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魏大人还在顾家做客,有半点端倪都会被他察觉。
魏大人到底来做什么?金塔寺的事一直让他疑心未消,还真是个长情之人。
现在案情有了进展,他想看清怀远侯府的立场,于是前来探查她有无异样。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早些看完,早些出门。
顾明珠开始在锦杌上动来动去,一副不耐的模样。
“好了,好了,”林夫人道,“马上就好了。”
等到孙郎中松开了手,顾明珠立即像小燕子一样飞了出去。
走,去找那阿魏。
第43章 相斗
顾家的院子里静寂无声。
魏元谌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路,仿佛生怕惊动什么,显然是有东西在附近活动。
方才他支开了林夫人,就是准备要自行查看顾家的情形,从礼数上讲有些不妥,但他又非是来顾家做客,查案本就不需要这些约束。
魏元谌撩开帘子走出去。
顾家这处院子不大,沿着青石板路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几个人影,跑在最前面的少女忽然向前一扑,几个丫鬟立即跑过去查看。
“没扑住,跑了。”
“在那里,在那里……”
“嘘,听声音。”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促织的鸣叫声,所有人再次变得蹑手蹑脚,全都盯着少女的动作。
少女撩起了裙子,全神贯注地望着草丛,她一直追赶着的促织就停在不远处,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身体向前倾,五指并拢弯起,对着促织就叩了过去。
她的手还没落下,却不知从那里伸出了有一只脚,从半空中截胡,结结实实地踩中了那促织。
少女立即瞪圆了眼睛,本来自然而然弯起的嘴角顿时垂下来,那欢喜的表情去得无影无踪。
两只纤细手重重地落在那只脚上,用尽力气去推拉,却挪动不得半分。
受了挫的少女就如同一个生气的小豹子,浑身的汗毛都支棱起来,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向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这一扑顾明珠用尽了全力,女孩子体弱,加上不会拳脚功夫,很难让男子吃亏,容娘子曾教她几个法子,其中一个就是跳起来去撞人下颌。
在大舟上时,她曾撞到过,也算是轻车熟路。
略微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该是得了手。
在画舫上就被他拿走了字条,泅水离开时又被他挡住了去路,今日他来到顾家也没安好心,去踩草丛里的促织也是要试探她的反应。
可这里不再是金塔寺,也不是画舫湖上,而是顾家,她的地方,让他再占了上风,她心中定然不痛快。
而且为了这样的试探不要三番两次地发生,这次就给它坐实。
“呜~”撞过之后,顾明珠立即亮嗓大哭起来。
她就不信,魏大人能当着顾家人的面对她动手,动了手也没关系,以后魏大人只怕没脸再登门了。
无论他怎么选,她的目的都能达到。
魏元谌也是眉头一皱。
眼前顾大小姐这纤弱的小身板,却每次都爆发出让人不容小觑的力气,这次的声音比在金塔寺更要刺耳。余音仍在耳边回旋,手臂上忽然一疼,就像是被细细的鱼钩挂住,他低头看过去,顾大小姐一口咬在了上面。
大家闺秀显然不会这样张牙舞爪地对付一个外男,就算自身的名节不要了,八成也拉不下这个脸。
顾大小姐不客气地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可言,如果不是两个人力气相差太过悬殊,顾大小姐的目的定然是将他扑倒,骑在他身上捶打。
顾家下人的脸上满是慌乱和紧张,没有太过惊诧、意外,显然他们觉得这是顾大小姐正常的反应。
侧面证实了顾大小姐平日里在家中就是如此。
魏元谌想要将顾明珠拉扯到一旁,挣脱了两下竟然被她咬得太紧没能脱身,如果在金塔寺,他手上早就运了力道,现在竟然一时奈何不得她,别看现在那些顾家下人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敢到前面来,若吃亏的是顾大小姐,顾家下人立即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魏元谌再次去看顾明珠的眼睛,双眸无神,目光中透着几分呆滞,明显异于常人。
真像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他就在欺负这个小孩子。
管事妈妈终于走上前拉住顾明珠:“大小姐,虫儿在那边,我亲眼瞧见跳到那边去了。”
“真的,大小姐,您仔细听听。”
“是促织没错。”
管事妈妈喊了一声,本来不知所措的顾家下人也跟着喊叫起来。
管事妈妈哭的心都有了,真是不得了,顾大小姐对魏大人又踢又踹,还咬了一口。
这算不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
趁着老虎还没发威,赶紧把大小姐骗下来带走。
顾明珠终于松开了嘴,顺着管事妈妈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是有虫儿在叫呢。”宝瞳也跟着道。
顾明珠止住了更咽,这顿哭来得快去得也快,脸上还有泪水没有滑落到下颌,顾大小姐的天气已经放晴了。
草丛中传来了虫鸣声。
此时是秋天,园子里自然不会只有一只促织,顾大小姐立即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转身向那虫儿鸣叫的地方靠去。
管事妈妈看着这一幕,顿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大小姐真要是不依不饶,最终该如何收场?
宝瞳跟在顾明珠身后,心中欢快无比,那魏大人怎么能及得上她家小姐,方才大小姐那一撞,一咬应该会很疼吧?
送上门来的肥肉,大小姐可不会客气。
“魏大人,真是对不住。”管事妈妈已经开始赔礼,“我家大小姐的脾性就是这样,她是无心的,要不然……家中正好有郎中,让郎中看看您胳膊上的伤?”
魏元谌挥袖拒绝。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笑声,然后是顾家下人的喊叫:“抓住了,抓住了。”
魏元谌抬起脚,那在杂草缝隙中苟活的促织被他踩断了一条腿,此时发现重获自由,立即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也许真是他多想了,这些年查案,让他整个人变得十分敏感,遇到线索绝不肯轻易下定论。
顾大小姐的确很可疑,但怀远侯也完全没有必要让长女假装痴傻,既然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发现端倪,对于顾大小姐的猜测应该可以先放一放。
魏元谌想到这里就准备离开。
顾大小姐已经将促织装进了罐子,欢欢喜喜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样东西抱在怀里,魏元谌远远地看到了一团黑色。
“魏大人。”林夫人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她才刚刚和珠珠分开一会儿,珠珠就惹上了那凶神,她知道这是珠珠本色,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惹祸。
林夫人忙解释:“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不小心冲撞到了魏大人,还请多多见谅。”
林夫人说着吩咐管事妈妈:“将珠珠喊过来给魏大人赔礼。”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魏元谌淡淡拒绝,“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林夫人说话,魏元谌抬脚向外走去。
转眼就已经走到了垂花门。
“顾大小姐方才还将草叶子丢进了我家小姐的茶碗里,这是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她养的兔子。”
“我家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低语声传入魏元谌的耳朵。
兔子?
他想到顾明珠怀中那团黑色。
林夫人的话还在耳边:“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里养兔子、斗蛐蛐儿……”
魏元谌立即停下了脚步。
林夫人刚要唤珠珠跟她一起回房中,就看到管事妈妈向这边跑来,紧接着她就看到魏元谌的身影。
他怎么又回来了,林夫人不禁一怔,正要迎上前说话,魏元谌已经走到了顾明珠背后。
顾明珠蹲在地上,仔细地抚摸着元宵,看到魏元谌时她也颇为惊讶。
这人怎会去而复返了?
这次他就静静地立在她旁边不声不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顾明珠站起来,不经意地转身,手一扬,掌心中元宵刚刚褪掉的兔子毛,全都随风撒在了魏元谌脸上。
第44章 打脸
纷纷扬扬的兔子毛,如同三月里的柳絮,随意就能挂在脸上。
但柳絮是洁白的,眼前这兔子毛,连同它的主人一样,是黑的。
那地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前,腿上的伤还没好,烧焦的毛发却长出了许多,比他在崔家祖坟看到的时候肥了一圈。
可以下锅烹了。
魏元谌抬起手将脸上的兔子毛拂开,事与愿违,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立即沾上了他的身,四散得无处不在。
眼前的小女依旧微笑着,阳光下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眸中是不更事的茫然。
嘴唇微微翘着,神情中带着几分娇憨,让她显得更加纯然无暇,猝不及防地面对这张脸孔,就如同不经意间突然瞧见了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任谁都不会起防备之心。
谁能想到这样洁白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黑心。
金塔寺的“不小心”伤人自保,喂养了一只断了腿被火烧焦毛的黑兔子,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每次让他在一个傻女身上发现端倪。
就在刚刚,他差点就觉得顾大小姐表里如一,没有什么可探查的,立即地他就被打了一巴掌,狠狠地撞在了顾大小姐设好的铜墙铁壁上,他仿佛能听到来自顾大小姐发自内心的清脆笑声。
将他耍得团团转,真的很好笑吧?
哭闹、踢打、撕咬。
听不懂他的话?
魏元谌向前走了一步,顾明珠好似没有察觉到危险,依旧站在那里对着阳光看手中的兔毛。
顾大小姐与那医婆是什么关系?
那遮遮掩掩说什么也不肯露面的医婆,狡黠如狐狸,这一点如今体会来有些熟悉,岂非与眼前的顾大小姐举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顾大小姐认识那医婆,还是顾家找了个坊间好手来教女儿。
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有关联。
医婆和聂忱那些坊间人他本不愿用,只因为对他们还存有疑心,那些人秘密查案片叶不沾身,即便出了事也找不到他们身上去。
现在他倒可以换换方式,顾家八成与那些人牵扯很深,话句话说,更有可能就是受顾家驱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找到了庙门他也不用再客气。
顾明珠心中有些忐忑,总觉得魏大人去而复返不简单,安静的气氛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危险。
幸好她早就适应了顾明珠的身份,思量时外表也让人看不出端倪,她也十分佩服魏大人,满脸兔子毛还能如此冷静地看着她。
殊不知他那白净的脸孔上,凭空多几根毛发,就像个变身有瑕疵的兔子精。
被这样的人盯上,感觉不会舒坦,只要有半点马脚被抓住,不管披了几层皮,都会被剥下来。
在永安巷、金塔寺和画舫上,她已经亲身体验过魏大人的缜密和聪明,任谁都不想在这样的人脑子里占据太大的位置,时时刻刻与他见招拆招很辛苦。
“魏大人,”林夫人到了跟前,“这怎么好,珠珠太不懂事了。”
林夫人嘴里埋怨着,却一把将顾明珠拉到身后,一副老母鸡护仔的模样:“我定然回去好好训斥她。”
训斥?
哄着给饴果吃吧?
魏元谌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我想起有件事还没问顾大小姐。”
原来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
魏元谌淡淡地道:“顾大小姐还记不记得在金塔寺曾有僧人拦着你,不想让你上山?”
林夫人没听过这一节,她转头看向女儿。
顾明珠无需演,因为根本没有这一段,眼前这位魏大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欺负她是个傻女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见顾明珠没有反应,林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在金塔寺除了那凶徒和魏大人之外还有别人?”她之前竟然没有半点觉察,想一想就觉得凶险。
魏元谌道:“顾大小姐刚刚从禅房里出来就有僧人迎了上来,试图阻拦顾大小姐,后来不知为何匆匆离开了,我在山坡上目睹凶徒欲加害顾大小姐之后,就让人去仔细探查,却没有在金塔寺中找到那僧人的行踪,叫来僧众问话,都说金塔寺上没有一个面目丑陋的僧人。
若说那阻拦的僧人与凶徒乃是同路,为何他没有向顾大小姐动手?反而阻止顾大小姐只身前往僻静处,这桩事令我一直不解,于是前来顾家问询。”
顾明珠收到聂忱送来的消息,知道提醒紫鸢的人就是当年“坠崖而亡”的闫灏,那闫灏被人所救脸却毁了,魏元谌提及示警僧人“面目丑陋”就是故意引着别人想起闫灏。
昨夜魏元谌刻意向太原府衙隐瞒了闫灏的存在,在外面人看来就像魏元谌根本没有抓到闫灏,所以魏元谌下一步是准备将闫灏放回去,引出闫灏背后那条大鱼。
在顾家放出这样的消息,也是告诉那条大鱼,他已经盯上了闫灏,接下来那条大鱼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切恶行都推到闫灏身上,然后伺机除掉闫灏一了百了,就像当年王知府的死一样,就此结案。
魏元谌先一步设下大网,准备做最后的黄雀。
这计谋极好,应该很快就能了结案子。
也让她发现魏大人果然无所不用其极,连一个傻女都要拿来做棋子。
魏元谌说完话,忽然皱起眉头喊了一句:“谁。”声音刚从嘴里喊出,手里的东西就已经弹了出去。
“哎呦。”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向后踉跄地摔了出去,然后是女子吃痛的“嘤咛”声。
所有人向声音处看去,只见周家的管事妈妈捂着腿大声哀嚎,周如璋也被管事妈妈突然后退的身子撞摔在地上。
一主一仆看起来好不狼狈。
周如璋眼中含泪,求助地看向林夫人:“我见夫人和珠珠迟迟不来,就带着人在园子里走动,看到林夫人刚要去请安……魏……魏大人却来了,我不敢上前打扰就在这边等着,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