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黑笔在纸张下方的空白处写上房子的详细信息和自己的基本情况,又换成红笔,在底部加上一行十分醒目的大字。
——最后,祝新室友的生命里再也没有蚊子和蟑螂。
写罢,她端详了一会儿,把句号涂成了感叹号。
温思允悄悄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里给自己算了一笔账,悲伤地得出要是自己找不到新室友,下个月就得多接起码十五个网拍佣金单的结论。
温思允所从事的网拍行业看起来轻松又赚钱,但其实道理就像翻译工作一样,真正能熬出头、做到工资和外表一样光鲜亮丽的人没有几个。大多数藉藉无名的小模特都还埋在土里挣扎,做着一单三四十块钱的生意。
吝啬的甲方不仅要求模特外形条件漂亮,还要自己具备化妆、修图、搭配的能力,要能吃苦,且有时间出外景。风吹日晒雨淋不说,做任务还要靠着手速在微信群里抢单。更不要说还有一些送拍单,只会把试穿的衣服和饰品送给模特,而并没有工资。
温思允觉得,这项工作唯一的好处就是能省下来饭钱。
毕竟,做网拍的仙女们个个都瘦成火柴人,很少有爱吃饭的。
她本来还在学校的家教中心对接了一个英语家教的职位,做家教赚钱要比网拍容易得多。
但是,现在的家长都指明了想要英文系的兼职老师,她的专业不对口,家教中心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对接到符合要求的学生,就只能抽空多接一些网拍的单子。
全职要养活自己都不容易,不要说温思允这样的情况。
她把合租的消息在网上挂出去,换了身衣服,预备去赶今天晚上的一个室内平面拍摄。
关于自己究竟怎么混成现在这幅鬼样子的问题,温思允基本上不会分出心思去琢磨。
有这个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再接几单、多赚点钱来得实在。
……
拍完回来的时候将近十一点半。
温思允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玩手机。
微信图标右上角挂着一个红底白字的阿拉伯数字9。
除了谭卓和范梓盈的消息以外,居然还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温思允的微信设置了不允许通过手机号码搜索添加好友,因此,很少有人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加她。
这就有些奇怪了。
温思允戳了那个小人图标,点进通讯录界面去看。
申请人的头像是一张银河的图片,昵称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单词,“Apophasis”,备注信息是……
邢周。
温思允目光一闪,欲操纵屏幕的指尖顿住。
几秒后。
她直接按下Home键返回桌面,又把手机往旁边一丢。
关灯。
睡觉。
……
橘黄色的小夜灯被开关掐灭,狭窄的房间里却并没有完全泯入黑暗,仍然有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把眼前的一切都照成静谧安宁的样子。
温思允的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在夜里做一些天马行空的噩梦,醒来的时候浑身惊汗,思绪要留在梦里好一会儿才能走出来。
所以,她在租下这间房子的时候,特地换了一副浅白色的半透窗帘。
月光多少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温思允睁着眼,往挂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上盯了一会儿,没能酝酿出半点睡意,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的静谧安宁。
她揪着薄薄的被子左翻右翻,把床垫滚得蓬蓬响,最后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再次打开手机,预备背一会儿单词就睡觉。
背困了最好,背不困的话,能多记住几个单词也不亏。
温思允打开背单词的App,外放了点声音。
单词的正确读音被播放出来,还伴随着一声声“叮~”的音效。
这是选项正确的提示音,非常轻快。
这么背了一会儿,温思允觉得有点儿困了,她预备先不学新的单词,只把上回学过的复习完毕就睡。
她手中继续着机械戳屏幕的动作,App里轮到最后五个复习词汇。
或许是因为精神有点涣散,温思允答错了一个看英选中的题,扬声器里立即传来一声重重的错误提示音。
“梆!”的一声。
一下子把床上迷迷糊糊的人给震醒了。
接着,手机里操着一口纯正美式英语的男人开始说话。
“Apophasis,表面上否认、实际要说的话。”
温思允对着屏幕盯了一会儿,嘴上把释义轻轻念叨了好几遍以加深记忆。
然后,发现这个单词好像是邢周的微信名。
整整四十个单词,哪个都不错,偏偏错这个。
好像是在催她快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一样。
温思允把正确的选项点上去,抱着被子陷入了沉思。
她和刑周当年应该算不上是和平分手。
说得更准确一些,应该是她把他伤透了。
他明明应该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才对。
可是,为什么又会再次主动出现呢?
自从今天中午看见刑周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把她整个人都拧成了一团乱麻。
像是平淡如水的生活里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水面惊起波纹。
要是只有这么一瞬间倒也还好,就怕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将波澜变得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睡意算是飘得半点也不剩了。
人一到深夜就容易犯矫情病。
温思允觉得自己现在大约是发病了。
或许人家只是想加一下好友,方便交流拍摄的事儿。
结果她却以为人家要找自己复合。
卧在床头的少女秀眉皱起,警告性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温思允,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自信啊。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邢周正在电脑前操作着剪辑软件。
他把轨道上方的指针拉到剧本里对应的第五幕,温思允和谭卓对戏的那个画面,又打开他偷拍下的那张照片来一起对比。
屏幕里,少女肌肤雪白,鼻子上架着的一副细边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镜片下是一双晶莹纯粹的眼睛。她鼻梁精巧,下巴尖瘦,五官有种说不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美,偏偏气质却又冷淡,像只高贵的猫咪。
是随手一拍就能出片的气质,和怎么拍都没有死角的长相。
邢周身体往座椅后面一靠,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这时,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邢周往左前方扫了一眼,看见一前一后两条消息。
一条来自范梓盈,另一条来自新朋友“Echo”。
Echo。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邢周拿起手机解锁指纹,从聊天框点进温思允的朋友圈。
她的界面空无一物,就连右上角的简介处也是干干净净的。和以前最爱在社交平台上晒照片的那个小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
从前的温思允是众所周知的臭美,夏天随意到甜品店去吃个冰淇淋都要摆拍出一组漂亮的照片,同步晒到空间、朋友圈和微博。
她还推着他去学摄影,说要他以后做专门给自己拍照的摄影师。
一时兴起也好,无理取闹也罢。
少女眼角眉梢都神采飞扬的模样,娇俏到,让他根本没办法拒绝任何一个她提出的想法和请求。
邢周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把思绪拉回来,切出她朋友圈空白的界面,点进范梓盈的消息看。
【范盈盈:你下午给允允拍的照片让我欣赏欣赏呗。】
少年缓缓掀起眼帘,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正在放映状态的倾城绝色。
他抬手把照片拖进一个命名为“Y”的文件夹里。
【Apophasis:拍得不好,删了。】
第4章 第四吻 知道你对我情根深种。
温思允上次出镜拍摄的视频将要参加的比赛等级很高,因此对于参赛作品的质量要求也很高。评比的时候,评委尤其注重视频的拍摄手法、后期制作手法以及画面美感。
奖金倒是其次,荣誉是首位,范梓盈带领的整个摄制组对待它的态度都非常认真。
拍完前期摄录的第三天,大家共同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再次把温思允请回来帮忙。
由于拍摄当天风太大,外接话筒又离演员的嘴比较远,收录到的大部分是呼呼的风声,人声台词过于细弱,即使用专业软件降噪过几次以后,效果还是不尽人意,所以需要谭卓和温思允再抽时间给视频配个音。
温思允答应下来。
约好和谭卓一起配音的那天, C市的气温骤降,外头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雨势虽然不大,但风却刮得非常嚣张。
温思允在临出门前特地折回去拿了伞,但她向着迎风的方向走,伞被风吹到频繁骨折,几乎撑不住,就只好收掉伞,飞快地跑到地铁站,等下了地铁以后,又一路小跑进校园。
本来想等一辆校园小巴士的,但温思允却意外地在校门扣看见了骑着辆小电驴、躲在临时帐篷下面的谭卓。
温思允和谭卓认识三年,对他几十年后必然是被自己懒死的命运有着非常周全的把握。
以他能晚到就绝不提前、能超近道就绝不绕远、能骑车就绝不走路的猪精性格,在这样风雨交加的晚上骑着小电驴来接自己的行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温思允小小地惊了一下,边上车边问他:“你怎么居然来接我了?”
谭卓“切”了一声,语气嫌弃极了:“你以为我想来接你吗!我本来是想顺路去接弟弟的,结果我都到他门口了,他突然让我绕路来校门口接你。”
温思允愣了一下:“……邢周也要来?”
“对,这样效率高一点儿。”谭卓拧了门把,发动车子,继续说,“弟弟一个人,又要拿电脑又要拿录音设备,这两个宝贝还都不能淋雨,学院楼这么远,我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过来。”
想到那套神秘代号为“十二万”的机器,温思允觉得邢周的电脑和录音设备肯定也不会便宜。
她吞了吞口水,有些费力地控制着伞柄,说道:“我自己其实能过去的。”
“我有帽子就行,你不用给我撑伞,你把自己撑好,别到时候感冒了。”谭卓往后偏了下头,用胳膊肘戳了戳坐在自己身后的人,继续接刚才温思允的话,“我跟他说你自己就能来啊,但是他非要我过来接你,还说什么你是女孩子。”
温思允把伞收掉一半,虚掩地举在头顶上挡雨,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谭卓拧了一把右手边的油门,想到上回温思允摆脱他帮自己找合租室友的事儿。
“对了,你找不到人合租的话,再让余学长帮帮你呗。”
“现在他工作了,身边有租房需求的人肯定比咱们学校里多啊。”
余景池原来也是C大的学生,高他们几届,现在在四大做银行财会。
温思刚入校的时候,余景池被学校作为优秀毕业生邀请回来做讲座,两人在校园里相遇。后来,他就开始对温思允展开追求,并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向她提供了必要的帮助。
比如,温思允的房子就是他帮忙找的。
最开始是室友庞婉倩,也是他的一个朋友。
但是温思允不太想找余景池帮忙。
她并不喜欢他,也不想找个人将就着谈恋爱。
好不容易把欠他的人情还得差不多了,她不想再和他有更多牵扯了。
不过,客观来说,余景池相貌不错、性格柔和、业务能力强、会照顾人,而且在感情方面深情专一。
谭卓和范梓盈都很喜欢他,常常明里暗里的撮合他们。
温思允于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谭卓骑得快,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学院楼。
他让温思允先到没雨的地方等着,自己把车子停好以后就过去找她。
天黑得很快。刚才两个人从校门口骑车过来的时候,天明明还亮着一半,现在离刚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视野就已经变得非常模糊,雨势也比刚才大了不少。
谭卓还掉共享电动车,迅速猫着腰钻进了大厅里,把帽子摘下来,用手扒拉了两下额前湿掉的头发。
“电梯这两天坏了,还没修好,我们只能爬楼梯了。”谭卓边走边说道。
温思允应了声“好”。
这时候是晚自习和晚课的时间,离老师们下班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学院楼里除了一楼坐了个保安叔叔以外,空无一人,楼上的灯也没一盏亮着。
爬楼梯的时候倒还好,有声控的感应灯追着他们的脚步亮起。
但到了四楼的走廊上,视野就几乎成了一片漆黑,只能靠着雨夜里微弱的光,勉强看清门框上的号码。
一片寂静里,两人错落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温思允很怕黑。
尤其是,还带有奇怪声响的黑。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几间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紧,外头的大风呼啸着卷进来,把紧闭的蓝色旧式钢木门吹得乒砰吱嘎响,还伴随着窗帘不断鼓动而发出的哗啦声。
甚至,两人路过两栋楼的连接天台时,温思允不小心侧了侧头,还看见一个黑发白衣女人的身影飘过。
虽然知道那一定是对面楼里晚点下班的老师,但她还是忍不住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即便立即把头转了回来,脑子里也还是刚才那个女老师一闪而过的身影。
“谭卓……”温思允小声喊他,“你跟我说说话。”
“你害怕?”谭卓回过头,因为背着光,看不太清表情。
“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温思允直接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捂着心口,细细地喘着气,“你老师的办公室到底在哪呀,怎么还没到?你不会要把我在这里灭口吧?”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这有什么好恐怖的。”
见她一动不动的,谭卓拖出一声悠长的“哎呀”,往后倒退几步,推着她的肩往前走,“再没几步就到了,就在厕所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