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道:“我在边疆征战时,曾不慎陷入敌军包围之中,虽然带兵突围成功,却也因为地形太过陌生,一时难以找到回大周关隘的路,幸好遇见一个老僧。
那老僧虽是番人,却因与周人结交故通周语,他一路带着我们回到了大周关隘,我仔细询问之后得知,老僧的周人挚友,每年都会用不少银子救助僧侣和流民,又帮老僧抄录佛经善本,可惜那挚友多年前已经身故。
老僧那位挚友最大的心愿是平息鞑靼与大周的战乱,老僧于是去往鞑靼讲经,没想过凭一己之力能有什么结果,却愿竭尽所能种下善因,今日搭救了我们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僧年事已高,预感自己不久将圆寂,不愿挚友所赠之物就此蒙尘,于是转赠予我。”
崔祯将蜜蜡转过来,顾明珠才发现那牌子上缺了一角。
崔祯道:“这块蜜蜡曾被我悬在胸口,帮我挡了一击,可见这被高僧祷祝过的物件儿应是有灵性,就送给珠珠,护着珠珠平安吧!”
林夫人听到这些话,立即开口拒绝:“这可使不得,如此珍贵的物件儿祯哥儿还是自己留着。”
崔祯神情郑重:“我一直将珠珠当做自家妹妹,姨母不收就是与我见外了。”他确实很珍视这件东西,若非雕刻此物之人已经故去,他定会前去一见,那人种下了因,才有他们被搭救的果,而且他们都有相同的想法,就是想要换得边疆太平,必然也能谈得来。
闲时,他会看那朵佛莲,只觉得雕刻的格外清雅,雕刻之人必是心性高洁,后来他悔在没有追问老僧此人姓名,既然同为周人,前去拜祭一番也好,后来想想老僧故意没提,大约是要一切随缘吧!
崔祯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将佩饰递到林夫人面前,仿佛林夫人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这样拿着似的。
“我先收了,”林夫人道,“等回到京城,你要出征之时,姨母再还给你。”
林夫人接下佩饰,崔祯这才转身走出了屋子。
看着崔祯的背影,林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崔祯这般做法也是为族姐受过,族姐一直不喜欢长子,总觉得长子脾性生硬,不够体贴,做事不留情面,但祯哥儿说的少,做的却多,若没有崔祯在外征战,崔家不知是何模样,长姐偏偏看不透。
林夫人想了想还是将佩饰递给了珠珠:“珠珠看看可喜欢?”珠珠已经大了,按理说不该随便收男子的物件儿,不过珠珠有病症在身,大家都将她当做小孩子看待,也就少了那些男女大防,再说这东西经了她的手,被人知晓也没有大碍。
顾明珠将那蜜蜡拿在了手中,蜜蜡被打理得很好,可见经常被擦拭,那朵佛莲就像新雕上去似的,仔细看那雕工的细节,父亲喜欢在花蕊上多雕几笔,这蜜蜡上同样如此,现在她能确定这佛莲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当年赠给挚友的遗物,经过几次周转回到了她手中,顾明珠想到这里,手不禁微颤,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垂下头将蜜蜡往腰上挂去。
“我来,”林夫人笑道,“难得你喜欢,那就留下吧!”
林夫人道:“这蜜蜡上面系的络子也是崭新的,可见你表哥平日里很是珍视,改日我再求个平安牌给他做回礼吧!”
顾明珠佯装听懂了,欢快地点头,父亲去世那么多年,却通过旁人与崔祯有这样的交情。崔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的物件儿,是出自他厌恶的周家,而雕刻它的人,就是周如珺的父亲。
崔祯厌恶周如珺却真心待顾明珠,真不知她与崔祯之间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
不管怎么样,她还要感谢崔祯将父亲的遗物带给她,她仔细保存。
“小姐,你说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宝瞳对手中的荷包依旧耿耿于怀,扔掉吧很可惜,不扔吧,又不敢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吃。
“给我瞧瞧。”顾明珠将荷包拿在手里,荷包右下角隐约有针脚穿过的痕迹,这里应该绣过东西,后来被拆掉了。
顾明珠将荷包拿起来仔细查看,针脚穿梭,应该可以绣出一个“委”字,“魏”的另一边?
不可能是魏元谌丢给宝瞳的,那么……是魏元谌身边的护卫初九?
初九看上了宝瞳,所以才会趁机殷勤?却又害怕身份暴露所以将荷包上的“委”字拆掉。
至于为何会绣“委”,自然是因为初九是魏府的人。
没想到初九还有这样的心思。
“以后小心着点魏大人身边的护卫,”顾明珠看着宝瞳,“莫要被他占了便宜,这人可能对你有些其他心思。”
宝瞳睁大了眼睛,表情万分惊诧:“小姐说的是那只猴……初……初九?”上次在庄子上,她盯着看了好几次,才发现那蹦来蹦去的人不是只猴儿,而是个人,现在她被……他盯上了吗?
……
初九觉得莫名的鼻子发痒,不禁用手指揉了两下。
魏元谌在看手中的帖子,太子爷请他前去赴宴,这并不让他意外。
当时赵家机关爆开,他就知道必然有眼线藏在赵家周围等着结果,于是让暗卫找出眼线,悄悄跟随前去查看,果然在城外河边发现了太子。
太子见他没被机关炸死,自然要尽快扯开这层窗纸,面对面地与他交手。
魏元谌道:“崔家那边怎么样了?”
初九仔细禀告:“崔渭带着林太夫人回到崔家老宅就一直没有出来,定宁侯留在了顾家,太子让人送了帖子,定宁侯才离开。”
魏元谌淡淡地道:“崔祯自己在顾家逗留了一会儿?”
初九点头:“可不止一会儿,至少也有一个多时辰,比三爷去的时间还要长。”他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魏元谌侧头看向初九。
第103章 跟随
魏元谌皱眉,从何时开始,初九话这般密。
三爷目光不善,初九忙缩回了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他还替三爷打点了一下,送给顾大小姐那丫鬟一包吃食,闲书上说,喜欢哪家的小姐,都先要买通丫鬟,丫鬟万分重要。
虽然顾大小姐的丫鬟像细竹竿似的,好在她眼光不错,至少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应该能明白他的用意。
“陆大人来了。”
门外的人前来禀告。
陆慎之快步走进屋子,躬身向魏元谌行礼,然后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他照魏大人的意思,再次检查了寺丞的尸身。
陆慎之道:“那寺丞叫汪道昌,一直在卫所任职,早些年在平凉府卫所,后来调到太原府,立了不少的军功,因旧伤复发不能再上战场,这才从卫所上卸了职,前往行太仆寺任了寺丞。”
魏元谌抬起头:“汪道昌与林寺真有没有关系?”
陆慎之道:“林寺真到了肃州卫戍边,按理说边军与卫所将士不会往来,但是林寺真不得重用时也曾在陕西卫所任职,这汪道昌去过平凉府……”
平凉府隶属于陕西承宣布政使司,那么林寺真和汪道昌可能在陕西时认识。
陆慎之接着道:“林寺真若是不承认与汪道昌有来往,现在也是死无对证,除此之外,赵二老爷从客栈中将汪道昌带走,想要杀汪道昌就会利用其昏迷的时候丢入河中,不会等着汪道昌醒了之后才下手,林润芝见到汪道昌返回客栈,那么很有可能赵二老爷并没有杀汪道昌,而是另有人对汪道昌下了手。
杀汪道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要牵连更多人,就像赵二老爷失踪,赵家管事被杀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推断,带走赵二老爷的,与杀死汪道昌和赵家掌柜的是同一个人。”
陆慎之本来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找到赵二老爷,现在看来赵二老爷必然糟了毒手。
想到这里,陆慎之道:“会不会是……”
魏元谌将手中的文书合起来,将陆慎之没敢说出口的话接了下去:“是太子,太子想要这桩案子在赵二老爷和汪道昌这里结束,只要赵二老爷和汪道昌一死,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
魏元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太子派出去的人,与汪道昌和赵二老爷都很熟悉,想要陷害赵二老爷杀掌柜,首先需要赵二老爷将掌柜都唤去铺子里,这样才能在掌柜和伙计毫无防备时下手。
陷害赵二老爷杀死汪道昌也是同样的道理,先要让赵二老爷和汪道昌出现在客栈之中,这样衙门才能顺藤摸瓜,怀疑汪道昌是被赵二老爷所杀。”
陆慎之从衙门里赶过来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想这件事,查到太子就等于案子结束了,谁也不可能去太子身边拿人,就算找到了杀人者,那人八成也是死士。
“不知道赵二老爷现在死没死。”
陆慎之听到魏元谌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就算赵二老爷现在没死,恐怕也掌控在太子手中,太子还会将赵二老爷交出来不成?
“大人,”陆慎之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这桩案子到这里至少抓住了韩钰,太原府出这样的事,一段时间内谁也不敢看私开铁山矿,便是太子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私自买卖战马。
对于太子来说损失惨重,恐怕会记恨大人,大人要小心谨慎,免得被算计。”
魏元谌微微一笑:“若是怕他我就不会来太原府,他的手段五年前我就领教过,看看这次他要怎么动手。”
陆慎之不禁肃然起敬,心中随即热血翻涌,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陆慎之躬下身,郑重地向魏元谌行礼,什么话也不必说,能跟着魏大人一起办案,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魏元谌说完转身看向陆慎之:“你去将太原府卫所的人通查一遍,特别是与汪道昌相熟之人,随时询问聂忱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先去太子宅子中赴宴,若有急事拿我腰牌前来禀告。”
陆慎之应了一声:“卑职领命。”
……
太原府,太子半躺在榻上,听着不远处的美人调琴。
闭着眼睛体味儿了一会儿,太子立即扬起手,脸上是失望的神情:“不行,不行,这样的货色如何能在宴席上露面?”
旁边的侍从面露难色,太子爷遣退了十几人,剩下的女子恐怕也难以让太子爷满意。
“殿下,”侍从低声道,“太原府不比京中,这里的女子技艺粗鄙,不堪入耳,我们能找到的也就是这些……”
“胡说,”太子皱眉,脸上隐约有怒气,“本宫前两年曾来太原府,有个美人调琴技艺高超,那女子叫什么来着?”
侍从仔细想了想:“那……那是个烟花柳巷的女子,殿下偶尔听听也就罢了,若将她叫来恐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太子坐起身来,“本宫不说,谁会知道她的身份?本宫只想要听人弹琴,管她是什么人,将此人找到立即唤过来……”
太子话音刚落,管事立即前来禀告:“太子爷,太原府的官员都到了,都在候着您呢!”
太子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定宁侯和魏元谌呢?有没有到?”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人无关紧要。
“定宁侯在前门下马了。”
太子听到这话才舒展了衣衫:“本宫去迎定宁侯。”
被太子迎接,那是极为荣耀之事。
崔祯走进宅子,就看到笑容温煦的太子疾步向他走来。
崔祯向太子行礼:“太子爷。”
“不必这样,”太子伸手拉住了崔祯手腕,仿佛十分热络,“上次与侯爷见面,还是半年前父皇在宫中设宴,现在我来到太原府,正好与侯爷好好说说话,父皇常说大周的常胜将军只有定宁侯一人,让我多多向定宁侯请教行军布阵之事。”
崔祯跟着太子缓步前行,走上了青石板路,便听到有琴音传来,太子好音律,尤其是七弦琴。
崔祯微微皱眉,当年长公主案有人招认,长公主以周氏美貌且擅七弦琴引太子入府,虽然他不喜那周氏,听到七弦琴音依旧心中不快,再怎么说周氏也是他的正妻。
太子忽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侯爷你听,这一段弹奏的还算不错。”
崔祯面色不变,平静地道:“我不通音律,不懂得这些,还望殿下见谅。”
太子不由地想起周如珺,面露惋惜之色:“那是侯爷没有遇到知心人,早晚有一日侯爷会知晓其中的乐趣,只怕到时候侯爷会后悔今日之言。”
第104章 宴席
崔祯知道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但他没有抬眼迎上去,不消片刻太子只好别开了眼睛。
太子不与他谈公务而是一味向私事上引,用意已经很明显,利益、女人无不是拉拢边将的手段,更何况他身下子女一再夭折,不少人急他所急,盼着能给他填个一男半女。
每次只要他打了胜仗,府中就会多一个赏赐或是送来的女子,形形色色,各种千娇百媚,迎他归府时,院子里站那一排,很让人羡艳。面对那些妾室的娇羞、忐忑,母亲的期盼、施压,张氏表现出的大度和委屈,他开始还会送些女子喜欢的物件儿,权当安抚,后来也渐渐看清楚她们的手段懒得去敷衍。
来来回回那几台戏,他就算在台上坐一坐都觉得累得很,他崔祯不缺妻妾,太子爷与他提什么“知心人”,这是笃定他会接下话茬,提及内宅之事,然后将话题引到母亲身上。
母亲刚刚被魏元谌重罚,他若是能拿来与太子爷“诉苦”,就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崔祯不说话,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心中一阵失望,申先生说的没错,崔祯没有那么容易向他低头。
他已经给了崔祯机会,崔祯却还是没有半点动摇,这是要守着他那“边疆不结党”的名声?
太子心中不快,但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动怒,他在府中设宴目的是对付魏元谌,崔祯现在不肯投靠他,只要与他一起对付魏元谌,先解决了他的心头之患也是一样,崔祯从此与魏家交了恶,自然也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来拜东宫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