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达把扇子揣回袖子里,招呼虞琅和陆星舟道:“陆师侄,你先带着小师妹四处转转。”
旋即,郑雅达一手提溜着祁启的后领口,一手对着不远处倒伏一片的灵田愤愤道:“你看看!老头子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种出这些灵株,全倒了!”
他道:“这还讲不讲伏星门规了?你就说你们戒律司管不管?玉清峰该不该赔灵石?”
祁启被抓着命运的后脖颈,脖子被领口卡着,脸都憋哄了,只得连连点头,一再承诺,总算被郑雅达放走,临走前,还神色复杂地看了虞琅一眼。
无论如何,一气清净丹是虞琅炼的,他总觉得心中亏欠,但一时间还无法从被方清菡欺骗的冲击中缓过来,也不知该怎么与虞琅相处好。
虞琅没留意到祁启。
因为她已经被小灵兽围住了。
几个猫咪大小的灵兽探头探脑片刻,便迈着四只短腿从茂密的灵田中跑出来,齐齐围在虞琅身边,“嘤嘤嘤”地叫,一个劲地蹭蹭。
丝毫不认生,甚至把虞琅当做了行走的猫薄荷。
虞琅心都要化了。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小灵兽撒娇。
如果有,那就上一群。
她正抱起叫得最积极的小灵兽,便听陆星舟唤道:“小师妹。”
此时,陆星舟竟然完全不见虚弱病态。
他甚至眉目清明,周身气场圆融,好像刚才不是身受重伤,而是得了一场机缘。
虞琅认真想了想。
书中并没有提到陆星舟也和原主一样,有自我修复能力超强的金手指。
不过换个角度想,陆星舟是魔族,有什么特殊的秘密能力也很正常。
她暂且按下疑惑,想着陆星舟已经从“虞师妹”改口为“小师妹”,虞琅也干脆对这位天玑峰辈分最小的剑修诚恳道:“小师兄,谢谢你帮我请来戒律司,不然我眼下还不知会是何等处境。”
陆星舟温雅地笑笑,道:“虞师妹救我一命,不必同我客气。”
语毕,又摩挲着万仞剑柄,作出忧心状道:“我今日昏迷失态了,希望没有吓到师妹。”
万仞剑瑟瑟发抖,并不敢说话。
……你都昏过去了还能失什么态?
所以——
主人是料定虞琅发现了他的魔纹!
好一道送命题,嘤。
陆星舟的笑本该令人如沐春风。
但这一瞬,他的眼神却让虞琅想起,在他初初苏醒时,眼底闪过的片刻晦暗。
与温雅磊落毫不相关,反倒如深渊在凝望人间。
虞琅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陆星舟的神色不像是温雅磊落的天玑峰小师兄,倒真有些……书中后期魔尊的样子。
虞琅刚才忙着跟方康平等人对峙,几乎忘了这件事。
此时想起来,心头一坠。
陆星舟是不是怀疑她看到了魔纹?
虞琅有些心累。
原书女主救了陆星舟,就是爱情片。
她炮灰女配救了陆星舟,就OO是谍战片。
这炮灰女配的剧情怎么这么难!
眼下,面对陆星舟的问题,虞琅她当然——
不能承认了!
她手里抱着小灵兽,腾不出手,便只好举起小灵兽挡住嘴,像是讶然捂唇,复意外地反问道:“小师兄,你何曾失态过?”
少女和小灵兽,两双圆圆的眼睛,一齐诚恳地看向他。
陆星舟笑容不变。
甚至抱起手臂看得兴起。
陆星舟看戏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虞琅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师兄你一直都这么玉树临风芝兰玉树仙风道骨的我不许你怀疑自己!”
陆星舟:“……”
此时,一边的郑雅达终于看过来,见小灵兽簇拥着虞琅,像是一个个雪团子堆在她脚边,奇道:“它们竟主动亲近你,奇哉妙哉!”
郑雅达搓了搓自己的圆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莫非你于符箓驭兽一途也有天赋?”
虞琅迅速撇下陆星舟,向郑雅达身边靠了靠,答话道:“师父,我自小便比较受灵兽喜欢的。”
郑雅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指了指灵田另一侧的几间朴素屋舍,笑眯眯关怀道:“老头子我门下只有你一个真传弟子,这些洞府你随意挑。唔,倒是有个跟着我的内门弟子,叫做晏齐的……”
他非常无情道:“但男修皮糙肉厚,住哪里都不妨事,不必管他。”
接着,郑雅达心虚地搓搓手,抬起眼缝,看向虞琅。
这些屋舍由翠竹和梧桐搭成,胜在自然可爱,但远远没有其余两峰两山的峰主洞府,动辄以椒木造屋、美玉垂饰的住处华贵。
显而易见的寒酸。
而少女却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惊喜地道了谢,又高高兴兴地选了一间门前排着凌霄花架的屋子。
虞琅定下住处,转头对郑雅达道:“师父,我想回玉清峰拿些行李回来。”
郑雅达顾忌虞琅刚遭了玉清峰那些事,想来短时间不愿意回去伤心地,便道:“阿琅,你若有缺什么,老头子我为你置办便是。”
郑雅达咬咬牙,圆圆的腮鼓起来,一副要割肉的表情,拍拍虞琅的肩道:“咱们虽不富裕,但师父是有点点私房钱的。”
然后将右手举在虞琅眼前,食指和拇指掐出花生大小的一个缝。
穷,是天下剑修的职业病。
像陆星舟这样常常出宗斩妖除魔的还能赚些外快,而郑雅达这样深居天玑峰不出的,也就只有一份峰主的份例。
而郑雅达要买灵植种子,又得摸索炼丹,当然越修炼越穷。
在回天玑峰洞府的路上,郑雅达将这些情况都跟虞琅说了,虞琅自然知道师父在打肿脸充胖子,她领了师父的情,笑着摇摇头坚持道:“师父,有些东西是我的,我自然要去取回来。”
原主常常给玉清峰的同门炼丹,一气清净丹就是其中一种,现在还有许多成品和半成品在她玉清峰的洞府中。
她辛辛苦苦采灵株炼丹,已经白白送出去许多,这些年玉清峰对她有再大的恩情也还完了。
剩下的当然要拿回来,然后换灵石养翡景剑。
说不定还能补贴补贴师父。
贫穷的剑修早当家,不外如是。
郑雅达见她清凌凌的眼中没有一丝阴翳,也不再多说。
他挺起胸膛,骄傲道:“好,师父支持你。”
郑雅达欣赏虞琅,心中认定这个徒弟,也就更加操心,怕虞琅再受委屈,但他身为一峰之主,又不好跟着小女郎去收拾行李。
然后他想了想,腆着老脸转头对陆星舟道:“星舟啊,要不你陪着阿琅回去?免得有人为难她。”
陆星舟缓缓看向虞琅。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郑雅达会体贴到这个地步,尚来不及感动,眼里先露出慌乱,圆圆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兔子,抿着唇,挤出两侧的梨涡。
连他这个魔族都敢救,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
他忽就生出逗弄的心思,对着虞琅,作出善解人意的样子,道:“师叔开口了,那弟子就……”
虞琅吓得小灵兽差点掉了。
她现在哪里敢冒险跟陆星舟独处?
她赶忙把小灵兽放回地上,又猛地直起腰,摆摆手,嘴上对着陆星舟和郑雅达道:“我只是去自己的洞府,想来玉清峰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没必要难为我。还有翡景剑也可以保护我的!不必麻烦小师兄!”
说得委婉,拒绝的态度却很明显。
陆星舟胸膛里闷出轻轻的笑声。
他看着少女不得不绞尽脑汁,小心措辞的样子,倒是说不上生气。
只是偏想要和她作对。
他月白色广袖下手腕微转,万仞剑便从他腰间飞出,幻化为数倍大,停在自己脚下。
陆星舟负手看向虞琅,简洁道:“不麻烦。”
他举手投足间与伏星门规要求的幅度分毫不差,神色更加是体贴极了,意味深长道:“走吧,小师妹。”
虞琅就没想到陆星舟还能这样打直球。
她分明从他的笑意里看出了促狭,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然虞琅拒绝的话还没想好,就已经被郑雅达不由分说地推上了陆星舟的剑。
虞琅赶快跳下来,召出翡景剑,道:“不敢再三劳顿小师兄,我自行御剑就好。小师兄先请。”
她这样说,陆星舟如果再坚持,就显得殷勤过度,便微微颔首应声,御万仞剑先向玉清峰的方向去。
见虞琅没第一时间跟上,郑雅达絮絮叨叨催促道:“怎么还不走?你小师兄又不知道你洞府在哪!”
虞琅手搭在眉骨上,淡定道:“师父别急,让小师兄飞一会儿。”
郑雅达:“?”
眼见陆星舟御剑而出了一段足够她随机应变的距离,虞琅终于踏上万仞剑,对郑雅达道:“师父,我先走啦!”
郑雅达眼睁睁地看着陆星舟的背影变成了星星一点,对刚踏上剑的虞琅道:“……你早该走了。”
下一秒,翡景剑忽而乘风而起!
剑势卷起灵力气旋,惊起天玑峰上一片仙鹤,以乘风破浪之势奋起直追。
并在几息之内赶上万仞剑,快乐地和万仞剑比翼双飞。
虞琅忽就被带到陆星舟身边。
陆星舟显然早有预料,此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向满脸写着失算的少女。
虞琅干笑两声,悄悄往一边蹭了蹭,道:“小师兄,我来给你带路。”
她这样说了,陆星舟也没再搭话,像是真的一心赶路,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然后虞琅就开始紧张。
她实在摸不清陆星舟的态度。
陆星舟的温润端方自不必说,对她甚至能称得上古道热肠,可是他偶尔的眼神又令她不得不警惕。
她想了半天,想的都不紧张了,终于下定结论。
既然陆星舟到现在并没有伤害过她,那她尽量不与陆星舟接触,见招拆招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好好修炼。
念及此,虞琅尝试着吐纳。
吐纳时,可汇聚灵力于丹田,蕴养元婴和金丹,是最基础,也是随时都能做的一种修炼。
她决定变强,就要开始行动。
呼吸间,体内充沛的灵力涌入识海之中,汇入五行八卦图中,五色灵根也在一点点地摆脱黯淡。
竟是肉眼可见地进益了。
陆星舟感受到四周灵力徐徐涌向虞琅,侧眸看去。
竟又隐隐有破境之兆。
少女已然入定,全然没感受到他的注视。
陆星舟干脆侧过身子,打量着她。
她自小长在玉清峰,连真正的魔族和妖兽都没见过,眼睛就像清澈的潭水,藏不住秘密。
要说敏锐,她警惕地像只兔子,连他眼神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
要说迟钝,她也是真的迟钝,刚才还在他身边还坐立难安,转眼就入定了。
且,她居然能消解他体内魔气和灵力对冲带来的无尽痛苦。
陆星舟挑挑眉,转过身子。
有意思。
他自然不会杀掉。
这一切虞琅浑然不觉,等她稳稳落地时,只是觉得对天地灵力的领悟又深一层。
翡景剑也在她脚下细碎晃动,用剑的方式表达开心。
虞琅又快乐了。
修炼真快乐。
她到底没有忘了此行的任务,收好翡景剑后,对陆星舟道:“小师兄,到了。”
原主的洞府原本在玉清峰之顶,与峰主方康平和道侣袁瑜的洞府挨着,是整个玉清峰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而在方清菡测出罕见的双灵根后,原主便被要求搬离住处,来到玉清峰山侧的空洞府。
此处灵力稀疏,可是洞府外有竹枝横斜,石阶错落,也自有一番曲径通幽的意蕴。
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修士是个心思灵巧细腻的人。
往日里冷清的洞府,此时却意外地热闹。
虞琅将翡景剑拿回手上,站在洞府外,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漫出来。
她不急着进去,陆星舟自然懒得多管闲事。
两人抱着剑,看着大开的洞府里忙碌的人影。
一个玉清峰的外门弟子看着四处翻找的修士们,纠结道:“咱们这样拿虞师姐的灵株和灵丹……会不会不太好?”
虞琅了然。
原来都是来寻丹丸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主虽然修为有限,但对同门足够慷慨,炼制丹药时从不吝于灌注自身灵力,所以炼出的丹丸格外精绝。
从前虞琅在玉清峰时,主动为同门炼丹,他们不当回事,眼下知道了她要离开玉清峰,这才想到丹丸可贵,纷纷来抢。
这些人中,不少修士曾在邱之纬洞府外,对虞琅险些被挖眼剖肝肾的遭遇,作壁上观。
如今,也毫无歉疚悔意。
自始至终,这些同门在乎的都只有他们自己。
陆星舟也大概猜到了事情原委。
所以虞琅会作何反应——
伤情?
还是反抗?
他垂眸望去,却看见少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纸笔,正奋笔疾书。
陆星舟细细看来,便见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明细:
赵师兄:筑基丹1瓶。
钱师弟:蕴灵丹3瓶。
孙师姐:玉肌丸2瓶。
李师妹:集气丹4瓶。
……”
陆星舟:“…?”
少女全情投入,又蓦然顿住,想了想,另起一页,写到——
“价格表:
大容量翡翠瓶装:8颗上等灵石/瓶。
中容量白玉瓶装:8颗中等灵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