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锦将人请进来,谢如伊款款走到厅堂的主位坐稳,无需特意整理衣摆长袖,只轻飘飘地自然落下垂地,金线红底的鸾凤便是最完美的姿态绽放其上。
贤妃与淑妃相携而来,入目便是谢如伊端庄娴静地姿态,她眉目恬静沉稳,一如那个失忆前温柔雅致的皇后。
贤妃垂首跪安行礼,脑门隔着戴着冰凉金护甲的手指贴在地上,眼中不甘万分,不愿承认谢如伊就算是伤了残了,也还是皇后的样子,不落半分气势。
谢如伊下巴不动,只眼睛淡淡地垂着看向膝前满头钗环,衣着虽不及她却也难得华贵的两人,一时间眼中空茫地静默片刻,回过神让她们起来。
贤妃在地上多跪这么会儿,当谢如伊是故意立威,心头轻蔑却仍要在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不由有些脸僵。而淑妃也如是想,但疏朗一笑似未察觉,让身后的小宫女将带来的药呈上来。
淑妃笑意满满地朗声道:“娘娘,这是家父年轻时在西南外放时收的老参,臣妾入宫前家父让臣妾带了过来。可臣妾哪能受得了这等滋补,听闻皇后娘娘伤了,臣妾想着这东西若娘娘补补身子,也不枉被珍藏如此多年,还望娘娘莫要嫌弃才是。”
谢如伊淡漠地扫了一眼,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药材,淑妃敢给,她可不想要,“不必了,本宫已无大碍。”
贤妃关切地劝着:“姐姐,您就收了吧,这都是妹妹们的一片心意。您的伤要紧,这人参涂抹有养肤之效,效果虽比不上皇上特意从国库给您拿的雪肌膏,却也差不了太多。”
雪肌膏?莫不是那个金边发亮的小瓶子里装的药?
谢如伊听着贤妃刺耳的“姐妹”叫法,注意力还是被她的后半句吸引了,“你说那雪肌膏是何物?”
贤妃柔和而体贴的面容有一瞬间凝滞,谢如伊她竟然不知道?
贤妃想起自己向皇上明里暗里提过很多次先要雪肌膏,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弄出细小的伤口都被皇上回绝了,而谢如伊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养肤神药却一无所知!
她着实没能掩饰住带着些嫉妒的语气,不慎情愿地解释着:“那是早年番邦进贡小国一位药师制作的养肤之药,可细腻肌肤,甚至连陈年旧伤都可抹平,据说一共只得了两瓶。一瓶就被作为贡品,收入国库。”
谢如伊才知那精致绝美的药瓶中原来装得也是不俗之物,段煜用这么珍贵的药来给她擦背上的淤青也太不勤俭持家了!
回头一定要好好提点他!
而此刻,谢如伊灵敏的耳朵察觉了贤妃口中微微的醋意,不由淡然一笑,转而带着些许感慨地道:“竟是这样,可昨日皇上给本宫用过一次,多半瓶就没了,这分量也太少了。”
贤妃:“……”
心头暴击!
淑妃笑着打圆场,“皇上疼爱皇后娘娘,臣妾等人羡慕不来,也就尽些绵薄之力,让皇后娘娘身体安康好同皇上和和美美。”
淑妃的小宫女还老实地托着打开一半的木匣,露出其中黄白粗壮的人参主体和根须。谢如伊哪怕不懂行,也知这老参难寻,宫里都不一定有几根,便推拒道:“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也会告知皇上回头赏你一份,这老参你收回去吧。”
淑妃从容地接过宫女手中的木匣,亲手送到谢如伊面前,“臣妾留着也是无用,娘娘若是不好意思收,臣妾便呈给皇上收着。”
谢如伊不由得从心底抗拒,不懂淑妃如此坚持是为何,她还是失忆后第一次见淑妃,平平淡淡地说不上熟悉也算不上讨厌,哪里值得她献出自己珍藏之物。
可若为这事儿麻烦段煜,段煜或许当真会替她收下,毕竟雪肌膏都给了,一株人参算什么。
谢如伊转头,以眼神示意春锦将人参收下,淡淡道谢。
淑妃赶忙将手中木匣递了过去,连声道不敢不敢。
贤妃早已缓过心头的不平,见淑妃送完了老参,便转移话题说起了前些日子的兰嫔,“姐姐,兰嫔因宫女碎嘴惹您不快一事一直惴惴不安,想向您请罪。可她被皇上禁足,只好请妹妹代为转达,望您莫要再生她气了。”
谢如伊想起前些日子那个柔弱如柳枝般的女子,她本来都忘了,贤妃偏还要提起。再听到却也不觉什么不满,因为段煜坚定站在她这一方就够了,“本宫不会计较这些。”
贤妃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咱们后宫姐妹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解不开的矛盾。”
进而,她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说起,“这几日皇上夜夜留宿姐姐明华宫可是羡慕死妹妹了。妹妹真盼着皇上能像以前一样也去其他几位妹妹的宫里歇歇。”
这话让谢如伊方才对段煜立场的信任顷刻间摇摇欲坠,段煜以前去别的女人宫里睡过?!
她稳住内心的诧异,似只是好奇地问起:“本宫倒是不记得这些了,皇上往常一个月来后宫几次,都常常去谁哪?”
第29章 太后
谢如伊语气恬淡,问的随意。
贤妃笑得明媚,语气隐隐得意,“以前皇上甚少来后宫,除了初一十五两日陪伴皇后娘娘您外,偶尔也来臣妾和其他妃嫔处歇息几日。”
谢如伊垂着眼眸,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段煜与她不是一直感情甚笃,喜爱彼此吗?怎么会一个月只来陪她两次,还都是依着祖制来的。
是不是没了祖宗规矩,段煜根本不想来她这里?
贤妃仔细盯着,不放过谢如伊连上一丝一毫的破绽,可什么都没看出来。谢如伊不为皇上去妃子那吃醋更让贤妃不甘心。这是似蔑视她们这帮妃嫔就算偶尔得了皇上的宠爱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所以根本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吗?
贤妃攥着手,想起皇帝去他的帘月宫就让她去一旁睡榻心中就更是烦闷。不知皇上来明华宫是如何待谢如伊,单凭这几日皇上的细心呵护也能想到必定是宠得很吧。
她虚晃的眼神落在谢如伊被金凤腰带束起的纤细腰肢,疑惑谢如伊既如此得宠,为何会没有子嗣。莫不是她身子有什么毛病?
“本宫知道了。”谢如伊浅笑着回应,又眼含深意地补充道:“谢谢你告诉本宫这些。”
贤妃不知为何谢如伊的话让她心中发毛,可谢如伊的矛头似乎不是对准她的?
“二位无事便回吧,本宫便不送了。”
谢如伊一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慵懒地摆摆,赶客。
贤妃抬手挥一下帕子,笑道:“姐姐别急!您伤了后太后娘娘挂念得紧,若是您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去看看太后娘娘,少让她老人家牵挂些。”
谢如伊谨记段煜提醒过她太后同她并不对付,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可转念一想她毕竟是太后的儿媳妇,平日里段煜撑腰,她不晨昏定省已是难得,这要放在普通功勋世家会被那些碎嘴的妇人数落死。
她在宫里这般肆意妄为,是因为有段煜替他挡着。
可她到底是晚辈,没与太后老死不相往来就少不得要见见,况且贤妃都说了是太后牵挂她在先,她若直接拒绝,未免显得太过不孝,落人口实。
因而谢如伊淡然笑道:“本宫正打算明日去看看太后,你无须提醒。”
贤妃特意来这么一遭,不该只是为了兰嫔,恐怕特意提一句太后才是真实目的。至于贤妃与太后又想干什么来牵扯到谢如伊,她可不怕。
淑妃等着贤妃与皇后说完,便起身行礼,“臣妾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贤妃亦是跟着行礼告退。
谢如伊点点头,让春锦送二人出门,而她回到内间拿起床头小柜子上的药瓶在手里掂量着,暗自思量段煜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在骗她?
次日,谢如伊早早起身梳妆,乘上较撵前往太后的宁寿宫。近日来冰消雪融,纵然有宫人时常清扫,地上还是潮湿泥泞,她拖地的凤袍衣摆若是脏了,在太后面前也太过失礼。
只是请安便回来,量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什么。
行止太后的寝宫,谢如伊施施然下辇,发现宁寿宫里还聚着三三两两的妃嫔。她一进去,先是一阵行礼声,而她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礼。
太后的声音在谢如伊耳边低沉缓慢地划过,她的声音似有些虚弱疲软。谢如伊抬眸也见太后面色灰败,哪怕穿着一件光面墨绿色的夹袄,头戴深红宝蓝金玉相间的发钗也没能显出半点儿气色。
连谢如伊印象里,那微微上挑斜飞入鬓的眼角也变得松弛下垂,耷拉在太阳穴的部位,同前些日子言语逼迫她将段煜往别人怀里推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如伊不由得好奇不过短短几日,意气风发的太后似忽然衰老了不少。
太后似是忘了前些日子与谢如伊的不愉快,颇为和蔼地抬手拍拍谢如伊的肩背,慈祥地说出不满:“你这孩子养了这么多天身子,也不让人知会哀家几声,真是让哀家提心吊胆了好些时日。”
谢如伊惊异于太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她的语气和缓带笑,虽然是埋怨,但很有长辈对后背关爱疼惜之意,并非真的要问责。谢如伊便垂首以晚辈的姿态自责道:“是臣妾不孝。”
不论太后打什么注意,她奉陪便是了。
太后嗔着:“你啊……”
随后让谢如伊坐下尝尝御膳房新做出的杏仁酥,是刚烤出来的还热乎着。谢如伊能闻到干热的清甜香气,色泽金黄的酥饼确实诱人,可她是万万不想尝试的。
她委婉推脱,借口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甜的。
太后也不强求,只不经意地问起:“哀家听说皇上让尚衣局的重新做了你二人的喜服?可有此事?”
谢如伊点点头,如实解释起来。尚衣局的嬷嬷制作成衣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太后也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她无须隐瞒。
她刚一说完,周围坐着沉默的妃嫔脸上神采各异,嫉妒的,平淡的,轻蔑的,但都在心中暗叹自己没有谢如伊的好福气,能得皇上这样一份心意。
太后倒是笑得开怀,似有些怀念与感慨:“哀家竟不知皇帝这个硬石头闷葫芦还有这样一面?”
继而太后说起皇帝小时候,“早年哀家生辰,他就让人从国库里挑几样东西送来,过年也是冷着脸来请安。现在更是来看哀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待哀家这个母后尚且如此,哀家还以为他对谁都是这般清冷。”
谢如伊拧着眉不好接这话,便不说省得惹人嫌。当婆婆的跟儿媳抱怨儿子对她不上心了,她这个儿媳说什么都会像是在炫耀,是幸灾乐祸。
而太后也没指望着谢如伊回应,只睁着疲软但还算清明的眼睛笑着叮嘱谢如伊:“皇上愿意在你身上费心思,哀家也很欢喜。哀家身子越来越不硬朗了,若是年后能有个小家伙让哀家抱抱便知足了。”
谢如伊忽略了太后“催生”的话题,女子成亲后在长辈面前总是逃不过这事,那她自己无视便好!于是转移话题问起来太后,“母后的身子如何了?可有找太医看过。”
太后方才几句话下来便觉口干,嘬一口热茶呼出些热气才道:“老毛病了——”
谢如伊琢磨着什么时候挑几样贵重又吃不坏人的药材给太后送来,却听太后又说道:“年前哀家去大观寺中礼佛,给你们这帮孩子祈福,顺便疗养身体。”
谢如伊多问一句太后何时回。
太后淡淡道:“等年后稍暖和些了哀家再回宫。”
谢如伊点头表示知道了,太后出行得她这个皇后操心些,出宫的行装和日子都要仔细准备,倒是就算太后自己的人的安排好了,她也得帮衬些。
正想着,听闻下人通传皇上驾到。
太后好笑地看着谢如伊:“皇后看看哀家这儿子,为何今日想起来看看哀家了?”
第30章 抱着
众妃嫔也跟着哄笑羡慕地调侃谢如伊,此时氛围轻松她们才敢耍耍嘴皮子,平时谢如伊清冷,皇上自持,她们无论如何不敢开帝后的玩笑。
段煜进来无视众人,只匆匆看了谢如伊一眼后向太后行礼。
太后故意要逗弄段煜,“皇上可不是想看哀家吧。”
段煜不苟言笑沉声道,言语间有淡淡的疏离,“母后说笑了。”
太后没了兴致,收在腹间的手更往回缩了缩,敛去笑意冷着脸,端正地坐在红木椅上。
谢如伊在太后下方跪坐着,垂着柔美的脸庞,眉目低沉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细小的纹路,专注不已。
而其他宫妃平时难得见一眼皇上,今日碰巧见到了,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眼神勾魂又撩人,可皇上根本不往她们这看一眼!
段煜余光扫过谢如伊,见她真的就坐在那不知道看些什么,心中空落落的。她就一点儿都不想他吗?
收回目光,段煜对着太后继续道:“儿臣听闻母后要离宫将养,特来看望母后。”
太后微微颔首,继而体贴地嘱咐一番晚辈,尤其是让皇帝多陪陪皇后,便打发众人退下了。
贤妃哀怨地低着头,愤愤看一眼离去的帝后背影,太后忍不住多提点一句,“正宫嫡子出生,皇帝就没理由不让别的妃嫔生育了。皇上重规矩,不会弄出个庶长子来。”
贤妃争道:“那谢如伊若是先生个女儿怎么办,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除非你能把谢如伊从中宫拉下来,不然就老老实实排着。”
听了太后的话,贤妃紧紧抿着唇角,沉默片刻,然后将带来的云片糕呈给太后,“姑母尝尝侄女新做的糕点,好好歇息,侄女先退下了。”
太后的婢女银珠接过云片糕,等贤妃退下,她提着沉香木的食盒问道:“太后,这云片糕……”
太后不甚在意地瞥一眼,冷冷道:“你们几个下人拿去分了吧。”
……
出了太后的宁寿宫,谢如伊瞪一眼段煜就往停放较撵处走,段煜匆忙追上才把人拦下,“伊伊与朕同行可好?”
谢如伊清冷的嗓音拒人于千里之外,“臣妾这较撵小,坐不下两个人,若是皇上想坐便自己坐吧。”
说完,谢如伊自己稍稍提着裙摆扭头便走。
段煜挥去抬着较撵的几位宫人,阔步跟上因为怕弄脏裙子而行走不便的谢如伊,干脆弯腰将人抱起。一手托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从腿弯下穿过,牢牢把人勾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