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话还得继续说下去,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到了太原府,不声不响地拿下了太原府同知,动用了私刑,将陆同知打得皮开肉绽,就剩下半口气,结果没有找到什么过错,就这样给放回来了。”
林夫人听得脊背发麻。
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在京中就打死过人,夫人也有所耳闻吧?”
林夫人颔首,不过都是以讹传讹,内情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林夫人想起来:“你说的太原府同知,是不是崔四太太的弟弟?”
周三太太点头眼睛中满是担忧:“魏大人接手了贼匪案,太原府衙上上下下都要听他的了,他还去崔氏族中带走了林太夫人身边的妈妈,要彻查崔家祖坟被烧之事。”
林夫人明白过来,这就是周三太太此行的目的,周三太太要替崔家说话,免得崔家被魏三爷抓住把柄。
周三太太叹口气:“城内不少流言蜚语说崔家苛责如珺,可我们都知道崔家的恩情,我家老夫人每次提及这件事,都要落泪,直说如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这时候我们周家若不站出来为崔家说话,委实心中难安。”
周如璋也跟着颔首。
林夫人没有立即说话,伸手端起茶来喝,或许是她怀孕情绪不稳,她对周三太太母女十分反感,周家想要攀上崔祯,又将周如珺拿出来利用,这吃相当真难看得很。
屋子里一时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这林夫人是怎么回事,难道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怪不得怀远侯府会没落,怀远侯夫人分明就是块木头。
周三太太思量着也端起茶,茶碗刚凑到嘴边就听周如璋尖叫了一声。
周三太太立即皱眉看过去,只见周如璋站起身,将手里的五彩小盖钟丢在了矮桌上。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周如璋用帕子压住嘴唇,脸上都是厌恶和恶心,她刚才揭开盖钟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味儿有些奇怪,于是就垂眼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就吐出来。
那茶汤上竟然飘着几根草叶子,还有些腌臜东西。
林夫人身边的妈妈快步走过去看,看到小盖钟里的东西也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上好的龙井吗?谁在周二小姐碗里另添了料?
管事妈妈向门口看去,一只粉色的绣鞋向旁边缩了缩,可她还是认出来,那是大小姐。
“大小姐?”管事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只脚又向后退了半步。
管事妈妈松口气,真的是大小姐。
周三太太垂头看向自己的茶碗,虽然里面干干净净却也没有了品茶的兴致,听到林家管事的话,心中也明白过来,又是那个傻子在生事。
林夫人看着门口的轻声道:“珠珠,是不是你把草叶子丢进了茶碗里?”
“兔兔,兔兔……”顾明珠这次不再躲藏,起身指了指周如璋身边的茶碗。
周如璋漱了口,仍旧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这傻子还直说让她吐,她哪里还能吐得出来。
“让太太和三小姐见笑了,”林夫人向周三太太解释,“我家珠珠最近新养了兔子,大约觉得草叶是好东西。”
那傻子怎么每次都来害她,周如璋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周三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
周三太太道:“定是珠珠在跟你玩呢。”
周如璋眼睛发红,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揭了过去。
周三太太催促周如璋:“还愣着做什么?快过去陪珠珠。”
不但不能发作还要去陪笑脸,想一想崔祯……周如璋攥紧了帕子向门口走去,谁知刚走了两步,门口的身影突然一动,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坐在了林夫人旁边的椅子上。
周如璋僵在那里,好半天才回头去看,只见顾明珠晃动着两条腿,从盘子里拿桂花糕吃。
周如璋只好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身体里的一股怒气冲得她胸口发疼。
林夫人恐怕周三太太又再提方才的事,于是先开口道:“周三太太准备何时归京?”
“不急,”周三太太抿嘴笑,“这次来太原府,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话本来不该说,但重病就得下猛药。
周三太太道:“我们看上了山西的两处庄子,准备买下来,原本也是想要求林太夫人掌掌眼,太夫人可是行家,那两个庄子又挨着太夫人的地……太夫人那块地据说风水不错,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顾明珠听到这里全都明白了,周三太太是在用财物引林太夫人垂青,林太夫人八成也喜欢周家买的那两处庄子,又加上风水宝地的说法,说不得能引起林太夫人的兴致,林太夫人若是想要周家让给她,就算跟周家过了交情。
为了一个崔祯,周家真是大费苦心。
不过,在这时候买庄子,而且是林太夫人那块地的旁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周家女眷来到太原府送线索本就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顾明珠正思量着,就听管事来禀告:“夫人,侯爷在京城请来的神医到了。”
林夫人脸上一喜,侯爷在书信里提起过,在京中遇到一位神医,好不容易才请到神医来给珠珠看病。
“快将先生请到内院,我这就带珠珠过去。”
林夫人正要与周三太太致歉,刚刚离开的管事却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夫……夫人……魏……魏大人递帖子登门了。”
“啊!”林夫人突然听到噩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魏家找上了门。
这不太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
林夫人将名帖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魏三爷的名字,还有盖着他的私印。
“不能见,”周三太太立即道,“夫人,您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万一那魏大人看到哪里不顺眼,随随便便就将人带走……可真是不得了。”谁也不想被无缘无故打个半死。
林夫人吞咽一口,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魏大人,而且那魏大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挡住的吧!
林夫人吩咐管事:“将人请来吧!”
魏元谌和孙郎中一前一后走进顾家,顾家的小院子静寂无声,谁也不敢抬起头去看那位魏大人。
魏元谌身上湛青色长袍一尘不染,面容如霜,目光幽深,身姿笔挺,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夫人见到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怀远侯夫人。”魏元谌上前行了礼。
“魏大人。”林夫人立即还礼,请魏元谌屋子里落座。
等到下人端了茶上来,林夫人目光落在茶碗上,很想揭开盖子瞧一瞧,珠珠有没有在里面下料,珠珠可不能在魏大人面前调皮,顺顺利利将这位请出去才好。
“不知魏大人到顾家所为何事?”林夫人抿了抿嘴开口。
魏元谌看了看四周,瑞凤眼微闪:“我是为顾大小姐而来。”
第42章 故人相见
林夫人听到这话愣在那里,魏大人是来找珠珠的?这怎么可能?魏大人又不认识珠珠。
魏元谌神情淡然:“当日在金塔寺有凶徒意图加害顾大小姐,顾大小姐失手将那凶徒推下了山坡,自己也差点跟着掉下去,正好被我瞧见,我用一根绳索将顾大小姐带了上来。”
林夫人不禁惊诧,原来金塔寺的“另一个贼人”是魏元谌。
魏元谌接着道:“那时我暗中查案,不方便露面,看到顾家人找了过来就离开了。”
林夫人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珠珠腰间的确有一道痕迹,再看那魏元谌神情肃穆,不像是在撒谎,心中已经信了八分。
所以,魏大人于珠珠有救命之恩。
那么魏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林夫人道:“原来是魏大人救了珠珠,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们怀远侯府会铭记于心。”
魏元谌抬起头,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的波动:“无论是谁在那里都不会袖手旁观,也没什么恩情,怀远侯府不必记得此事。”
林夫人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幸好魏大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生怕魏大人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对怀远侯府的要求她能接受,但是不要牵扯到珠珠……
可方才为什么魏大人又说是为珠珠而来?
林夫人道:“大人今日登门与金塔寺的事有关?”
魏元谌端起茶碗:“有关这桩案子,我有几句话要问顾大小姐。”
林夫人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看。
魏元谌揭开茶碗的盖子,不等林夫人开口径直道:“方才在门口我听到管事说话,有郎中来给顾大小姐诊治,夫人先让郎中去看诊,我会在这里等着。”
魏元谌话说得简洁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大山般立在这里,浑身上下散发的阵阵寒气,让人不敢随便去招惹。
林夫人微微皱眉,看魏元谌年纪不大,却怎会这般不动声色,仿佛全无感情,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怪不得皇上会用他来查案。
而且她方才只是心中一动,想及郎中上门的事,立即就被魏大人察觉了。
真是可怕。
林夫人站起身:“那魏大人先宽坐。”虽然不知魏元谌要问珠珠些什么话,但她能看出来,这人决定的事不能更改,与他硬碰硬不是解决的办法,更何况他还救过珠珠。
出了屋子林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王妈妈也捂住胸口:“夫人真要让魏大人见大小姐?”她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躲不过去,”林夫人道,“魏大人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说的那些话也合情合理,我们不宜与他起争执,反正珠珠也没做什么,一会儿我陪着珠珠也就是了。”很寻常的问话,遮遮掩掩反而让人误解。
王妈妈点点头。
林夫人道:“快去将大小姐叫过来吧,不要让先生等着。”
林夫人离开之后,魏元谌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碗上,茶汤十分清澈,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眼前出现的却是顾大小姐那憨憨的面容。
魏元谌想到这里,凤眼微微一扬,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顾家的院子立即映入眼帘。
小小的院落中一片宁静,假山石旁种了两棵花树,其中一棵的枝杈上挂着只草兔子,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顾大小姐的杰作,仿佛也颇为符合顾大小姐的身份和性情。
等到孙先生看过脉,他仔细看看那顾明珠,金塔寺的疑惑应该就能解了。
他会如此在意怀远侯府,是因为这桩案子是由怀远侯而起,如果从开始怀远侯就在故意布局,那么继续查下去,只会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之中,虽然眼下看起来,怀远侯这样做只是要为朝廷示警,但是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让他不能不加倍小心。
太原府的案子查明了大半,现在他手中有了闫灏这颗棋子,只要好好用处就会有大收获,前提是他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才能谋算的足够周全。
……
顾明珠带着宝瞳欢快地走进林夫人屋子。
林夫人正在与孙郎中说话,听到声音笑着向顾明珠招手:“珠珠快过来。”
顾明珠向着林夫人走过去,也清楚了那个坐在林夫人对面的人。
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顾明珠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发抖。
那是……师父。
分别了五年,不曾想到会在这一刻相见。
大牢内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她跟在师父身边派药,听着师父讲医术、药理,师父是救了她的人,在她被恐惧和不安勒得喘不过气时,师父来到她身边,让她重新恢复了冷静,即便最终被杀,也走得十分从容。
成为了顾明珠之后,时光如同在她身上从来了一遍,她重获新生,活的开心、肆意,与昔日种种仿佛隔了一世却也像弹指一挥间,直到看见师父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五年的时间是一点一点走过的。
师父鬓间已见白发,脸上有了几道很深的皱纹。
师父老了。
不知这五年过得好不好?她也曾在京中打听师父的消息,只知道在大牢里治疗疫病的孙郎中,在周如珺死了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她的死必然影响到了师父,师父是的那么期望她能活下来。
五年过去了,师父是否已经从那件事中走了出来,专心于他的医术?希望师父这样,不要被任何事卷入其中,只做他想做之事。
林夫人将顾明珠拉过来做好:“珠珠别怕,就像往常一样,看好之后母亲给你做甜糕吃。”
顾明珠乖巧地点头,让林夫人将她的手放在诊枕上。
孙郎中将手搭在顾明珠手腕上,开始仔细地诊脉。
顾明珠望着孙郎中,师父专心致志的神情与五年前没有差别,师父只想治病救人,当年却为了救她用了些小手段,让大牢里的疫病始终不消,她开始并不知晓,随着后来的派药渐渐察觉到了蹊跷。
她虽然怕死,更不想让无辜人被她牵累,于是侧面劝说师父,总算没有酿成大错。
医者不该被人所用,尤其是师父这样的医者。
她很想与师父相认,但不是现在,不能让师父再卷入纷争之中。
顾明珠平复好情绪,却看到孙郎中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中顿时一颤,师父总不会从脉象上就能看出她是在装傻吧?
孙郎中仔细地看向眼前的少女,目光稍显的有些呆滞,正在摆弄手里的荷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外面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大小姐的病怎么与怀远侯告诉他的情况有些不同呢。
孙郎中看向林夫人:“夫人身边可带着近年来顾大小姐用过的药方?”
“都有,”林夫人道,“我这就拿给先生。”珠珠总会生病,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些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郎中用药都会看一眼既往用过的药方,这本是寻常事,顾大小姐的药方不知被多少郎中来来回回翻看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顾明珠就是莫名地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