放在身边看,迟早也会看出感情的。更何况你不光看了,你还睡了,唉,你当真是个铁石心肠啊。”
  萧煜被他聒噪得心烦,着令内侍加快脚步,把他远远甩到了身后。
  自打突厥使臣到了,骊山上便热闹起来,丝竹笙歌不绝,美酒珍馐流水般送入殿中,彩衣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即使深夜,殿宇中亦如白昼,灯火通明。
  但音晚却觉得萧煜心情不好。
  他极少回寝殿,晚上陪穆罕尔王饮酒,白天就在议政殿里议事。原本那日争吵过后,议政殿已经安静下来了,谁知这几日又开始翻腾,吵个不停,出来进去开门关门,闹得人心慌。
  音晚不能过问,就算问了,萧煜也不会告诉她。
  她能做得便是晚上陪他宴饮,白天出来赏花。
  山上冷,她系着狐裘披风,由宫女陪着,修剪熏华殿外的一株腊梅。
  今年实在太冷,花险些要被冻坏了,骊山上的花匠想了个妙招,用织得疏疏的纱将花树罩住,又烘着几个炭盆,好歹将行宫苑中的花草保住了十之七八。
  音晚剪掉几段斜枝,一抬头,见乌术里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白濮院绸衣,不说这个天太单薄,衣带都没系好,浑身褶皱,头发蓬乱,身后跟着侍女,好像在催促她走。
  宫女们这些日子跟音晚处熟了,知道她脾气极好,有些话在她面前也不避忌,耻笑道:“听说啊穆罕尔王有个怪癖,宠幸完女子后不许她留宿,不光不许留宿,还得立即赶出来。偏他正值壮年,又喜好美色,一天不知得往外赶多少。可怜那些美人,被赶出来时的样子总不会太体面……”
  她们当笑话讲,难免有轻慢之意,音晚却听得有些难过。
  也不知是不是情绪使然,乌术里虽然没什么表情,音晚却觉她站在楼台画阁前,背靠绵亘飘渺山影,静然而立,无声凝望的样子显得很悲伤。
  音晚回头,只看到熏华殿那扇浮雕祥云瑞兽的大门,心道:她在看什么呢?总不会是在看我吧。
  她揣着疑惑转过头,乌术里已经走了。
  一时有些出神,却听宫女禀道:“韦大人求见。”
  音晚连日来都在躲着韦春则,凡他出席的夜宴,必会找出各种理由缺席。不是心虚,实在是花田李下,无奈之举。音晚自幼禀承庭训,父亲教她和兄长要尊圣贤教化,习诗书礼仪,清白规矩做人。虽然那日萧煜调侃她和韦春则被她呛回去了,但过后再想,还是难受,决心以后离这人远远的,绝不给旁人兴口舌的机会。
  她立即就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寝殿休息,让他走吧。”
  宫女站着未动,道:“韦大人说,事关淮王殿下,请王妃务必见他,说完正事他便走。”
  音晚犹豫了一阵,想到身边有许多宫女,也不算单独面见外男,便松了口,让人把他带过来。
  韦春则面含忧色,揖过礼,还未说话,便先叹了口气。
  他虽生得不是十分俊朗,但眉目清秀,容颜干净,再带上几缕愁色,更显得忧郁文弱,如诗中命途多舛、多愁善感的翩翩公子。
  有几个宫女悄悄红了脸,低下头,却忍不住挑起眼梢偷看。
  音晚心里很不耐烦,心道你有话说话,在我跟前叹什么气,没得让人家以为咱两有什么。
  但她素来教养良好,面上也只微微一笑:“韦大人有话就说。”
  “唉,我本不愿来叨扰王妃,只是淮王殿下实在太过任性,再这么下去,怕是许多人都要被他害了。”
  原来还是事关将要割给突厥的三郡领土。
  突厥内部跟大周一样,派系林立,相互倾轧,云图可汗虽占据王庭,自居正统,但是他老了。本来指望长子莫先王子继承汗位,谁知去年莫先突然薨逝,剩下的几个王子都不成气候。
  这些年,突厥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人称耶勒可汗。他年方三十,却骁勇无比,率领部族四处抢占土地牛羊,野心十足,隐有要取云图而代之的架势。
  但他毕竟根基尚浅,财力薄弱,云图可汗虽老,却勉强还能压制住。
  萧煜的意思是先拖延几天,派人暗中联络耶勒可汗,跟他做个买卖,资助他兵器战马,让他在突厥内部作乱,凡攻下的土地都归他,他想要的粮草衣物也都予准。
  只要对方后院失火,疲于应对,再与之谈判,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
  但事情的关键在于,萧煜派出去联络耶勒可汗的人迟迟未归,而那边穆罕尔王正催着签国书,要求尽早完成三郡文书的移交。
  萧煜的想法是好的,若是运作得好,可以保住三郡,使大周疆土完整,免受国耻。
  可问题在于,萧煜在朝中还没有到一家独大的地步,谢家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找到机会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事情若再拖延下去,万一这期间边疆生变,或是被谢家知道人为做出来些变乱,再在朝堂上向萧煜发难,就算咬不死他,也足以使他元气大伤。
  也正是因为此,不光朝臣不同意萧煜的想法,连他自己的心腹幕僚也严加反对。也就是说,只有他自己坚持大周疆土不可分割,旁人一概反对。
  韦春则叹道:“多少年了,大家不都这样过日子吗?偏淮王殿下一出山就要变天,他可真是如长辈们说得那般,自小被先帝惯坏了,任性得很。”
  音晚耐着性子听完,装作为难地忖度了一番,道:“韦大人所言不错,我心中有了计量,此事不能这般放着,得尽快解决。”
  韦春则当即殷切道:“王妃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遣人来说,我无不可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