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半垂眼皮, 电梯“叮”一声到底层，进来的出去了，外面这会儿很冷清，没什么人。
四方小盒子里就显得异常安静。
戚芒手臂青了几块, 有红色绵长的擦伤挂在少女嫩白皮肤上, 极为显眼。
秦野没出声。
戚芒倒是心下一点窃喜, 侧着脑袋偷瞄。
“是不是心疼了。”她道，“没事，不用说, 直男的爱我懂。”
秦野笑笑，“我这个直男没有爱。”
他的注意力在她小臂内侧的陈年旧疤和翻新的一些伤口上，声线有点低：
“怎么弄的。”
戚芒神色稍微暗了暗，视线有一瞬间地飘忽。
“江湖上打打杀杀，难免的。”
看得出来小姑娘不是很想说实话，毕竟打架斗殴走江湖也斗不出烟蒂的烫伤，和小刀磨的疤。
电梯里没人说话，秦野沉默下来的时候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没打算强迫戚芒说出过去以此来满足好奇心，只是随口的一问，妹妹不乐意讲，他也就不继续追了。
秦野刚准备松开手上力道，戚芒忽而憋出了一句：
“自己弄的。”她顿顿，眼里空泛又沉重，“还有以前爸爸弄的。”
电梯门“唰啦”合上，又“刺啦”缓缓打开。
里面的光线一下暗一下亮。
秦野不会安慰人，没说什么。
所以一些奇奇怪怪的性格都事出有因，家庭暴力的陈年旧疾催生出新的伤口。
没办法停下伤害别人的心思，也就只好伤害自己了。
戚芒大多时候不喜欢和人讲这种委屈事，她恶惯了，不被爱的小孩长大了也觉得自己不需要被人爱。
秦野一手握着，另手准备把她袖子拉回摆好，却被拦住了。
戚芒反手把他的衣袖一翻，露出了男人更为触目惊心的伤口。
“看，同款。”女孩儿轻松一笑。
秦野跟着轻提嘴角，是有那么点同款的意思，各种意义上。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他买了点药，走出门那会儿在结账台留意到了一样东西。
戚芒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着。看到秦野出来，手交叉握架在后脑勺：
“怎么才来，你买什么去了。”
秦野把最后买的玩意往她怀里一丢。
“没有小红花，将就下。”
妹妹拿起来看了看，棒棒糖裹着小花包装纸，可爱画风跟高大硬气的男人形成鲜明反差。
直男哥哥的爱，谁与争锋。
戚芒眉眼带笑到他身边，稳中带皮：
“不将就，我供起来。”
之后的日子平平而过。
小九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出现，没来吵嚷指点江山，也没充当迷弟跟他唠嗑。
就像是玄幻小说突然变成都市文，他在这生活工作，跟其他普通人一样柴米油盐吃饭睡觉。
秦野佛惯了，倒也无所谓这些。
只是最近困得越来越频繁，频繁到有些失控。
早上天正亮，日头略大，空气干燥到发闷。
戚芒最近没在外面闲逛溜街，试图按着一个青少年该有的作息上学放学，努力从一个三不好学生成为一个愿意上课写作业的普通乖仔。
今早出门的时候妹妹走得有点急，落了一本。
秦野瞥见拿起翻了翻。
里面字迹不算认真，但还挺漂亮有特点，写的是数学，前面一半本子都空着，后面七零八落开始有痕迹。
从步骤来看，小孩脑子很好使，也数一数二的聪明，不出意外智商是远在同龄人之上的。
【要给她送过去吗。】
熟悉声音响在脑子里，秦野没回，眼皮半落。
【野哥？】
【送什么，自己忘的，自己担着。】
【我还以为你没听见。】
999停顿一下，又接道：【这个妹妹毕竟是能力型反派，学习速度这方面肯定是不差的。摆正了就是个可塑之才。】
秦野笑应一声：【希望素质教育能给她指条明路。】
他随意扫看着，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刚起就觉得倦。
小九：【哥，这都好久了，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
【哭了。这么决绝吗宿主。】
【你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999：【人都是可变的，怎么就跟你混不熟。你都不好奇我干什么去了，九儿很挫败。】
【不是挺熟。】他挑了前半句道。
【这是浮于表面，你一扭头就谁都不认了。】
秦野没觉得这话不对，随然道：
【那我配合好奇好奇，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你说个屁。】
秦野笑骂一句，伸手准备把那作业本搁回桌上。
之后发生的事有些突然，他头脑昏沉，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书掉在地上，手在桌沿一搭又滑落，人跟着跌了下去。
屋子安安静静，外面车来车往声，鸟啼依旧。
世界运转正常，只是他忽地停了一下。
无人所知。
秦野再醒的时候那本掉在地上的作业本被风吹起几页，哗啦啦一阵响。
地上凉，他掌心撑着坐起，混沌片刻。
他的理智帮他排查了一下原因，没有什么病或者痛，心脏很正常，血压很正常，至少他自认为没出故障。
总结而言就是突然地睡着了。
秦野刚睁眼，没时间概念，瞟到手机才知道前后不过十来分钟。
倒也没太大的问题。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情况。
秦野起身抚平衣角，眼神淡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捡起地上的本子继续了倒地之前的动作，把书一搁，出门了。
因为这插曲，他到消防队的时候有点晚。
“野哥你怎么又迟到，要被罚的。”
秦野不大在意地回了三个字：
“睡着了。”
“人民子弟兵，怎么能贪图一时懒觉。哥你这样不行啊。”
他黑发落几缕，神色平静。没给自己解释开脱。
对方默了会儿又很是客观地接了一句：
“不过你在其他地方都很行。你别生气，我随便讲讲的。”
队友里面没极品，对秦野的态度从前段时间起就在“敬重”周围打转。
厉害的角色不缺追随。强者自强，不怒自威。只是秦野平常好像也蛮和气，那人的一句“懒”就这么玩笑一般脱口出了。
这会儿见秦野冷调子，他莫名就有点慌。
秦野倒是在那笑了声：
“我生什么气。”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之后训练，出警，走正常程序。不过今天的平平无奇里多了一笔重担子。
地点秦野没在意，简单来讲就是灭山火。
任务下来得很急，他们换衣服出发得也很急。听说那儿烧得有些严重，先前去了一批，人不够，还在里面丢了两个，生死未卜。
时间大概落在傍晚，天上昏黄掺猩红，像火。
大车载着橘红衣服的兵一路朝残阳，晚霞盖地上也染一片橘红。
路上有人给家里发消息，车里没什么声音，无端生出点英雄赴死的凄凉豪壮。
一片静谧里秦野的手机震了一下。
秦野垂眼，上面显示的是戚芒。
他想了想接起放到耳边，那头的少女声音轻快，跟他们这儿的沉重对比鲜明。
“哥，你今天回来吗？”
“估计不回来。”
“啊。成吧。”妹妹语气里尽显失望，随后她开始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
“对了我今天跟那个轻生女同学一起买了甜品，好吃。正义之士决定以后罩着她了，那个人渣好像蹲里面去了，今天他们都在讨论，夸我揍得好，我也这么觉得。我感觉学校也没那么讨厌了。”她顿一下，“你有在听吗哥？”
秦野道：“在听。趁我还没开工，想叨再叨会儿。”
他语气轻松，所谓的“开工”就好像是简简单单做个文档。
“好嘞哥。还有，我今天在路上撸到一只大黄，傻狗有点可爱。我拍照了，等下传给你看。”
戚芒没个重点地说了一通无关紧要的日常，最后结尾问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来看我这个留守儿童。我有道题不会。”
“十几岁就别儿童了。放着吧，明天教你。”
这是通生活气息很重的电话，在安静环境里字句清晰。
“明天教你”四个字稀松平常，一点不刻意，一点没犹豫。秦野脱口而出，听在周围人耳朵里却有另一层意蕴：
今晚肯定不会出事，次日绝对回家。
车上那点凝重感忽而轻了很多，秦野洒脱无谓的态度让他们莫名也有了种“怂什么都是小场面”的安然。
戚芒在家里开开心心把照片发过去之后摸了会儿鱼，收起桌上作业本喃喃：
“原来忘这儿了。冷酷无情，要是给我送来就不用罚站了。”
她翻着看了看，封底多了条褶皱。
妹妹不知道那是早上砸地上压的，也没太深究这些细节。
她拿出带回的两个小蛋糕，往冰箱放了一个留给冷酷无情的哥哥，桌上打开一个将就着当晚饭，刚挖一勺，手机就刷到条消息。
是救火消息，派去的地方部队很熟悉。
戚芒只大致瞟了一眼，动作停了。
第86章 第六个妹妹。
秦野在的那支队伍在到目的地后很快进入了状态。
干这行的天天进火场, 日日跟意外打交道，没有退只有进。
生满荒树杂草的山烧红一片, 天色暗下来，风愈发大，赶着烟和赤焰往四面八方去，人在这样的自然面前显得渺小又微不足道。
先前在的那一批森警已经待了有段时间，看得出来大家精疲力尽。
刚到的队伍紧接而上。
大山上的火不好处理，得留一些人控制火情，另一群人挖隔离带, 工程量大，危险也高。
秦野属于正面刚那一批，最容易出意外。
指令下来没什么人有异议。该去就去，总要有人顶在前面。
戚芒在家里把那则实时新闻读了又读, 蛋糕是吃不下去了。
她不安地戳弄几下三角黑森林, 心里想着哥哥总是很强, 应该也不至于交代里面。强逼着自己不再瞎想。一双手却不自觉地去刷新动态, 去看哥哥有没有回。
秦野那头灭火过程没什么好说，艰难, 寸步难行，但势头还好。
风比刚刚小了很多，火势被尽量控制着不往外继续蔓延，灼热滚烫的焰气冲在人身上, 即便穿了特质衣服也不见得好受到哪里。
水柱打在枯草杂枝上, 秦野眸眼微眯, 在胡乱摇摆的火光里看到了深处倒在地上的影子，不出意外那人已经没生还机会，一身亮色衣服陷在黑沉赤焰里, 显然是之前失踪没找回来的其中之一。
这会儿不是感慨伤悲的时候，秦野眼神静然。
山火快被扑灭的时候天蒙亮。
他在混乱里有条不紊猛而不莽，一群人跟着他走，照着他说的做，效益得到了最大化。
他们一夜未眠，睡眠不足这事对于这个职业而言不算稀奇。
只是秦野最近情况有点特殊，他甚至有些庆幸火场给他的压迫和灼伤，叫他保持清醒，不至于直接栽里面睡了。
但巨大威胁被压灭之后，那种昏沉感席卷而来，离开了恶劣环境，秦野自身的异样不合时宜地开始露出锋芒。
他从最前面，缓步到了最后。
有人见了，顺道一扶。
“野哥你没事吧。”
秦野低垂着头，刚从硝烟出来，身上脏而狼狈。
他不轻不重抚开那只手，回道：
“没事，有点困。”
那人见他看着还算正常，也就没再继续搀。
火场外面横七竖八就地躺下的消防兵不少，秦野选了个位置，一样以天作被以地为席，闭目养神眯了会儿。
后续的事不多，收尾工作其他人会来，待在这不走只是以防山火再卷起来。
留守在家的戚芒没睡好。
自我安慰跟疏导在巨大的不安面前还是败了。
小姑娘思来想去，一大早搜完路线，出门打车。
留守儿童不打算继续干等了。
秦野被叫醒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时天光很亮，亮得刺眼。
随后白日里冒出个身影，遮住大半。
秦野浑噩着，思绪散乱，呛过浓烟的肺闷咳了两声。
他看到戚芒站在面前，觉得自己约莫在梦里，又把眼睛闭上了。
戚芒：“我千里追哥你就这么个爱答不理的态度。”
秦野听完这句，又抬起眼皮稍微认真地打量了一眼。
“你来这干什么的，才上几天学，又开始当街溜子了。”
“你看过街溜子溜到山这儿来的吗？”妹妹控诉道，“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秦野扫望不见一点火星的山头，又看向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你在担心什么”。
戚芒没管他眼神，拎着一大袋东西，跳了个话题：“哥你吃过饭没。”
餐食安排了，只是还在路上，过来得要时间。
周围几个看着这对兄妹，其中一个插了一句：
“他没有，我们都没有。”
戚芒几分惋惜，把袋子放在秦野身边，百宝箱似得开始往外掏东西，吃的喝的湿巾零食：
“太遗憾了，你们不仅没有饭，也没有妹妹。”
队友：？这个小姑娘一直都这么过分的吗。
秦野笑看她表演完“独宠我哥”，揶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