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项本来预计四到五个小时就能结束的工作硬生生从下午一点拖到了晚上九点。
其中,温思允在水下待了七个多小时,梦枝两个半小时。
最后两人一起上岸的时候,温思允脸上还带着妆,但依然能看出来唇色和脸色在发白。
作为强行延长工作时间的补偿,甲方后来悄咪咪地给温思允多发了四百块钱的红包,还安慰她说,她的硬照表现能力比梦枝强多了。
小老板们本来想给温思允加到和小嘉星一样的价位,但是由于梦枝的作妖,本来只借了六个小时的机器违约延长了三个小时,要加钱,所以只能委屈她一下,说下次有活儿还找她。
……
温思允感受到了,这甲方也是穷的非常实在。
实在到,让她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谁更需要这一千二百块钱。
但是他们好歹是一群人,怎么也比她这形单影只的一个来得人多力量大。
温思允还算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今日的工资和那个红包。
出了泳池、回到换衣室,温思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除了接单群的小红点以外,还有一个来自谭卓的未接电话,应该是要找她说李云锐的事儿。
温思允暂时没回,预备一会儿在坐地铁的路上再给他拨过去。
她在化妆师的帮助下脱下了婚纱,看到自己身体的上上下下都在水里泡得起了褶皱。
温思允到洗浴室里冲了个澡,飞快地完成换装,然后裹着件外套,步履匆匆地往地铁站走,赶回去P上午拍的寄拍单产品图。
其实刚从泳池里爬上来的时候,温思允除了冷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难受的感觉,但在她乘坐地铁回去的路上,身体却迟钝地起了反应。
温思允眼睛发涩,觉得脑子里充斥着刚才泳池里的那抹幽蓝。有冰冷的水,像海浪拍打着礁石那样,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她的脑袋。
耳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是盘旋着呼啦啦翻涌的水声。
疼痛的感觉非常明晰,且弥漫在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地铁到了下一个站,门被打开,有风随着人的走动而源源不断地灌进来,透过衣衫,刀子般地剐在她的皮肤上,让人冷到不自觉地抱着双臂发颤。
浑身都是冰的,除了呼吸很烫。
温思允握着铁杆的手用了些力气,指节微微泛白,强打起一丝意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了地铁,并跟着人群走出地铁站的。
温思允的思绪已经模糊不清。
她下意识地走到路口,昏昏沉沉地站在斑马线外等红灯。
少女站在路边的纤瘦身影有些发颤。
绿灯亮起,她迈着步子向前挪动了几步。
这时候,脑袋里的海水仿佛漫进了她的眼睛,眼前的景象失去焦距,变成一片零碎的光圈。
身体也同时开始变软,力气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耳鸣逐渐严重起来。
万物又重归为一片漆黑和寂静。
第14章 第十四吻 还带这样碰瓷儿的?……
另一边。
邢周正坐在两个小时前约上的搬家专用SUV里。
他昨晚和谭卓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多,后来又和他一起喝了会儿酒,等回到自己的寝室并洗漱完以后,太阳公公都开始笑呵呵了。
困劲儿过去了也不太想睡,邢周干脆剪了会儿视频,等到八点的时候,他打电话和房东联系,定下来房子的事儿以后才上床睡觉。
那套房子是已经装修好的,68平米的两室一厅,家具一应俱全,一个人住不会显得挤,房租也相对谭卓推荐的那套来说更便宜一些,只不过可能没有那边住得那么舒服。
房东把租房合同拍给他过目,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交完月租就立刻能拎包入住了。
邢周在学校里的东西不多,但是他懒得拎着大包小包的棉被、衣物及电子设备跑跟人挤地铁,干脆就在APP上叫了辆小型的搬家车。
司机先载着人和家具绕道儿去房东家里签合同、拿钥匙,然后再把他送到房子里。
房东的年纪大了,晚上睡得早,邢周不到九点就抵达了房东家,拿上东西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租处。
少年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开车师傅聊着天。
他右手胳膊曲起,半挂在降至最低的车窗上,修长的五指微垂,眼神漫无目的地向前望。
“今天我们的运气不大好啊,”开车师傅郁闷地踩了一脚刹车,SUV缓缓地停在了人行横道前方,“这开车就是这样,吃一个红灯就吃一路红灯。你看看,我们这一路都吃了多少个红灯了,少说也有七八个!”
邢周淡笑:“不着急的,慢慢开。”
“哎,”开车师傅叹了口气,“你们现在的年轻——”
说到一半的话头戛然而止。
开车师傅盯着前车玻璃目瞪口呆,邢周也在一时间愣住。
几秒前。
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细瘦女人从他们右手边的人行横道上走来,颤颤巍巍地开始穿马路。还没穿到一半,又软趴趴地倒下了。
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他们所在的这辆车的车头正前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把人撞坏了。
邢周:“?”
开车师傅:“?”
什么玩意儿!
他们都停在这里半分多钟了!
好歹也是法治社会,监控摄像头就在头顶上转悠,车里边还装着个行车记录仪呢。
就,还带这么样强行碰瓷儿的吗?
……
邢周和开车师傅短暂地对视了半秒钟,飞快从两侧下了车。
无论如何,人命要紧。
晚上的视线有些暗,灯光昏聩,树影遮罩。邢周和司机师傅站在人行道外面,只能模糊地知道地上躺了一个长发女人。
邢周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蹲下身,这才借着头顶上打下来的橙色灯光看清了女人藏在头发下面的半张脸。
下巴小巧精瘦、鼻梁挺翘、睫毛纤长。
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处处美艳精致,可是脸色却白得让人发慌。
邢周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一对剑眉拧着,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开车师傅打开车的后座门,说话的嗓音沙哑:“去医院。”
……
邢周需要搬家的东西不多,出发前全都塞在了后备箱,此时的后座十分宽敞。
少年把人半抱在怀里,一只手横在她腰际,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柔夷包裹在手心里暖着。
开车师傅第一回 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显得有些急。
不过,他并不是非常担心温思允的身体状况,而是急着去赶约定时间为十点的下一单生意。
要是这么去医院耽搁一趟,那另一头肯定就来不及了。
开车师傅一脚油门踩出去,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都在急迫地敲动。他边开车边跟邢周吐黑泥。
“今天这日子肯定是克我的。”
“早上拉的第一单遇到车祸堵了俩小时,后来又接了一个刚离婚的女人,晚上一路吃红灯就算了,现在还遇上个碰瓷的,你说我这不是倒了大霉了吗!”
“哎,你们学生不懂以后到社会上工作的苦,真是,回家以后还得挨老婆骂。”
……
他自己叨叨了半天,邢周一句也没心思回。少年目光始终紧盯着怀里的人,一会儿探一下她发烫的额头,一会儿捂一下她冰凉的手,精致的下颌线紧绷,神情少见的无措。
开车师傅左右等不到回应,自讨了个没趣,后来也没再说话了。
空路段直行的时候,他抽空扭过来看了一眼,见到两人的姿势亲密,忍不住惊了惊,问道:“……小伙子,你这,被熟人碰瓷啊?”
“……”邢周薄唇紧抿,音色低沉,“麻烦您开快点儿。”
“好嘞!”开车师傅坐正身体,立刻很给面子地踩了一脚油门。
“那你看,要不然你到时候把房子钥匙给我,我帮你把东西放到家里去?”司机师傅又说,“公司的联系方式你有,少了什么东西找人负责也方便的。我后边还有一个单子,实在没办法陪你们上医院看病。”
邢周“嗯”了一声:“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司机师傅扶着方向盘的手小幅度地摇摆了两下,“你听我说啊,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五十多岁了,好歹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这姑娘要不是什么心脏病高血压羊癫疯之类的,肯定出不了大问题。”
司机师傅一边心急嘴笨地安慰着邢周,一边匆匆忙忙地把两个人拉到医院门口放下,拿上钥匙以后,又风风火火地往他家里赶。
……
邢周不知道温思允为什么突然晕倒,也没挂急诊,直接抱着人往绿色抢救通道去。
虽然刚才开车师傅说的话算不上好听,但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医生诊断出来,昏厥是由于低血糖和高烧共同导致的,还真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等温思允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她的意识停留在手脚发软、耳边一阵轰鸣的那一刻。隐约可以记起,自己是在一条人行横道上晕过去的,后面再发生了什么就都不知道了。
温思允睁开眼,面前是一片耀眼而刺目的白。
像是用锋利的刀尖划开了太阳的肚子,内里亮了几百个度的光一股脑儿冒出来,不由分说地迸射进眼睛里,差点儿把人亮瞎。
温思允觉得头昏脑涨的。
她重新把眼睛闭回去,用力眨了几下,缓缓睁开,这才勉强适应眼前的光线。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虽然乱七八糟的毛病很多,但还不至于让她产生“我这是在天堂吗”的弱智疑问,肯定是被好心人送进医院了。
温思允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得残酷又现实。
恢复了一些意识以后,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钱果然白赚了。
……
温思允转过头,观察了一下病房里的环境。
她身边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其他患者,也没有一个在等待自己醒过来的好心人,整间宽敞又明亮的屋子里,就只有自己身下的一张床和一个孤伶伶的自己。
四面的墙壁都被刷成白惨惨的颜色,左手边开了一扇有一整面墙宽的窗,窗下放了一张米色的双人沙发。
好家伙。
还是间高级单人病房。
所以,她的钱不仅白赚了,说不定还得倒贴。
温思允绝望地张了张嘴,很想学玛丽苏电视剧里为爱痴狂的男主一样,立刻起身、拔掉手上的针头,疯疯癫癫地冲出医院。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望着高高挂着的透明输液瓶发呆。
这么呆了一会儿,又忽然想到自己还得回去P上午拍的图,明天早上十点之前要打包交到商家手里,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
温思允这下真的起了要把针头拔掉立刻离开的冲动。
第15章 第十五吻 你乖一点儿。
温思允很少打吊针,也就没怎么见过护士拔针头的手法。
现在要她自己动手,还有点儿心理压力。
如果拔的不好、留下一大块淤青的话,影响她往后几天拍单子的质量。
温思允有些犹豫地坐起来,把左手放到右手插着的针头旁,然后按着脑袋里七零八落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用以固定的两条白色医用胶带,又把食指和中指按在针头下方连接输液管的黑色小柄上。
正当她眼一闭、心一横,准备把针头拔掉的时候。
门被人打开了。
金属质的手柄被转动,扣进锁洞的锁舌向内缩进,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
温思允一惊,立刻撒开手,甚至还十分娴熟地把两只作案工具都藏到了身后。
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她警惕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神情逐渐由紧张变成了懵然。
推门而入的少年左手拿着几张单子,右手拎了个保温盒,长身玉立地在原地与自己对视。
他皮肤白皙、面容精致,但眼中熬出了些许红血丝,模样看着有几分疲惫。
温思允的呼吸顿住。
就……就算是好心人翻了她的手机通讯录、联系熟人过来照顾她,也不能从里面翻到她根本没存的人的号码呀?
再退一万步讲,依照邢周姓氏首字母的这个“X”,也应该是最后的选择才对。
可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他?
这问题实在过于令人费解,像是做梦一样。
温思允本来就头疼,现在脑子这么一转,更疼了。
她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邢周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望着面前的人。
少女身体坐直、腰杆笔挺,白净柔嫩的小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地看着自己,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如果她有一对耳朵的话,此时肯定是也竖起来的。
很熟悉。
温思允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邢周简直太熟悉了。
以前她每次背着他偷咪咪搞小动作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比如生理期偷吃冰淇淋、体育课用他的校服当抹布擦脏手、吃饭时往他喝了一半的可乐里倒酸梅汁等等。
曾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邢周很宠温思允,几乎是无论她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舍得真正跟她生气,就任由着她胡来。
他明明小了她一岁,但是相处起来,却总觉得他才是哥哥一样。
温思允本来不是这样活泼俏皮的性格,她从小就乖巧,并且有很严格的家教,甚至还会在周末被父母送去上礼仪课,专门学习在某种特定的场合下要穿什么样的服装、应该如何言谈举止等等。
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温思允虽然长得漂亮,但是相处起来是让人很有距离感的。
直到邢周出现。
他往她沉闷又疏离的世界里一点一点地搀进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