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思允向来是不吃晚饭的,更不要说是余景池请客。
她本想直接拒绝,但是又想到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她恰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再次跟他说清楚她心里的想法,让他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了。
温思允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说道:“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男人看着她明显不对劲的表情,沉默几秒。
随即,他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温和地笑起来,应了声“好”。
余景池挑了一家C市老底子的面馆。
这家店很出名,上过不少美食节目的推荐。店内的环境整洁干净,面条有韧性、口味地道,价格也只比路边的小店贵上那么几块钱,性价比很高。
余景池要了一碗雪菜肉丝面,温思允则点了一份小馄饨,并抢在他之前给两份吃食买了单。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点,小面馆里很热闹。
暖色调的灯光、不断向外飘出的香喷喷的白烟,拥挤来往的顾客、吆喝着叫号的餐台阿姨。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浓郁的世俗烟火气,让人莫名觉得温馨。
可是温思允却心头一刺,蓦然觉得低落。
她低着头恍神的时间里,已经叫到了餐号。
两人在拥挤的取餐窗口前排好队,一人拿着一个托盘,找到一个安静的小角落里坐下。
温思允预备等吃完再谈话,余景池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便也不急。
一直到见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完嘴以后,温思允的目光才从没吃几口的小馄饨里抬起来。
“余学长,”温思允抿了抿唇,说道,“你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也很感谢你每次在我需要的时候都能给我提供必要的帮助。但是,我的心意你也一直都很明白。”
温思允见他一副“你先把话说完,我再一句一句反驳”的表情,呼了口气,继续说:“你知道的,我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我只想赚钱还我小姨,然后养活自己。不想找人养我、不想找人帮我,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
余景池一早就知道她今天要对他说的话。
类似的内容,以往已经说过几多遍了。
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了,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有这个想法我也能理解,但是不能苟同。”
“你可以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可以想靠自己、想独立,但是你不能没有朋友,是吧?”
“谭卓和范梓盈都是你的朋友。我虽然对你的感情超越了朋友,但是也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从来没有逾矩过,是吧?”
余景池手指将露出桌面几毫米的餐盘朝温思允坐的方向挪动了一些,低声道:“你不必一直把我向外推。”
温思允看着那个餐盘靠过来,眉头轻轻皱起:“可是我不想要你把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我连我小姨的人情都不想欠着,更不想欠着你的。”温思允看着他的眼睛,态度很认真,“你一直都对我太好了,让我压力很大。”
余景池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一下,嗓音清雅,眼带笑意。
“你值得的,思允。而且人情可以以后慢慢还,不用着急。”
空气静默了几秒。
温思允率先开口。
她头一次把话说得像今天那么直接,语音中带着些颤抖,立场却很坚定。
“余学长,我真的不喜欢你。”
“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能懂吗?”
“我和你是不会有结果的。”
少女的语调有些冷,感觉起来又很遥远。
像是来自巍峨山脊之上的、用以警醒他的一道梵音。
余景池似乎是被这句话敲了一下,垂着眼没动。
半晌,他抬起眼帘。
“不到最后一刻,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
余景池乘地铁送温思允回家。
两人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脚步双双一顿。
——二楼厨房的窗子里正往外透着焱焱的火光!
强光一片,刺得人眼睛疼。
温思允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揉了揉,想到要拿手机打消防电话。
余景池甚至已经拨了出去。
然而他连地址都还没来得及报,面前的火就已经被扑灭了,只剩下窗子里簌簌向外冒出的白烟。
虽然不浓,但还是呛得温思允捂着嘴连连咳嗽了几声。
还好火势本来就不算大,屋主又及时地选择了合适的灭火器,这只能算是一场小型事故,房屋的内部设施不会损毁过多,应该也没有人员伤亡,算是有惊无险。
两人又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确认不会有二次事故发生以后,才一起走进了楼道里。
“谢谢你送我回来,”温思允掏出钥匙,轻声对余景池说道,“我还有工作,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没事,你忙你的。”余景池应了,看着她走进门去。
他刚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的时候,感受到背后传来了一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
余景池又将身子转了回去,抬起头。
一楼和二楼连接处的楼梯上方、休息平台上嵌入式的灭火器玻璃柜子前。
脸上沾了些许灰黑色的少年勾着长腿倚在墙边,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他周身的气场十足,浑然天成一派王者睥睨天下的风范。
余景池微微仰着脸和他对视。
没有半步退让。
一片电光火石之间,邢周忽然轻嗤了一声。
他斜着身子,右半边的唇角勾着,语气漫不经心的。
“她不请你进去坐,我请你。”
“怎么样?”
第23章 第二十三吻 厨房炸了。
风华园的灭火器就设置在两截楼梯之间的休息平台旁边, 用透明玻璃封着嵌在墙内,取还只需要下半层楼的高度,很方便。
邢周刚刚跑了两趟, 都没锁门,趿拉着一双家居拖鞋就行动了。
谁知道他第二趟下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温思允的声音。
这样明显带着回避意味的台词,不用想都知道她是在跟谁说话。
邢周快速地思考了一下, 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略显狼狈的姿态是不适合见心上人的。
但应付情敌, 是绝对够了。
邢周于是靠在墙边等了一会儿。
上次他没机会跟这个什么鱼聊聊天, 这次既然碰上了,情敌之间, 不打个照面也说不过去。
想来鱼也想和自己谈谈。
少年刚把自己从炸掉了三分之一的厨房里解救出来, 脸上和长袖上衣上都留下了一些黑烟的痕迹,虽然面积不大, 但是还算比较明显。
然而,即使是这副模样,他见了西装笔挺、浑身上下精致得一丝不苟的余景池,也没觉得就被压了一头, 反而优哉游哉地带着他往房子里走。
余景池觉得很不对劲,皱着眉问:“你没跟思允合租?”
邢周懒得跟他解释太多, 于是敷衍地答了一句:“你姑且先这么认为吧。”
身材颀长的少年率先走进门, 态度十分良好地弯下腰去, 从鞋柜里给余景池拿了双备用拖鞋出来。
换鞋的时候,他在玄关处向屋子里望了一眼。
这里的格局和温思允家一模一样, 装修也大同小异。只不过,从鞋柜里堆放的格式名牌鞋和茶几上放着的百达翡丽男士腕表可以看出,这间屋子主人的经济条件甩出了自己一大截。
邢周没太在意余景池那边的动静, 等他站起身以后,领着人走进客厅。
他五指伸向沙发,示意余景池坐下,自己却站在原地。
“如你所见,”少年将下巴对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神情稳重如泰山,“我家厨房炸了。”
“……”
邢周无视了余景池的反应,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所以可能招待不周,不能邀请你共进晚餐了。”
余景池闻言,轻笑起来,声音温和:“没关系,我和思允在外面一起吃过了才回来的。”
少年脸上的表情一顿,又立刻恢复了过来。
“这样啊。”
他仿佛没太在意,了然地点点头,径直走向厨房。
拖鞋拍打地面,发出一阵踢踏的声响。
邢周从冰箱里取了两盒酸奶出来,边往客厅里走边把酸奶往余景池手里扔。
“烧水泡茶不方便,只能请你喝酸奶了。”
余景池接过沿着抛物线精准投掷过来的酸奶。
因为冷藏久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时候,深蓝色的盒子表面上还浮着一层冰凉的水汽。
这一款酸奶是意大利进口的小众牌子,虽然主打少糖低脂,但味道调和的很好,口感不会像无糖酸奶那样涩到发苦,又不会像一些果粒酸奶那样甜到发腻,是温思允从小就爱喝的牌子,和上次余景池给她买的那个齁甜的果味酸奶不同。
邢周随意地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见到余景池没拆包装,反倒把酸奶原封不动地放到了茶几上,他意外地扬了扬眉:“你不喝吗?”
余景池坐得笔直:“没有。刚才吃饱了,现在喝不下。”
“噢,”邢周自顾自地拆开吸管,将尖端往锡箔纸孔里戳进去,吸了一口,“那可惜了。”
语毕,又不甘示弱地补上一句:“这是允允最爱喝的。”
余景池:“?”
无能狂怒。
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次落到茶几上的酸奶。
邢周这回没再继续跟余景池拿乔,非常直接地对他进行打击,语气欠欠的。
“她喜欢吃辣,不喜欢吃甜。”
“你买的那个牌子太齁了,她不会喝的。”
“……”
他一定是在反击自己刚才说和温思允一起吃晚饭的事儿。
说实话,在余景池看来,邢周就是个弟弟。
他比自己小了好几岁不说,甚至比温思允都还要小一岁。
余景池本来是没想跟他计较的。
但是,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他妈的知道怎么气死人了!
尤其是。
知道怎么气死男人。
差点儿被气死的男人脸色明显沉了一些下去。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向身边的少年扫过去一眼,淡声说:“你不必故意激我。”
邢周闻言,剑眉向上一扬:“你觉得我在骗你啊?”
余景池抿着唇,没说话。
邢周无所谓地笑笑,没再多跟他废话,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又不紧不慢地把茶几上的酸奶一口一口喝完,非常沉得住气,丝毫没有要先发言的打算。
余景池沉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后,终于开口。
他语调不复平时的清润温雅,带着点漠然和冷淡的意味。
“邢周,我知道你。”
被点到名的人将手中的奶放下,悬空一段小距离的包装盒被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哦?”少年一对剑眉略微向上挑起,嘴里说着疑问的话,内心却并不怎么感兴趣,“说来听听。”
余景池在C大的时候是学生会的老成员,交友圈子很广。即使现在毕业了,他还是认识不少校园里的学弟妹,如果存心想要打听一个人的话,还是非常容易的。
尤其是,邢周还和谭卓是好友。
而谭卓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精明而敏锐,余景池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是前年D大计算机系的本科生,去年退学回到高三复读备考,今年录进C大网络与新媒体专业。”
邢周复读的这件事,学校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他从前在D大时就读的专业,几乎没有人知道。
这人张口闭口就是一套个人履历一样的详细资料,他略一思考就能知道余景池是从谁那里得来的消息。
邢周瞟了他一眼,得出结论:“听起来你和谭卓关系不错。”
余景池大方地承认了:“的确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可能不知道,”少年松松垮垮地往背后的沙发上一靠,微微侧头看他,下颌线的轮廓干净,“我和他认识,比你和他早多了。”
余景池困惑地“嗯?”了一声。
邢周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没再搭理他的问题。
余景池被晾了一会儿,也不恼,他右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次开口:“谭卓是个不开窍的,他不明白,但我能猜到,你是为了思允复读的。我很欣赏你的魄力——”
听听。
这样上级教育下级的身份不对等发言。
邢周觉得皮发麻,适时出声打断他:“大哥!没必要。”
余景池:“……”
男生被黑色家居服包裹的修长双腿交叠起来,胳膊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白皙而骨骼分明的五指向下垂,头顶的灯光将他深邃的面庞打照得分明。
他跟着温思允的称呼喊他,一字一句的。
“余学长——”
“您大可不必欣赏我,我又不是为了您才复读的。”
“您要是真觉得我强的话,就别再纠缠允允了。”
邢周划开眼尾,向他那处瞟去一眼,语气懒洋洋的。
“她不喜欢您,您看不出来?”
一口一个敬称的回击,带着不加掩饰的奚落情绪。
余景池眉头紧锁,眼神锐利。
两人的目光撞上。
本来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可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嗙——!”的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