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喧闹,赵千檀不忘细语恭道一句,“恭喜陛下喜迎良人。”
萧扶玉只是假意淡笑,而一旁的卫玠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不恭维也不问喜,这也倒像他。
停顿不过片刻,远远便听见锣鼓声声,送亲队伍被宫人请入皇城,一路从安福门到长辰宫。
南伯侯嫁女入宫,随行的十里红妆还是十分有排面的,一行的嫁妆宝箱,丝毫不输皇戚的规格。
花轿落下后,里头的唐柒柒被宫人搀扶出轿,一身繁重华贵的凤冠霞帔,眉目如画,落落大方。
萧扶玉接过喜绸,同唐柒柒一起往奉辰宫走去,地面铺着长长的红毯。
皇宫的繁文缛节颇多,还得去慈心宫见太后,做完这一趟礼节,就可能到黄昏之时了。
在长辰宫中,冗长的祭天礼仪结束,礼部官臣还会将各皇戚宗室所送的宝物念一遍。
萧扶玉活了这么久,唯一的婚礼都是在当新郎,注定了这辈子与普通女子不同,整日带着面具过活,只有在卫玠身边时,才不用伪装自己。
萧扶玉轻瞥身边的唐柒柒,她的婚饰可比她繁重得多,所以也累得多,是苦了她入宫背负这些包袱。
唐柒柒是个温婉聪慧的女子,她们后来成为要好的朋友,她想要的,萧扶玉也会尽力补偿她。
犹记得前世卫玠死后不久,萧扶玉女儿的身份公布于天下,她便想给唐柒柒挑个好人家,但她却拒绝了,只道是心中有人,不过那人死了。
唐柒柒毕竟是卫玠送进来的人,那时萧扶玉曾想她口中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卫玠,所以问过她是否在怨恨她。
唐柒柒的确也因卫玠的死怨恨过她,但也回答她,“心中所想并非卫相,是个性情纯良之人。”
后来萧扶玉死在太子十岁那年,久病不愈,郁郁而终,那时太子还小,所以现在她都放不下太子。
想到此,萧扶玉轻瞥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人,宫殿里礼部尚书还在念词,一片喜庆祥和,而他依旧是那副肃正沉雅的模样。
繁杂的礼仪结束时,已是午后,唐柒柒被宫人们送往新房,剩下便是礼部宣念权臣奉礼谢词一事,然后长辰宫设宴款待群臣。
萧扶玉也终于得此时坐在宴椅上歇脚,卫玠正站于她身旁,身形修长,衣袍整洁。
她便趁众人不注意,伸手拨弄了两下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轻轻喊道:“卫玠玠。”
对于这个称呼,卫玠似乎有一丝轻叹,侧过首朝向她,萧扶玉则笑了笑。
……
傍晚已至,天色微暗,皇城上下灯火通明,长辰宫内延开多席,群臣恭贺天子大婚。
梨园舞伶在殿中起舞,余音袅袅,宴桌排至殿外,大鱼大肉,酒水充足,宫殿置办得极尽奢靡。
萧扶玉需受各权臣的敬酒,上到长师太傅,下至六部官员,君臣礼待。
她虽是个好酒之人,但今晚可不能儿戏,每次都只尝一两口,偶尔还让侍卫挡挡酒。那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都听得她耳朵都起茧了。
而不远处的宴桌处,卫玠身旁几位官臣,礼部尚书最为爱多管闲事,笑谈着道:“这陛下都迎娶皇后了,卫相天人之姿,也该考虑府中添位夫人了吧。”
卫玠笑而不语,众人也沾了些酒气,几个臣子闲谈起来,纷纷欲为其寻位好姑娘。
萧扶玉虽听着德高望重的老太傅的教诲,心思时不时跑到卫玠那边,直到听到卫玠平和道:“府中已有良妾,不急”,她才按下心来。
前些日子闹得京都闺秀之间议论纷纷的便是卫相府的那位妾侍辞雪,说起来还没人见过其容貌,颇为神秘。
萧扶玉淡笑,辞雪可不就是她嘛。
老太傅上年纪了,迎酒两杯,萧扶玉便命苏长瑞寻人将他回府,正将酒杯放下,她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萧扶玉回首,来者正是端着酒杯的赵千檀,拉着她手臂笑道:“臣敬一杯给陛下,恭贺陛下大婚。”
赵千檀这个人跟她相识多年,在此之前时常约着喝酒玩乐,这样的动作已习以为常。
前世卫玠与他从来都不对路,赵千檀是她少年玩伴,加上赵家是萧扶玉生母的家族宗室,那时她总是会偏向赵千檀的多。
后来卫玠于周国设计害死摄政王,赵千檀便开始怨恨卫玠,摄政王赵衍是萧扶玉的舅父,她便太容易轻信挑拨了。
直到卫玠死后,萧扶玉才知道先帝不是重病而死,而是摄政王所下的慢性毒而死;更是才知道卫玠的父亲也死于摄政王,卫玠也因此瞎了近两年,他却从没告诉过她。
看着赵千檀的面容,萧扶玉收敛心神,宫女已将酒水斟满,她端酒回敬,“赵世子有心了。”
如今是晓得赵家的底细了,碍于摄政王权势大,幕僚众多,萧扶玉自然不能便表现得过于反常。
“叫赵世子,陛下就见外了。”赵千檀将酒饮尽,扬唇道:“今夜陛下洞房花烛夜,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行合卺礼呢,可莫喝太多,错过良宵,我这一杯陛下就不必饮尽了。”
既然都如此说,萧扶玉也就意思意思只抿半口,她今日喝的酒不少,能避则避。
傍晚的天色已完全暗下,已不少官员离去,宫殿内却还在乐律悠扬,欢歌盛舞。
宴桌前的卫玠拈杯饮酒,素来听力极佳,二人细微的笑谈声显耳,他心绪越发阴沉,指腹在杯底暗暗磨挲。
正此时,侍卫云峥入殿来,俯身在卫玠耳边细语几句,他将酒杯缓缓放下,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几下,最后拂衣起身。
云峥脊背挺直,低着首跟随卫玠暂离宫殿,未惊扰任何人。
……
明月夜空,清风习习。
四下安静,昏暗的角亭远离长辰宫,也避开了皇城禁军的视角,无人知晓。
顾风眠一袭黑衣倚着亭栏,融合在昏暗中,他将指间信件递向左侧的人。
卫玠一瞥那空白件名的信件,只听顾风眠低声道:“近来摄政王在查你眼目的事,若查出你失明已愈,怕是向你发难。”
卫玠淡漠地将信件揭开,查看调查的内容,“知道了。”
顾风眠收回看他的目光,继续道:“临川先生已离开漠北,一个月后应该能入京都。”
孟临川,江湖人士,也是能制金羽令的后人,制器名匠且满腹学才,传闻时常云游四方,不见踪迹,这金羽令还需由他来打制。
卫玠眉目依旧平静,到时孟临川入京,必引起各方势力关注与邀请。
顾风眠伸展了一下手臂,提醒道:“再替你查几件,监察司那几个人该怀疑我了。”
毕竟他是监察司督捕,只负责抓捕,巡查情报的事做多了,容易遭人猜忌。
“最近这些够了,暂且安定些吧。”卫玠将信件收起,便不再言语,欲要离开这昏暗的角亭里。
顾风眠瞧着卫玠转身时,忽又想起什么,开口道:“忘了说,一个时辰前摄政王带了几个女子入宫,注意你的小皇帝,莫出什么事。”
听完,卫玠心间一沉,侧首与顾风眠对视一眼便疾步而去,衣袂翩翩。
长辰宫仍在灯火通明,宴席上的臣子已然退场,来往不见多少人影,夜阑人静。
卫玠暗暗思索,不知萧扶玉可是已入洞房了?还未来得及踏入宫殿,就被行色匆匆的苏长瑞寻到。
他手提灯笼,神色慌张,连忙道:“卫丞相,陛下...陛下不见了!”
第20章 酒醉 我不在便不准喝酒
幽长的宫廊中挂满喜庆的灯笼,苏长瑞跟在卫玠身后,急得脸都红了,“奴才来来回回找了好几个去处,都找不到人。”
皇帝陛下不见踪影,眼看一会儿还得洞房,这可如何是好。
灯影之中,卫玠神色沉凝着,立后一事摄政王没能得机会,果然这在成婚之时要动些手脚。
领着女子入宫绝非寻常,只怕是留给陛下用的,若陛下大婚之日未能同皇后洞房花烛,而是临幸别的女子,厮混一夜。
到时南伯侯颜面尽失,自然会与陛下关系僵化,这天下又给皇帝添一笔昏庸无道的浓墨。如陛下所临幸的是臣子之女,更不得不将那女子纳入宫中。
以色.诱君,摄政王这算盘打得不亏。
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些,摄政王不知的是萧扶玉实为女子,他所若得逞,陛下女子的身份想必会暴.露,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便是萧扶玉还能不能当这个皇帝的事了。
卫玠收敛心神,沉声问道:“太后的人可到长辰宫了?”
“还没有。”苏长瑞摇了下脑袋,又补充道:“不过也快了,行合卺礼的时辰将近。”
卫玠思索着,问道:“参宴的官臣可有一一送走?”
苏长瑞道:“这个...奴才去查查。”
这人多眼杂的,还需去将守宫门的太监提过来问问。
“不必了。”卫玠微顿,停下步伐,“去长辰宫守着,我去寻皇帝陛下。”
听此,苏长瑞躬身,连忙道:“劳烦卫相。”
卫玠则逐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宫廊中,此刻皇城红墙碧瓦,夜景宜人。
喜庆的氛围下守卫森严,禁军长乃为太后的人不易惊扰,但摄政王既然入了宫,陛下的去向不难找。
……
尚德宫内,酒香怡人。
萧扶玉乏力地趴在酒案上,面颊醉红,头脑昏沉,今日这酒喝多了,她看着周身的几个武将,正是李太尉等人。
这几人常年混迹军营,烈酒可当水喝,都是身材壮硕的汉子,她这酒量可比不得。
宴席上赵千檀以摄政王的名义将她请来此,摄政王在朝中武将中颇有威望,又长辈之请,萧扶玉不好推脱。
几尺外的摄政王华衣锦服,轻抚胡须,姿态气定神闲,周身的武将还在向萧扶玉请酒。
萧扶玉承认自己较为嗜酒,但这次真的喝不得了,便撑着身子摆了摆手,这些人摆明是要将她灌醉,趁还有意识赶紧回去。
一旁的赵千檀见此,拦下递来的烈酒,“皇帝陛下还等着洞房花烛呢,几位大人喝下去,可就坏事了。”
萧扶玉揉着晕醺的太阳穴,这个赵千檀还唱什么白脸,别以为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她将目光看向摄政王,压着声道:“长辰宫的酒宴也该散了,今儿就到此吧。”
摄政王并没有回应,李太尉便笑道:“区区几杯酒,陛下曾几何时怕过。”
几杯酒?这几杯烈酒可辣得萧扶玉声哑,她就没喝过后劲这么大的酒。
萧扶玉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旁的侍女连忙上来扶住她,缓了许久,她才抬首看这一众臣子,醉醺醺地沉道:“朕说散宴便是要散宴,尔等可是要忤逆朕。”
在场众人停下笑谈,气氛有些许沉凝,时而瞥向摄政王,在朝中皇帝的话,可没有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爷的话管用。
摄政王神色自若地站起身,颇有责备意味的道:“看来陛下是醉了,天子大婚,尔等没个轻重。”
“也罢,时候不早,臣等自应退下。”摄政王倒了杯酒,话语温和起来,“只是老臣差些忘了,还未恭贺陛下喜结良缘,便敬这一杯以表心意。”
他将酒饮尽,眉眼带笑地看着萧扶玉,而侍女将酒端了过去。
萧扶玉醉得昏沉,难以思酌,看向摄政王片刻,一心只想脱身的她便将酒饮下,烈酒入喉,呛得她猛咳几声。
哪知这下可受不住了,酒的烈味冲上脑,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人就沉醉了过去,侍女差点没扶住她。
厅中的摄政王轻挑眉稍,放下酒杯后将手负于身后,看着醉过去的萧扶玉,淡笑道:“陛下的酒量还需再练练。”
宫里长大的少年即便好酒享乐,哪能跟常年饮烈酒粗肉的男人相比。
摄政王看向赵千檀,神色自若地道:“扶皇帝陛下去歇息。”
“是,父亲。”赵千檀回一声,侧首看向萧扶玉,从侍女手中将人揽过来,在场众人皆不言语。
赵千檀揽着萧扶玉出了厅宴,前头的侍女提着灯笼引路,此处不似长辰宫灯火通明,沿途光线阑珊。
不得不说,萧扶玉比赵千檀想象中要轻得多,有着一股酒香,他们挚友这么多年,说起来他还没如此接近过她。
想想父亲安排的是都尉之女,生得如花似玉的,赵千檀不禁道一句,“你小子今夜可就美人在怀,春宵一夜了。”
萧扶玉醉得迷糊,嘴里还在呓语着什么,气息洒在赵千檀的颈处,闹得心里都痒痒的。
他低眸瞥向萧扶玉,生得眉目精致,细皮嫩肉,晕染绯红的脸竟透着一丝娇媚,颈处肌肤白皙......
赵千檀一时失神,步伐顿住,见他忽然停下,前头的侍女停驻,几分疑惑,“世子?”
清风拂来,吹散了酒热。
“无事。”赵千檀收回思绪,他一定是疯了,竟一时眼花将皇帝看做女子,这怎么可能......
正此时,昏暗的灯火中,忽有一抹绛红色身影缓缓走来,步伐声不轻不重。
听见声响,赵千檀的注意力从萧扶玉身上转移,他抬眸看向前方,只见气宇冷漠的卫玠立于不远处,眼覆黑绸。
众人没有发出声响,他却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赵千檀所在的方向,带着一股幽冷的气场缓缓走近。
卫玠怎么在这里?
赵千檀眸色一凛,扶稳怀里醉气沉沉的萧扶玉,未有半步移动。
卫玠则逼近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神色冷漠,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敌意。
他的身量明显比赵千檀高上些许,冷声直言:“赵世子,如此可是犯上作乱?”
话语中没带丝毫客气,赵千檀眼眸微狭,无论是在朝野,还是私底下,他们皆是水火不容的对家。
“皇帝陛下喝多了,不过是送她去歇息。”
卫玠黑绸下的眼眸微暗,伸手握上萧扶玉的手臂,“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可不在尚德宫。”
见他欲要扶走萧扶玉,赵千檀抓住她的手臂,卫玠面容冷沉,抬手用力推开赵千檀,使得他不得不退后稳住身形。
卫玠道:“同摄政王说,人本官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