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弥看了他一眼。掌柜言语难免夸张,但是他们不至于拿假话来骗修仙之人。
这绳子确实不错,霜弥摸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银钱哐啷在桌上倒了个干净,弯眼道:“我全收了。”
霜弥将那段黑绳卷在腕上,悠悠踱到一条河边,僻静处有座荒废的石桥,正迎着水流的方向。
霜弥轻盈地落在石桥上,并过腿坐下,轻轻哼着歌,一边将腕上的黑绳剪下来一截,夹在指间绷直了,比量着剪下另一截,如是重复数次,才将它们缠在一起。
她不善女红,却十分爱惜自己的佩剑,小到每日的擦洗养护,大到剑鞘剑穗,都是霜弥亲手完成。
要编织一个好看独特的剑穗,对她来说还可做到,这也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礼物。
少女灵巧白皙的手指翻飞着,指尖用力时,掐出白色,松开尽又透着又润又暖的粉。
编织剑穗颇耗时间,霜弥完工时,已是乌金西沉,低低地悬在河面上,恰巧正对着这座石桥。
霜弥眯起眼,懒洋洋地被包裹在橘红色日光里,双手撑在护栏上,足尖轻轻踢动着,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她将新编织的剑穗收好,从储物袋中拿出另一枚传送符。看天色,离完全日落还有大约三刻钟,传送符还没有什么动静。
“真辛苦啊。”霜弥喃喃,她会按照约定,在这里等着遇澜师姐他们回来。
夕阳的暖光照在河面上,泛起金色的鱼鳞状光芒,美景炫目,河面上漂来一物,却让霜弥警惕地皱起眉。
那是一朵珠花,清丽淡雅,点点珠翠被呵护得十分温润光洁,沿着波流缓缓而下。
这附近的村镇并不富裕,普通人家的女儿若能有这样一朵珠花,定是好好珍惜爱护的,就算是在河边浣洗衣物,也不应当会任由它落进水里。这条河的上游地势都比较浅,就算是不熟水性的,赤脚踩进河里捡起来也不费事。
再往上游,则是荒无人烟的树林……
霜弥微微皱眉,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天眼术!
卡面翻动,霜弥眼前的景象逐渐变换,周围的屋檐瓦片褪去色彩,变成一团团模糊不清的灰白虚影,目力所及的尽头,有一道黑气蒸涌升腾。
霜弥立刻抄起月影,足尖在桥上一点,整个人如同斜飞的雨燕般冲了出去。
十五秒过后,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复原状。
霜弥失去方向,猝然停了下来,在林间横冲直撞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的体力也大量减少,无法再使用天眼术。
霜弥抿抿唇,既然不能借助外物的力量,她谨慎地收敛气息,努力放大五感,在空气中捕捉属于女子的纤细声音。
“啊,放开我……救命啊……”
果然出事了!霜弥迅疾朝那方向掠去,看见荒芜林中,一个魁梧黧黑的壮汉半趴在地上,他身.下按着一个布衣女子,那女子用力踢着双脚挣扎,却无法反抗。
是寻常人。霜弥不能用剑,清喝一声“住手”,用剑柄在男人肩后狠敲一记。
男人手臂一麻,整个左手失了力道,布衣女子得以喘息两口,捂着脖子大声吸气,方才竟是被掐得险些晕厥了过去。
霜弥也并未废话,直接凌空跳下,在男子后腰狠踹一脚将他踢翻,弯腰搭起女子的胳膊,将她拖离了男人的接触范围。
布衣女子头戴蓝巾,脖颈上一道道掐出来的血痕,整张脸涨得乌紫,还没有褪下去。
她险中逃生,泪水涟涟,拉着霜弥的手道:“谢谢,谢谢仙子。这人是罗家庄看守的恶霸,我为了给家中孩儿挣几个读书钱,便领了给他送饭的差事,日日如此,已有半年了,谁知他今日突然发狂,那么粗的铁链拴着也一下子挣脱,我若是今日被掐死在这荒郊野岭,我家中的孩儿就只剩一个没用的爹,他们该怎么办……”
挣脱铁链?这可不是一个被关押了半年,平日只能吃粗淡牢饭的普通男人能做到的,霜弥正想到此处,身后吼声阵阵,她迅速回头用剑鞘挡住了男人扑过来的一击。
这男人浑身脏污,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破烂烂,脸上满是混沌的凶恶之意,力气大如蛮牛,霜弥之前用天眼术时,已消耗大半体力,这时又是拧腰反手,很快便有些撑不住,小臂轻轻颤抖。
霜弥用力顽抗,翻身在地上一滚,拉出一段距离,手心搭在了剑柄上,犹豫着是否出剑,顿了一瞬。
这男人虽然凶恶,但并非修仙之人,正如身有武器的士兵不能欺凌手无寸铁的百姓,霜弥也不愿对普通人拔剑。
但这个人怪力无穷,攻击没有章法,若是纯靠格斗,一边打架一边保护布衣女子的霜弥一定是劣势。
但这念头只短促地闪过脑海,霜弥又冲上去和男人缠斗了几回。
壮汉发狂地怒吼一声,弯下腰竟徒手把地上的石柱拔了起来,朝霜弥砸了过来。
霜弥瞪大双眼,根本料想不到他能徒手拔出石柱,此时也来不及做其它反应,背过身挡在布衣女子面前。
“姑娘小心!”
一道温柔的声音惊呼。
霜弥微微睁开眼,扭过头,就见一柄张开的油纸伞在空中旋转,挡住了石柱,轰然一声,石柱砸落在地。
来者是一名女修,身上穿的天蓝弟子服,是镜帘洞的统一着装。
有人帮忙,霜弥不再被牵制,很快将男人打倒在地,挑起牢房内的铁链重新将他锁住,用他□□的那个石柱压住他的双脚。
布衣女子也回了些气力,又再次连连道谢,忙跑去通知官府。
霜弥和那女修面对面:“我是朔月门的霜弥,请问这位师姐怎么称呼?”
女修闻言挽唇,用指尖遮住嘴角,却仍溢出柔柔的笑声。
“霜弥……你也是天启弟子之一,对么?”
第10章 梦里那个孩子
女修双眸好似春水,温煦地看着霜弥。
霜弥只愣了一下,很快回道:“是。”
女修噗嗤一笑,道:“抱歉,你不必紧张,我是镜帘洞的符修,名叫姜黎,我也同你一样,是‘天启弟子’。”
霜弥恍然大悟,原来眼前女子与她是同年进入仙门,霜弥很快改了个称呼:“姜黎姐。”
从“这位师姐”到“姜黎姐”,自然亲近不少,姜黎笑意更深,目光柔柔地打量着霜弥:“你专注修行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批天启弟子中,对彼此的名字都是时常提起的,因此我才会知道你,希望你不要见怪。”
霜弥挠了挠后脑勺,倒有些不好意思。
避世不出是朔月门的传统风格,甚少与别的门派交流。霜弥自小在朔月门长大,对这种行事风格也习以为常,却是不知外界的天启弟子都互有联系,甚至还常常讨论他们这个“特殊”的群体。
这就好像大家都是一起入学的学生,拉了个年级群,每天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只有霜弥没加入。
再想到自己的修为,霜弥更觉羞惭,道:“姜黎姐虽和我同年入仙门,却比我厉害许多,方才多谢姜黎姐出手相助。”
“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不值得谢。”姜黎摆摆手,“身为符修,有些时候是会讨巧一些。方才那石柱,我也并不是靠气力抵挡的,而是给纸伞贴了强化符,让它有了与石柱同样的硬度。”
姜黎耸了耸肩:“若说打斗实力,我是绝不如你的。至少,我没把握可以在这样一个疯子面前,把那个妇人护得严严实实。”
被夸了,霜弥心里暖洋洋的。
“说到那个女子……她生命垂危之际,想着的还是家里的两个孩子无人照料,甚至痛悔大哭。”霜弥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叹息了一声。
世道艰难,只有让整个世界变好,这种让人心酸的事情才会减少。
姜黎闻言微震,低声喃喃:“是吗?”
“什么?”
姜黎摇摇头,温柔的唇角仍是轻轻地一笑:“没事,小友,你的口袋里有东西在发光。”
“啊?”霜弥低头,看见一物在自己口袋中莹莹闪光,登时火急火燎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掏,“是传送符!我师姐他们还等着我呢,我给搞忘记了!”
姜黎掩唇轻笑,道:“小友,你有事就先去忙,这里有我看着,等会儿把这人交接官府,我也就回镜帘洞了。”
霜弥连忙点头,先找了块平地开启传送阵,让遇澜师姐他们过来。
布置完了,霜弥抽空扭头,对着姜黎摆了摆手。少女垂发覆眉,更衬得一双圆溜溜的眼儿明亮如星,双螺髻弯弯晃晃,垂下的发丝落在肩侧,声音清甜:“姜黎姐,你直接叫我小弥就可以。下次再见,我们就是好朋友咯!”
姜黎微愕,直到看着霜弥的身影消失,才失笑出声。
好朋友,真是奇怪的说法。
但对于这个女孩子,她却有种莫名的亲近呢。
等到官兵赶来,重新关押了壮汉,姜黎也拾起油纸伞,往回路走。
世上人事变迁,十五年前的灾厄影子早已褪去了大半,但山石树木,却与十五年前没有多大差别。
十五年前,霜雪漫天,呼吸可成白冰。
城门的栓索被放下,轰然的响动,在怆然的天地间,如惊雷巨响。
“慢着!慢着,别关门,我们还要进去!”
城门外不远处,步履蹒跚的人望见缓缓阖起的大门,慌张得加快了步子。
可积雪深厚,他们本就力不可支,局促之下,好几人摔到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爹,快起来,趴在雪里,会冻死的。”稚嫩的女童哭泣声传进了门内,城门里的人却无动于衷,一双双麻木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
“咳、咳。”栽倒在地的男人枯瘦如柴,他喷出几口雪,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身旁的女儿,“燕儿。”
燕儿鼻头皲裂,不敢流泪,强忍着哭声,竭力去扶男人:“爹,快起来,我们到旁边坐,休息……”
话没说完,她被男人狠狠推开,往前滚了一圈。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男人趴在雪地里,声音从肺里挣扎出来:“燕儿,去,你得好好活——去啊!”
父亲的威严吓得年纪尚小的女童一颤,她懵懵然,遵循着父亲的指令,头也不回地朝红漆斑驳的城门跑去。
城门没有等待任何人,四个士兵铆足了力气将它推上,对身旁挤着缝隙钻进来的人不屑一顾。
城门死死关闭,燕儿孤身一人站在门边,茫然地盯着厚重的门扉。
后来,燕儿被镜帘洞带走,按字辈取名姜黎。
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叫她燕儿的男人,永远倒在城门外的那片冰天雪地里。
姜黎擦了擦泪水,眼角的湿润也被悄悄眨去。
她挽起一贯的笑容,举起手腕朝着天空,声音柔柔。
“爹,不必记挂,燕儿活着,燕儿……会好好活。”
手腕上有一道暗沉的红痕。姜黎当初被推进城门后,本就挨饿受冻得到了临界线,精神大受打击之下,没多久就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她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阴冷、漫长,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不知何时,梦境中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婴孩,她在襁褓中吮着手指,口中咿呀嫩语,对着姜黎甜甜一笑。
再睁眼时,姜黎发现自己没有变成尸体,还不知被谁挪到了墙角,免受他人踩踏,手腕上多了这道不褪的红痕。
梦里那个孩子……姜黎顿了顿,接着摇摇头,笑自己想多了,那只是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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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没有忙中出错,霜弥顺利把遇澜师姐他们接了回来,几人一同御剑上山,总算在日落前赶回了朔月门。
休息之时,霜弥搓搓手指,挣扎了起来。
今天一天,她都没有练习,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免不了地觉得自己有几分怠惰。
可不能因为有了卡牌就放松警惕啊!怠惰使人退步!霜弥左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又举起右手摸摸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可是今天本来就是休息嘛,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偶尔放松一下也不要紧吧。”
左手对这种说法十分不满,在她脑门上指指点点:“可是可是,你本来就落后别人很多,如果不抓紧的话,以你现在的水平,根本就过不了宁定院的入学试炼!”
“啊,不是吧!”霜弥惨叫一声,趴倒在桌上。
她绝对不要被宁定院拦在门外,丢脸且不提,难道到时候大家都肩并肩去除魔卫道,她留在家里扫树叶吗?
想象了一下那个凄凉的场景,霜弥郁闷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到处乱爬,好一会儿后,她重振精神,跑到桌边,掏出一张白布条,大笔一挥,写上“奋斗!”二字,绑在额头上。
这次入学试炼,据说在秋叶山秘境,要找到埋藏在秘境中的宝物,并在最后顺利走出秘境,才能算是通过。
这次可不像小门考,所有的人都会参加,而且没有什么点到即止的规定,进入秘境参与试炼之人,既可以随机组队,互相帮助,也可以给彼此下绊子。在秘境中,受伤、疼痛都是无可预料的,会遇见什么危险,更是无从得知。
霜弥翻出了秋叶山秘境藏宝的相关传说,正要开始记诵,想了想,又转移注意力,先让系统打开背景音乐模式,仔细挑选了一个“默背课文专属歌单”,听着悠扬的音乐声,准备好了一切,这才开始正式学习。
她还没忘昨天跟小狼的约定,激励自己道:今天也不过分努力了,就背到小狼来之前吧!背完书就可以跟小狼玩了,简直不要太有干劲!
弯月升空,星云闪烁,入夜时分,霜弥已经将所能找到的秋叶山相关的典故书籍背诵得差不多。
门扉被轻轻敲响,霜弥精神一振,迅速扔下书本。
拉开门,门外的却不是小狼,而是意想不到的人。
霜弥怔愣地抬头盯着月光中的少年,云层的淡影与月光交融,潺潺光影如一层柔纱,覆上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柔和了他剑锋般冷冽的锐气。
朗景淮浅灰色的眼瞳被如水月光盈满,长睫洒下一层薄薄阴影。
“二、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