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局面不是刘光明能左右的,官场就是这样,充满迷雾,人们为了自身利益而苟且行事。
责任都由黄琳承担,是最好的结果。
张子倩说的没错,人都会犯错。这样的理由人人都能理解,再往后牵扯,那不是相关人员所期盼看到的。
…………
全省外语口试成绩顺利录入,展教授想找人查姚青青志愿,看她是不是报他所在的大学,然而他来晚了,姚青青的资料被调走了。
“哪个学校调走的?”他不太高兴。
“水木。”
展教授无话可说。
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其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录取学生时要优先保证重点院校。”
水木大学作为国家第一等学校,自然拥有最大选择权。
这意味着但凡填了水木大学的考生,无论填的第几志愿,水木都比其他大学拥有最先选择权。
而且没填报水木大学的考生,要是水木看上了,也能直接录走,就是这么霸道。
展教授可惜他和姚青青没有师生缘,但也为她高兴,去水木大学念书只会更好。
县里、市里发生什么姚青青通通不知道,她在床上烧了一周才病好。
等病好了,就收到体检的通知。能收到体检通知意味有学校录取了,只要身体没有问题,录取通知书就会派发。
体检通知让姚家高兴一番,这预示姚青青半只脚迈入大学。
整个金岭村只有姚青青收到通知,村民都来祝贺她。
病好了的姚青青生龙活虎接受村民们的祝贺。
姚妈说她很会生病,知道该好利索了,病就走了。
姚青青不满,怎么好像是她故意生病的呢,她才不想生病。
体检在县人民医院,全县五百多名考生,总共才考上十七名,姚青青公社就两个人考上,录取率之低可见一斑。
就在去体检的路上,姚青青发现公社一同考上的人是熟人,正是刘新梅,填报志愿那天借她笔的人。
原本她们约定常常来往,共同学习,但交换过一次书之后就不了了之,因为浪费时间,有那时间交换资料,不如就着手里的资料好好学习。
“恭喜你。”姚青青笑嘻嘻祝贺她。
“你也是。”刘新梅说,脸上却不见笑意。
姚青青注意到她的低落,犹豫一秒后问:“你怎么了?”
刘新梅嘴角划出苦涩,她们的成功是对落榜生的残忍。数百万人怀揣希望与梦想奔赴考场,然而名额是有限的,这之中注定饱含失望。
刘新梅有心心相印的人,对方也参加高考了,但他失败了。
原本她们携手前行,共同度过下乡生涯的一道道难关,现在她要丢下他去美好的未来了,而她们没有了未来。
刘新梅没有说话,姚青青安静了,两人一路无言到县人民医院。
总共才十七个人体检,时间错开,根本不用排队,也遇不上其他考生。
姚青青和刘新梅拿出考生证后,就被指引到五楼体检。
她们都是女生,便一起检查。
姚青青穿越过来就没有量过身高体重,这会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大小了。
身高一六二,体重八十四。
她被自己的重量吓一跳,她这么瘦吗?一米六的女孩子难道不是一百斤左右吗?
刘新梅比她还瘦,八十,但她也矮一点,一六零。
量血压、检查视力,项目还挺多的。
用听诊器检查心脏时,姚青青和刘新梅要脱衣,冬天衣服多,女医生无法直接隔着衣服测。
姚青青先脱衣,刘新梅给她拿着衣服。
姚青青没有问题。
轮到刘新梅时,女医生检查时间变长了,姚青青可以看到女医生的手在刘新梅衣服底下来回动。
“你以前有心脏病吗?”女医生问刘新梅。
刘新梅紧张,“没有,我一直很健康。”
“你心脏有点问题。”女医生语气严重。
“不会的医生,我在队里一直拿十个工分,不会有事的。”刘新梅说的很急,她怕她通往大学的门被拦在体检这一关。
“你心脏有杂音,我现在只能简单听诊,你最好和家人商量,来医院做详细检查。”女医生郑重说。
说完她的手从刘新梅衣服底下撤出来,转向桌子要填写刘新梅的体检表。
刘新梅瞬间蒙了,她的体检表要不合格了吗?
一旁的姚青青拿出她生平最大机智。
“医生你让她过吧,这么多年插队,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有没有病,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难道就要因为这个拒绝她吗?”
刘新梅反应过来,同样求情,她双膝一折,就要往地上跪。
女医生连忙扶住,“哎,你这孩子——”
“医生求求你了,如果真的有病,只有她念大学,有好的未来,才能治疗呀。”姚青青掐一把自己,瞬间飙泪。
刘新梅则是真哭了。
“别哭了别哭了,你们这些孩子,也不容易。”正是好好念书的岁月,却被打发到农村干活,女医生感同身受,谁家没个下乡的孩子呢。
她说:“这事不能说出去,我给你过,但你不能不放在心上,回家和家人商量,该检查检查,该治疗治疗,对自己负责,知道没?”
刘新梅连忙点头。
女医生在心脏那一列,健康那一栏上划钩。
其余的身体检查,两人都没有问题。
出了医院,刘新梅谢谢姚青青,“谢谢你帮我。”
若是她没有反应过来,女医生在疾病一栏打钩,或许近在眼前的前程又走了吧。
“没事,你听医生的,告诉你家人,好好检查。”想到刘新梅说她拿十公分,“会不会是你干活太厉害导致的?以后不用干活,也许就好了。”
需要做十公分活,刘新梅的家境可想而知。
刘新梅苦笑,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并行一段路,到了分岔路口,挥手再见。
分开后,姚青青总觉得风声中能听见刘新梅的哭声,但她不确定,也不敢回头看。
因为她帮不了刘新梅,对方在她面前忍住不哭,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吧。
回到家中后,姚爸询问情况,姚青青说一切顺利,没有讲刘新梅的事。
能说出去的秘密就不是秘密,刘新梅的事只能她们和医生知道。
“现在就是等通知书了吧?”姚爸笑问。
“嗯,然后我就要上学了。”姚青青还有一点点不真切感,三个月前她还在养猪呢。
捡回来的喜鹊突然叫了一声,姚青青和姚爸望去,它扇扇翅膀,从窗口飞出去。
“真好。”姚青青说。
第27章 027 出事
刘光明写了六次稿子, 送上去一次被打回来一次,最后当他把姚青青事件缩小到基层公务人员玩忽职守,导致考生没能及时奔赴考场, 但社会主义下其他尽责公民弥补了这个错误,让该考生顺利完成考试。
文章核心思想是对待工作我们要认真,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这次稿子过了。
从主编办公室回来后他坐在位置上, 默不作声抽烟, 烟雾下他的脸庞浮现嘲笑。
总是在粉饰太平, 总是一副美好的模样,从来不去反思, 从来不去真正做点什么,他不懂这个行业的意义了。
去年, 多人帮垮台后, 全国各级报刊批判多人帮,发展到什么程度呢, 公社产粮不够是他们的错,机械厂未能完成指标是他们的错, 总之只要有问题, 一定是他们导致的。
那段时间的报刊犹如妖魔鬼怪群舞,大家的精神异常亢奋。
刘光明想,至于吗?难道这十年只有他们活着,其他人就没有生活过了吗?
他至今还记得入职时他的恩师对他说的话——不要说这个行业怎么样,你要去做, 只要你清白,这个行业就清白,只要你光明, 这个行业就光明。
但头顶上压着乌云,他独自光明真的有用吗?
姚青青的事件可大可小,只是上面不想大,那么它就是小事。
主编怕惹事,恢复高考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事,是牵扯人心的事,如果由他们指出其中的不美好,导致全国各地考生骚动,这将引来一系列的麻烦,而那不是他们能承担的了的。
他们不过是个市刊。
至于教育系统内部,他们自然不希望出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方向上不出毛病就好。
黄琳也不过被扣了半年薪资,被政治教育一番,以及未来半年随时受到审查。
但一个教育局副局的女儿,就可以任意查看考生信息,若是她故意拿走人家的通知单,甚至是录取通知书,而公务人员不以为意,岂不是一种迫害。
升东县的事绝非独一件,刘光明可以想象到全国各地高考都存在漏洞,他能做什么吗?他可以做什么吗?
红色的红光烧至距离手指一厘米的地方,刘光明掐掉烟,心中一阵烦闷。
主编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刘光明,你是不是认为我又做得不对了?”他用了“又”字。
刘光明没吭声。
“社会不过是乌合之众,是不善于推理的。我们的报纸面向群体,而非个人,我们油印在报纸上的每个字都会被揣摩,被夸大,被扭曲,而我们没法一个个纠正误解我们的人,正是他们,会导致灾祸。”说到这里主编停顿一下。
这十年不就是这样的么。
他看向刘光明,轻轻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是值得赞扬的,但那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不过是个市刊。”刘光明想以此敲醒社会警钟,在大家沉浸恢复高考的喜悦时,严格把好其中的关门。
“……省刊、国刊就可以了?”
“对,它们可以,我们还不够。”
我们能力还不够?
刘光明望着主编,抿紧唇。
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宁人息事的说辞?
刘光明迷茫了。
…………
一月底正是小年,姚青木带着一家子回到金岭村,今年家里建了新房,面子上好看,住宿上也松快许多。
更好的是姚青青考上大学了。
姚青木干脆拎了五斤肉回家,为家中庆祝 。
姚家也有肉,是大队分的。
肥油让姚青青缠着炸红薯饼了,瘦肉姚妈烘成腊肉挂在墙上。
“新年好,妈,今年又辛苦你们了。”大姐夫王克楠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任谁也没法把他和长途司机联系起来,怎么瞧都是读书人。
他的姐姐和姚青木在一所学校教书,这也就有了他和姚青木的姻缘。
“就知道嘴上说说,没点实际行动。”姚青木埋怨他,她这是习惯性抱怨,没有实际意义。
王克楠是个嘴上甜的,哄人厉害,但做活半点不行,在家就是大老爷,酱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
“怎么没有行动?姚青青,恭喜你考上大学。”王克楠笑眯眯向小姨子祝贺,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票。
是全国粮票,他是司机,弄这个倒是比一般人方便。
“哇,谢谢姐夫,祝姐夫新的一年财源滚滚。”姚青青没想到王克楠还会为她准备。
姚妈都没想到提前换粮票呢。
“好好上大学,你出息了,家里人都高兴。”王克楠这话不假,姚青青考上大学,他爸妈都荣辱与共,整天和人说。
“克楠有心了,妈也谢谢你。”姚妈笑说。
最近家里财务正紧,那个司机给公社挂电话了,要了一百元。
姚妈无法考证实际费用,出于信任,她给了。
要不是正值过年,姚妈绝对会实施财政节流手段。
日后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不打着算盘花钱,钱根本不够花。
就这样,姚青青还闹着要买新的洗发膏。
大冬天的,姚妈都想不明白她用洗发膏怎么用那么快。
“都是一家人,妈说什么客气话。”王克楠摆手笑道。
王子博这会和他小姨说话,“小姨你什么时候去上大学?”
“我不知道。”录取通知书都没下来。
“那你知道你在哪里上学吗?”
“在省会师范学校。”她第一志愿填的这个,体检也检了,估计就是师范学校录取了。
姚青青也是后来才知道,师范学校还给生活补助。
“王子博,你还没给你小姨拜年,还有外公外婆,老爷爷。”姚青木抓王子博礼仪。
都是在家排练好的,而且每年都来这套,妈妈一提醒,王子博张嘴就来。
几个大人笑着受了,姚爸和老爷子给了他红包,王子博转手塞他妈手里。
他还在他小姨身边,叽里咕噜一嘴,姚青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她好笑问。
“我奶说你以后能嫁大官。”
什么跟什么。姚青青接不住话。
她上大学又不是为了嫁人。
王克楠喊住他儿子,“别整天学你奶碎嘴,你妈叫你在家读书又不读。”
王子博嘟嘴,“我又没说脏话。”干嘛这么凶他。
“成了,你也别说他,他才多大,你跟妈说才是正事。”姚青木毫不犹豫站在儿子一边。
王克楠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妈,姚青天和姚青山过年回来不?”姚青木扭头问姚妈。
“他们说没空就不回来了。”多年来好不容易回来一个儿子,结果把家里另一个儿子也拐出去。姚妈提起他们,表情不太好。
“在外面做什么呢。”姚青木不满道。
难得可以全家团圆,她甚至和王克楠商量好了,如果两个弟弟回来,今年大年她要在娘家过。现在听起来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