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在位置上,一脸的痛心疾首:“韩钰来太原府之前,也是个有名望的官员,朝廷对他如此信任,他为了贪墨竟然做出这种事。”
崔祯没有说话,太原府其他官员都跟着太子感叹,真像是谁都没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
“多亏了魏大人,”太子道,“否则朝廷还被韩钰蒙在鼓里,这宴席也是为了魏大人而设,一会儿魏大人来了,我当先敬魏大人几杯。”
太子爷提及魏元谌,没有直唤名字,而是说“魏大人”,听着是给了魏元谌足够的脸面,不过仔细品品“魏大人”透着一股生疏。
魏家是皇亲国戚,太子在私宴上唤两句小名,听起来或许不够正式,但至少有亲近之意。
贵妃党与皇后党本就暗中较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揭破这曾脸皮,现在太子嘴里将二人关系也分得如此清楚,说不得两个人在太原府就要斗起来。
这对太原府的官员来说不是个兆头,现在知府、卫所副将被抓,行太仆寺的官员死的死、关押的关押,事情还没完,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不过外戚再厉害那也只是外戚而已,哪里能比得上皇室血脉,更何况还是居东宫的太子,将整个魏家搭上也无法与太子抗衡,除非魏皇后有嫡子。
所以结果八成是魏元谌输,魏元谌能否顺利回京领功都是未知之事,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太子,怎会有什么好结果。
宴席上的官员们各怀思量。
“魏大人怎么还不到?”太子看向身边的陶铎。
陶铎是东宫赞善大夫,虽然官职远远不如少詹士,却因为颇得太子信任,在东宫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崔祯看向陶铎,可惜来的不是少詹士裴尚青,否则太原府的局面应该能很快稳住。大周建朝多年,裴家前后有四人任过东宫少詹士,先皇曾说过:“东宫有裴家教导太子足矣。”
“裴家只给皇太子教习”这样的话也就流传开来。
本朝太子初立时,皇上提拔裴尚青去东宫,可惜这位裴卿三天两头病倒在家,没有余力掌管东宫事务,太子对裴尚青也素来不喜,裴尚青的少詹士之位渐渐有名无实。
这样一个名士大族,在本朝丢了名声,听起来让人惋惜,但反过来想想,裴家何尝不是看不上太子。
崔祯与裴尚青曾有过几次长谈,此人无论学识、眼界都非寻常人能比,脾气也是倔强的很,除非心甘情愿的辅佐,否则就算皇权威压,也不肯从命,裴家这样明着与太子失和,自然早有其他思量,光凭这一点,太子这储君之位坐得就不稳。
陶铎禀告道:“赵氏那疑犯尚未抓到,魏大人恐怕在为此奔忙。”
陶铎话音刚落,就听管事前来:“魏大人到了。”
太子脸上露出笑容:“本宫去迎今日的主宾。”
魏元谌走进了院子,太子也离开座位,两个人相对着越走越近。
崔祯看过去,太子似是也要伸手去抓魏元谌,魏元谌却正好躬身行礼,不留痕迹地避过。
崔祯神情深沉,魏元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锋芒外露,没有情绪波动,也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众人重新落座。
太子举起酒杯:“本宫还说,要敬功臣三杯酒。”
魏元谌抬起头与太子四目相对,一双眼眸如潭水,平静幽深没有半点的波动:“太原府的案子还没有查明,这功劳我不敢领受。”
太子面色一僵,正要发作,就看到不远处的申先生。
申先生向太子摇了摇头,他们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三杯酒断不可能让魏元谌放弃太原府的案子。
也正因为这样,才能有后面的谋算,魏元谌真就这样放弃了,后面的布置全都白做了,那才是真的可惜。
申先生后退几步,吩咐身边人:“将府门看好了,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事,否则无论是谁都别想进门打扰。”魏元谌带来的护卫总不能真的与太子府的侍卫起冲突。
今夜除了宴席之外,重要的是将魏元谌留在这里,这样外面少了主事的人,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陆慎之查到哪里了?”申先生问过去。
随从道:“追查了汪道昌,又去了太原府卫所,看来今晚也不会歇着。”
申先生点点头,太子爷来到太原府,他们自然要加快动作。
魏元谌果然聪明,带着这些人查得方向没错,如果不是他提早安排,就要被魏元谌牵制。
现在不同了,他早有准备,就让他们继续查,早点找到针对太子爷的证据,这样他们才能反客为主,治魏大人诬陷之罪。
魏元谌看着太子放下了酒杯,笑着吩咐人上菜,如此隐忍必有所图,想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就是不知道图谋的是什么。
魏元谌有些担忧陆慎之,不过脑海中闪过一只黑兔子和几条狡猾的狐狸尾巴,他忽然多了几分心安。
看她白日里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今晚必然又会偷偷摸摸钻密道,陆慎之有事,她应该能帮上忙。
魏元谌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伸手拿起了箸。
……
顾明珠刚从密道里钻出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第105章 往事
顾明珠等待片刻,柳苏才追了上来。
“宝瞳跟你说了些什么?”顾明珠问过去。
宝瞳非要跟着她出了密道,见到柳苏立即上前去说话,想必是因为上次出门,她被抓伤,又在赵家遭遇到火器委实惊险,所以要多嘱咐柳苏几句。
这也怪不得柳苏,许多事都是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防不胜防,再说治病救人受点伤也实在算不了什么,至于机关匣子,她对魏大人的功夫有信心,她又不傻不会冒冒失失地去送死。
柳苏道:“宝瞳姑娘说的没错,我得勤练拳脚,这让才能保护大小姐,您看魏大人身边的人,轻身功夫好,我怎么也及不上……”
顾明珠安慰柳苏:“别说你腿还受过伤,就算是从小练武的坊间人也不过如此,你不能与那些世家的护卫比,严格来说他们不是护卫,是家将,比身边的管事还要亲一层,从小在世家中练武,教他们的都是很厉害的武功师父,走得是正统的路子,跟着主子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功夫路数相辅相成,将来帮衬主子才能得心应手。”
柳苏仔细地听着,上次说他耳朵有毛病,自然是骗魏大人的,他开始确实有耳疾,不过慢慢调养,好的差不多了,大小姐低声说话,他也能听清。
柳苏道:“京中的达官显贵家中都这样吗?”
顾明珠摇头:“差不多,表面上看来都是这个路数,但实际差别很大,大多数人身边都只有护卫,那些人算不上家将。”
柳苏点点头。
顾明珠道:“定宁侯府也是有家将的,可惜是崔祯这一代才开始养,与魏家差别很大,我不了解魏家,但单从魏大人身边的人看,魏家该是跟传言中说的差不多,是最会养家将的世家。”
柳苏听了明白,半晌才道:“顾家也是勋贵。”
“是啊,从前父亲、母亲身下没有长子,大约父亲没想过那些事,”顾明珠道,“以后也得仔细思量思量。”
以前顾明珠本尊除了痴傻病之外,还有血虚症,常年这样病着,父亲和母亲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女儿,现在她来了病也跟着“好”了,母亲又怀了身孕,她偷偷地给母亲诊过脉,按照脉象说,母亲肚子里的应该是个弟弟。
现在朝廷政局不稳,父亲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暗中做些打算,就是想要做田田舍翁,也得有自保的本事。
她虽然不能为弟弟寻几个魏元谌身边那样的家将,但只要用些心思还是能培植些自己的人手。
“别着急,”顾明珠看着柳苏,“我会想想法子,找个好的武功师父来教你们。”
柳苏应了一声。
顾明珠和柳苏向前走去,不知道头顶不远处的房脊上正趴着一个魏家的家将,平日里魏元谌称他们为暗卫。
魏家暗卫一路悄悄跟随,知道两个人一直在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很低,到底嘀嘀咕咕了什么,是半点都没听到。
暗卫觉得很奇怪,初九不是说,那个柳苏有耳疾吗?怎么有耳疾的人,还能与人说悄悄话?
暗卫正想着,发现走在下面的两个人一起向房顶上看来,他急忙沉下了身体,以后还真不能大意,万一被察觉了,丢的是爷的脸面。
……
顾明珠和柳苏一起进了义庄,见到了聂忱。
聂忱熬得眼睛通红,一直在为这桩案子奔波,那汪道昌的尸身,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汪道昌的额头上有个细小的伤口,后颈被人击打过,后背上有被人拖拽后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聂忱皱着眉头道:“这人既然醒来了,半夜又回去客栈做什么?”
“汪道昌回到客栈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只是他做的事,林润芝没有看到。”
一道声音响起,聂忱这才发现柳苏和蒋师妹到了。
顾明珠道:“按照时间来推,汪道昌独自一个人回到赵恭人等人住的客栈之后,他就溺水身亡了,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与他的死息息相关。”
聂忱点点头:“汪道昌悄悄潜入客栈,没有惊动旁人,可见此时他应该还保持着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顾明珠道:“客栈里只有赵恭人一家,汪道昌不是去杀人,也不是偷东西,半夜里出现最有可能的就是做一件事……”
聂忱眼睛一亮:“是去见一个人。”客栈没有什么意义,有意义是客栈里的人,汪道昌再三出现在客栈,自然是为了其中的人。
顾明珠道:“汪道昌见过这个人之后死在了不远处的一条河中,身上没有挣扎的伤痕。
汪道昌的死,除了是被人加害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聂忱脱口而出:“自杀,许多犯官在发现罪行败露时,会选择自戕。”
顾明珠不可置否,接着道:“我们再捋捋赵二老爷去见赵恭人想要做什么?”
聂忱道:“因为韩钰被抓,恐怕战马案无法遮掩,于是请赵恭人帮忙。”
顾明珠道:“赵恭人说,赵二老爷请她帮忙打听战马案的消息,一个女眷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赵二老爷想要知道案情的法子有很多,千里迢迢请来赵恭人,表面上看说得过去,但较起真来,这说法立不住。”
聂忱点点头。
顾明珠道:“赵恭人除了赵家人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寺真的妻室,也许这就是赵二老爷一定要见赵恭人的原因。”
“林寺真,”聂忱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了,“林寺真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妻室在。
赵二老爷不用说,那是林寺真的舅兄,死去的汪道昌也曾在陕西卫所任职,可能也与林寺真有关,这两个人去找赵恭人,是想要探听林寺真的意思,而汪道昌最后得到了林寺真的密令,为了保全其他人,选择了自戕。
我们找汪道昌和赵家相熟的人,不如从林寺真下手。”
聂忱想到这里:“不过林寺真在陕西,这里是山西,他能在这里布置多少人?”
顾明珠道:“我想起一件事,有关当年的山西卫所兵变,这件事表面上与林寺真可能不太相关,但是……牵扯到崔家,还是老定宁侯在的时候。”
可能是一桩崔家的旧案。
顾明珠话音刚落,就听衙差前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顾明珠一怔,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第106章 陷阱
听到衙差的禀告,陆慎之快步从值房里出来。
陆慎之一直都在值房整理文书,聂忱师妹来了之后,两个人分析案情,说到汪道昌的死因,陆慎之不自觉地就听入了迷。
聂忱的师妹几句话就说出关键所在。
汪道昌是被杀还是自杀差别很大,如果是被杀,汪道昌不过就是个卒子,如果是自杀,那么汪道昌可能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案件中伪装成自杀,都是为了逃避朝廷追查,而这桩案子的线索明确指向赵二老爷,那么伪装自杀就没有必要了。
可以认为汪道昌有意引导赵二老爷这样做,等到做好一切之后再行自杀,这样一来造成一切都是赵二老爷所为的假象。
汪道昌为何这样做?一般来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人不受牵连,他死了,他背后的人会替他照顾家眷。
陆慎之刚想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思量,就有人来禀告:“发现赵二老爷的行踪了。”
赵二老爷的行踪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所有的推论都是基于猜测,真正找到赵二老爷案情才会有很大的进展。
“在哪里?”陆慎之问过去。
衙差道:“有个樵夫前来报官,说他天黑下山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喊呼救,然后看到一个人抓着另一个人往深山中去了,我将画像给那樵夫看,可惜天太黑,樵夫当时没有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不过能确定不是附近的猎户,其中一个人的体态也与赵二老爷相似。
若那就是赵二老爷,我们现在带兵前去,定能将他们抓个正着。”
衙差说着脸上满是激动,抓到赵二老爷案情就会有进展,他们也没有白费辛苦。
“立即带人前去,路上先不用用火把,以免打草惊蛇。”陆慎之说完话,衙差立即退了下去,陆慎之也准备正装一起前往城北。
“大人。”
陆慎之身后传来聂忱师妹的声音。
“大……大人……可……可否……听我一言。”
陆慎之想到之前聂忱和师妹的谈话,这位姑娘与案子颇有些见解,于是停下脚步看过去。
顾明珠在聂忱耳边细语,让聂忱传话给陆慎之,虽然事情紧急,但她之前假称与聂忱之外的人说话就会口吃,现在也就不能无缘无故地“痊愈”。
陆慎之见聂忱表情有些郑重,微微皱眉:“你们可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