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开口提一下“提前解除契约”的事儿,她夫君却忽然开口道:
“此事终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表妹。但事后也教训了那柳风一顿,兼之表妹也得偿所愿,真相夫人既已知晓,为长远计,便就暂且揭过不提罢。除此之外,我另有一事相求。”
她夫君向来很少说这么多话,没想到说了半天居然是有事儿要求她,真是难为他了。
穆清想着这个不觉就乐了,忍不住又皮了一下:“难得夫君开这个口,夫君请尽管说罢,只要我能办到,绝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楚钰差点儿被她这夸张的说法给逗笑了,继而正色道:“我想请夫人明日晨起陪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啊?很重要么?”
穆清有些好奇,她原本以为她夫君是那种独行侠来着,没想到也有关系不错的人?
楚钰缓缓道:“很重要。是我的……嫡母。”
提到了“嫡母”这个词儿,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再睁开眼睛时,他总算是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冷静:
“嫡母同我关系一向不怎么亲近,但近日不知为何忽然注意到了我……听说咱们成了亲,便想着见一见你。”
“她明日要去京郊的法华寺进香,夫人能不能陪我去见一见她。”
骤然被她夫君郑重其事地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穆清有些发懵。
不过她想着他们这契约好歹也算是双方的,既然她夫君此前都那么配合她了,她配合人家一下,也是应该的。
故此她便也没有多言,直接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我还当是什么呢。没事儿,不就是去陪老太太进个香么?这个简单,夫君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
见到她夫君还是一脸担忧的表情,穆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哎呀,夫君啊,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啦。看你这比人家嫡子都气质高华的样子,能做你嫡母的定然是很贵气的长辈。”
见到她夫君似乎不怎么想多提他的身世,穆清也不以为意,接着吹嘘道:
“不就是个身份贵重些的老太太么?夫君啊,不瞒你说,原先在江南的时候,各家的老太太、太太们,可不知道有多喜欢我呢。特别是老太太们,个个都夸我喜庆,最喜欢拉着我说话呢。”
这话倒不是假的。
因为穆清的确很有长辈缘,她天生一张笑脸,小时候白白嫩嫩跟小团子似的,没少被长辈们摩搓。
长大了之后,又加上个能言善道、见人先带三分笑的技能,基本上就是所向无敌了。
她夫君一个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嫡母,就算不喜欢她,也绝对不能讨厌她。
而且,连嫡母都出来了,但生母却只字不提,穆清发觉,她夫君搞不好有什么惊天的身世。
但,这跟她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穆清打定了主意,等到帮她夫君应付了他这个挺在意的嫡母,就早点儿摊牌,放他自由。
作为契约对象来说,她们两个之间的牵扯已经有点儿太多了。她是生意人,一定要看准时机,及时出货上岸才行,免得夜长梦多。
两个人闲话了几句便就到了就寝的时间。
穆清心里一向不存事儿,到点儿就沉沉睡去。她夫君楚钰一向睡眠很浅,此刻心里有事,便就更加睡不着了。
那一位居然有这么大的能力,不但找到了他的下落,还查到了穆家人身上,是他也始料未及的事。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需要对付那两个兄弟就行。现在看来,他所以为的全貌恐怕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一切要从长计议才行了。
只是这么一来,就还是要拖她入水了……
他看着身侧的“夫人”婴儿一般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
是啊,能有多大的事儿呢?
不过就是个身份贵重些的老太太罢了。
他选这条路不怎么好走,原本想着独自前行,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一起走,那么他觉得,他夫人这般的女子,便很好。
他看着穆清的睡颜,居然渐渐也有了些睡意。朦胧睡去之时,那些永世难忘的血腥和哀嚎,痛苦和懊恼又借机卷土重来,将他淹没,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无边的悔恨和绝望中沉浮,无人能够信任,无人可以依靠,直到被人轻轻拍醒,才猛然从那可怕梦境中脱离。
一睁开眼睛,就见到他夫人微笑的脸庞:
“夫君醒醒啊,做噩梦了么?没事啦,没事啦,只是梦而已,我在这儿呢,不用害怕。你看天都要亮了,咱们该起床准备出门了。”
楚钰看着她跟安慰小孩一样安抚自己,虽然觉得笨拙又好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安心了许多。
他看了眼窗外朦胧的天色,不知不觉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是啊,天快亮了,咱们也该准备出门了。”
如果是她的话,就算是那一位,也挑不出什么来罢。
楚钰垂下眼睫,细心地把他夫人凌乱的亵衣带子系好,这本是在白鹤书院同住时候常常做的事,不管是他还是穆清都已经习以为常。
两个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会是什么感想。
第一个中招的是冰棠,她今日轮值,故此一大早就端了一盆水来服侍穆清他们梳洗。
没想到一进门就见两个人坐在一处儿,头碰头系衣服带子……
这画面对还没成亲的冰棠来说实在有些太过刺激,她登时就把盆子扔在了地上,捂着脸出去了。
屋外传来雪梨小声的责备声和冰棠委屈的解释声,穆清有些忍俊不禁,揣度着雪梨差不多要替了冰棠重新打水过来,她故意凑到她夫君耳旁吹了口气。
于是第二盆水也没了。
穆清在丫头们的惊呼和娇嗔中放声大笑,然后高高兴兴地起身,把内室留给她夫君,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到隔间去梳洗更衣,足足听了两个丫头抱怨打趣了她半个时辰,这才总算过了这个茬儿。
她跟她夫君两个人收拾妥当之后,就相携出门了。
因着她们一家来通州城只是为了陪小弟读书,穆家在京郊也有旧宅,在这通州城并不打算久住,故此在通州城临时置办的这个穆家宅院并不是很大。
按照穆清的观点,在口岸不错,房价不贵的地方,与其租赁房屋或是住在客栈,倒不如选个合适的宅子置办起来。维护打扫也花不了几个钱,不但方便往来,说不定还能增值……
当然,这都是被她在现世里头做社畜每天想着怎么攒钱买房的时候闹的,但凡有钱,肯定要先买房,买铺子,这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了。
不过在现世的时候,她当然没有什么能力说买房子就买房子,说买铺子就买铺子——那可是有钱人的游戏。
但是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穆家本来就是富贵之家,在她爹、她大哥的手里更是发扬光大,再加上她这个勉强算是“金手指”的穿越闺女的加成,穆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钱,连她都已经算不清楚了。
反正,当时来通州送她家小弟读书,她说不如还是在通州买个宅子,免得从京郊那边儿过来还是要车马劳顿三四十里地,她爹二话不说就拍板决定了。
有钱就是好啊。
从决定买房子到搬进来,不过就花了半日的时间,还买的是通州城里最好地界的宅子。
不过因为家里人口并不算太多,穆清还是提了一句宅子不要买太大。毕竟这在她看来,就是个投资房产,太大了恐怕不好出手。
她爹也完全照办,然后她大哥马上去执行,穆清一看这宅子不大不小,还带着一个挺好的小花园,当即表示喜欢,于是这个宅子就这么买下来了。
穆清作为家里的宠儿,选的院子挨着小花园,是风景最好的地方,离着柳风和阎红充作新房的客房并不是很远,就隔着小花园的假山和池塘遥遥相望。
她们这边儿起来的早,那边儿新婚的两个居然也早早就起来了。
两拨人马从小花园子中间穿过去到正房大厅,刚刚好就在月亮门儿前面碰上了。
穆清先看了看她表妹阎红,见到她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便就知道她对自己这个费尽心思得来的“如意郎君”很是满意了。
再一看那位新郎官儿柳公子,却险些吓了一大跳。
昨天看时,这柳公子只是有些受惊过度、还被打得有些鼻青脸肿,故此看着有些目光呆滞。
但今日再看,却见到他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目光阴沉如水,跟穆清他们冷冷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再不开口,不知道在暗暗想着什么。
想来是阎红心疼她这新夫君,弄了不少好药给他擦伤口,柳风脸上的伤今天看着已经淡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他对阎红也是淡淡的,虽然对她的亲昵并不抗拒,但是也并没有多热络。
穆清见此情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希望她表妹真能降服住他吧。
偏偏阎红哪壶不开提哪壶,见到穆清跟她夫君相携而行,十分亲密,当即夸赞道:“表姊和姊夫果然都是才貌双全,真是一双璧人。”
穆清也只得客气笑道:“红表妹和妹夫也是珠联璧合,恩爱非常,我们自叹弗如。”
这基本上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而且面对着人家新婚夫妇自谦几句也是基本礼仪,但是偏偏就有实诚孩子当真了。
她家冰棠想是早间被穆清和她夫君秀恩爱的画面刺激到了,一听这话,居然有些替她跟她夫君打抱不平,当即喜滋滋地跟她一向看不对眼的“表小姐”炫耀起来:
“要不说表小姐眼光好呢,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家姑娘和姑爷感情好。我们姑爷对大姑娘那真是没得说,每日早起的时候,都要替她挽发系衣带呢。”
这话一说,穆清当即有些想要扶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本来是演戏的玩笑,居然还真的被当真了。
而且居然还拿出来炫耀……规矩之类暂且不提,穆清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看起来跟她夫君“合离”这条路估计走不通了。感情这么好,“合离”是没可能“合离”了,那不如还是试试“丧偶”?
她歪着头看着她夫君,心里头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半点儿旖旎的想法都没有。
但是落在旁人眼中,显然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雪梨照旧还是在小声责备冰棠“尽在那里浑说”、“半点儿规矩都没有”,但是看在阎红和柳风的眼中,就是一副主仆情深、夫妻恩爱的模样了。
阎红对穆清的东西向来只有羡慕的份儿,也是最早接受她跟她夫君这对“患难夫妻”的人。故此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甚至还忍不住憧憬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表姊和姊夫如此恩爱,那想必也很快就要有小外甥、外甥女儿们啦。到时候跟我们的孩子一起玩儿,就跟咱们小时候一样,那该有多好啊……”
她这么一说,穆清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小腹。站在她身边儿的柳风也在同时移动了目光。
只不过穆清看的是她表妹阎红的肚子,而柳风看的却是她。
说你老婆是不是有了你看我干什么?
穆清正有些疑惑不解,柳风却已经冷冷开口道:
“才圆房而已,哪那么容易怀上。再说,如果是有缘,便就是嫁人生子,又能如何?夫妻再和美,福分不够,一方早死的不要太多。前朝又不是没有出过圣人娶了带孩子的寡妇的‘佳话’。”
他这话一说,阎红立刻就不依了:“相公你瞎说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很快就能有了……表姊也是,以后我们一大家子人在一处儿,和和睦睦的,可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听着怪吓人的。”
穆清看着阎红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还在努力放低身段儿迎合柳风这个心上人的模样,不由得为她感到一阵悲哀。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感叹都已无益。
她想了想,还是果断对今日的行程做了安排。
首先还是要先去正房拜见长辈。
表妹阎红新婚,她跟她夫君也算是新亲,虽然说位次很靠后,这新人茶还是得喝。
因着柳风无父无母,基本算是赘婿。再加上阎老爷气得险些中风,今日也操持不了什么,少不得由她爹娘出面主持大局了。
然后因为阎红很看重柳风,所以有些地方还是要给他些面子——之前穆清看着柳风的眼神儿感觉他有点儿不对,但是既然已经进了阎家的门儿,最多也就只能帮衬表妹一二了。
这事儿她爹她娘眼睛里也不揉沙子,还有她大哥穆海在。交给他们穆清很是放心。
而且,总感觉,她若是不在场,可能更方便他们行事。
故此,在象征性地喝了新人茶,封了新人红包之类简单仪式之后。穆清就跟她娘说了几句悄悄话,迅速寻了个借口脱身,就拉着她夫君登上了去法华寺的马车。
从始至终,她夫君都在一旁安静看着她,不管她做什么都陪着她,甚至还跟她打了几次配合。
穆清再次感叹她夫君真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然后决定这次一定好好表现,“投桃报李”,帮她夫君应付完他那位难缠的嫡母,为这次合作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想来是她表现得太过高兴,她夫君几次看向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夫人何事如此高兴?”
穆清笑道:“自然是好事。”
她夫君静静看了她一眼,继而叹了口气道:“因为柳风跟表妹成了亲?”
穆清一下子就噎住了,暗道她这夫君也太过敏锐了吧,她这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看出来了?
幸好是选择跟他合作,这要是作为他的对手,一定会很惨。
穆清正色看了她夫君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哎呀,夫君真是的。表妹嫁给了她的如意郎君这当然是件喜事……”
见到她夫君一言不发,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穆清很快就泄气了,主动投降道:
“好吧,的确是有别的原因……这个我以后告诉你……不过夫君啊,你的嫡母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