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冰棠倒是顾不上再跟他置气了——原来影十三选的这棵大树，恰好就在主殿和后园之间，传闻树龄已经过了百年，极其高大粗壮，他们这个位置，又隐蔽，又居高临下，正是个观察守望的好地方。
冰棠看着穆清跟着那中年美妇一路进了后园，然后便守在园子门口不再进去，反倒是穆清一个人顺着小路走进了一个亭子。
亭子里，果然有一位夫人端坐饮茶。
冰棠伏在树枝上仔细看时，见到这位夫人通身的气派比她见到的所有的夫人们都要贵气，偏偏面貌又极其端庄娴雅，一见到她们家姑娘，就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一道儿坐下不说，还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这地方虽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但是却听不到她们说的什么话。
但是尽管如此，冰棠也放心了不少。她客客气气地对影十三道了谢，便就趴在树枝上认真看着她们家姑娘去了——姑爷已经那样了，她可得好好看着姑娘才行。
影十三见她不再闹腾也不免暗自松了口气，继而也看向了那个亭子……这一次爷不在京中，皇后娘娘忽然提出要见夫人，这可真是让人头痛。也不知道夫人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过的了皇后娘娘那一关呢？
影十三表示，实在很替她跟主子爷着急，但是此时此刻，再着急也没法子，只能靠夫人自己扛了。
跟大树之上两个人的复杂心情不同，独自一人面对着亭子中贵妇人的穆清倒是十分平静。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对方亲手给她倒的茶，笑着见礼道：“许久不见，阿娘气色倒看着比先时还好了些。不知道阿娘此番叫妙娘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第118章 118
穆清自觉自己此番行事十分得体——让来就马上来了, 要她一个人来她就一个人来，简直是“令行禁止”、“召之即来”，听话之极啊。
然而她这番听话与有礼似乎却并没有得到她夫君这位嫡母夫人的欢心。
之前为了不引人注意, 不亲自到主殿见面, 只要那中年仆妇去传信叫她来就算了。
及至穆清跟着那仆妇巴巴儿地赶过来见面，这位嫡母夫人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却仍是稳稳坐在原地，只是一脸平静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却一句话都不肯先说, 实在是非常有派头了。
这些也就算了。
毕竟人家是长辈, 穆清身为名义上的“庶子媳妇”, 对嫡母婆婆的确是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所以穆清就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按照儿媳妇见婆婆的礼仪先跟人请安。
然而她毕恭毕敬的这声既礼貌又客套的问候, 却不过只得了这位嫡母夫人一句淡淡的：“坐吧。”
啊这……
穆清整个人的热情瞬间就被浇灭了大半儿，甚至忍不住开始在心里暗中吐槽起来。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这位夫人您老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会是也给什么人穿越了吧？
……
这当然不过只是穆清的一个大胆又无稽的猜想, 也是穆清平复自己情绪的手段之一。
毕竟，很多时候, 她对这世界的事情都有些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除了用精神胜利法安慰一下自己, 也实在是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了。
而说来也奇怪, 明明是这种毫无用处的自我安慰, 却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至少能让她的心情好些, 脑子也就更清醒, 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果然这么稍微一吐槽之后，穆清发现自己的心情立刻平静了不少。
她心平气和地面对着这位嫡母夫人忽如其来的冷脸，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不要跟她置气：
行吧, 您是长辈，您说了算行了吧。
我忍。
穆清成功按捺住心中的不豫，稍微收敛了下面部的表情之后，就静静坐在了这位嫡母夫人的对面，一边儿微微低垂着头做恭敬状，一边儿还是忍不住悄悄观察起这位嫡母夫人来。
同上次见面的时候相比，这位嫡母夫人看着似乎更加气势逼人了些。
她穿得还是跟上次差不多的皂色暗花袄裙，沉稳大气，低调又不失华贵，跟她本人的气场十分相合。
那一头令不少年轻少女都要羡慕不已的乌黑油亮的浓密秀发整整齐齐地梳在头上，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这发髻上面也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头饰，只有一根白玉簪，两朵通草花儿，朴实大方却并不显得寒酸，愈发衬托得她气质出众，不是寻常庸脂俗粉可以比拟。
明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但是这份气度，却不知道比那些年少貌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强上多少……没有点儿底蕴，绝对没有办法养成这样的美人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正妻。
穆清再一次对她夫君的家族充满了好奇——不过这种好奇也不过只是浮现了刹那，便就很快被穆清压下去了。
现在可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不管是年少的还是年长的，青涩的还是成熟的，都不是时候。
这位十分有韵味的美夫人，可是她那位夫君的嫡母夫人。若是她没记错，这位夫人之前给她的传信中，是说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儿的。
那就是，夫人的庶子、她的夫君现在有危险。
想到这里，穆清心中“咯噔”了一下，当即又主动开口道：“阿娘此前传信说，夫君他有危险？”
不管什么时候，问最要紧的事儿，总是不会出大错儿的。穆清原本以为，之前这位嫡母夫人不高兴，可能是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问出这个事儿来。
毕竟，身为人家的妻子，对于“失踪”的、至少是“有危险”的夫君的安危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这实在是件不太好的事儿。
穆清之前对这位嫡母夫人的敬畏之心太强，加上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认为她夫君现在应该十分安全——这一切的警报也好，危机也罢，不过都是她夫君为了配合她而做的障眼法，故此她整个人的心情其实都是放松的，一不留神就有点儿本末倒置，反应失当了。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般人，这点儿事儿也不算什么。
因为之前她在家中的时候就是如此表现的。
虽然说她在家里也时不时有些失当的举动，但是因此却更加受到了全家上下的照顾——那些都是跟她朝夕相处的血脉至亲，肯定都会站在她的角度考虑，把这一切的失当表现看成是她因为对出事儿了的姑爷的过度思念引发的错乱……
他们家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因为一个男人变成了这样，而且这姑爷他们也挺喜欢的，的确是个好人，这实在是人间惨剧啊。
因着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十分迁就穆清，几日下来，穆清也难免有点儿被“惯坏”了。
故此，面对着这位嫡母夫人的时候，她难免就没有过去周全了——或者说，她周全还是周全的，就是周全错了地方，倒是搞得有些不近人情，让人家十分心疼这个庶出儿子的嫡母夫人难受了。
此刻穆清自己一想，倒是回过味儿来了，于是赶紧改正错误，忙不迭地问起了她夫君的情况——既然能够传信说她夫君有危险，而不是简单说什么“失踪”或是“没了”这种消息，那说不定这位嫡母夫人手里头有什么新的消息？
那么，不管她夫君这次的“出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位嫡母夫人至少都会有更多的信息给出来，也能够让穆清更清楚地判断……虽然说对她夫君很有信心，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也渐渐有些犯嘀咕了。
这一切全因着她那日也跟着她家大哥和影十三去她夫君出事儿的那个悬崖边儿上看了一眼。
虽然不过是走马观花地做了个样子，却不料还真的让她发现有些不对……那坠崖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的，若真是她夫君刻意为之的话，那他也实在太厉害了。
就怕……她夫君阴差阳错是真的出了事儿，那她这个某种程度上的“促成者”，就要良心不安了。
因着这万分之一的担忧，穆清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稳。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见到她夫君嫡母的信就赶紧跑来见面的原因之一。
原本想着徐徐图之，毕竟之前那次见面，这位嫡母夫人给她的感觉就是笃信佛理、十分亲切又开明的贵夫人。
所以她原本想着，她这次还跟上次一样，做自己就好。
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一来，就被这位嫡母夫人给了一个“下马威”。如此突然与反常实在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她当下也顾不上再多想，直接就切入了正题，问起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儿来了。
没想到的是听闻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位嫡母夫人更加气愤。
还没等穆清话音落下，她便将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冷冷道：
“原来你跟老四的感情，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他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你居然还有心思笑，实在是让人寒心。”
她这话一说，穆清一下子就愣了，她正想着分辨两句，却忽然见到这位嫡母夫人摇晃着捂住了胸口，面色惨白如纸，居然像是有什么疾病忽然发作的模样。
第119章 119
虽然之前毫无准备, 但几乎是在这位嫡母夫人发病的瞬间，穆清就立刻起身上前了半步一把扶住了她——她曾经学习过简单的急救知识，虽然现在还不能马上知道这是什么病, 但是至少不能让人就这么摔在地上才是。
故此, 这简直就像是她的一种本能反应，身体自动就冲过去, 把人给扶住了。
因为这里只有她跟这位嫡母夫人两个人，再也没有旁人在, 若是她不扶的话, 就只能看着这位嫡母夫人跌在地上了。
这里可是法华寺的后山凉亭, 旁边儿都是石头垒砌的栏杆石柱, 地面也是就地取材，用的都是石材, 若是不小心跌在上面，不要说这位嫡母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夫人，便就是她穆清这种年轻媳妇也是要喝一壶了。
可能是因着有什么不好被人听见的话要说, 这位嫡母夫人此前已经将所有的仆妇都遣得远远的了。
比如那位两次会面都随侍在她左右、这次更是负责帮她向穆清传话的中年美妇人应该是她最贴心的心腹，但是这一次却也没在场。
就在这位姑姑帮忙通传之后, 就直接退到了后园的月亮门之外, 恰好是那种稍微高声招呼一声就能够听见, 但是寻常说话的时候却根本听不真切的距离。
可见, 这位嫡母夫人这次要同穆清说的话, 是十分机密的, 连最贴心的心腹都不能知道, 那必然是十分重要的。
这也是穆清之前说话有些束手束脚的原因，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同这位嫡母夫人来一个“单刀直入”呢, 这位夫人居然直接发病了。
穆清的医疗知识只能说是有些非常基础的常识，只能大概看出这位夫人可能是有着心脏方面的疾病——看着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表情痛苦又不由自主地捂着心口的模样，大概率是心悸、胸痛一类。
这种要如何急救呢？
如果是在现代，可以用速效救心丸、复方丹参滴丸一类的药物急救，可是现在怎么办啊？
穆清脑子飞快地运转了起来，一边儿努力回忆着脑子里那一点儿残存的急救知识，一边儿柔声询问起这嫡母夫人来：
“夫人哪里难受？身上可带着有药物？”
嫡母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想要说话，但是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面色却看着更为痛苦，眼看着就要当场晕过去了，实在是凶险之极。
见到这种情景，穆清也不敢再磨蹭，马上转头唤人进来伺候不说，还当即把脑子里残存的所有的关于心脏病人急救的方法全都拿来用了起来。
首先还是让病人平躺，幸而这是在野外，通风没有问题，所以就算是呼吸有些急促，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妨碍。
接着解开了她领口的盘扣，轻轻为她按摩胸口，同时仔细观察她的面色，看若是她真的就这么晕过去，就给她做一下人工呼吸……
因为对于心脏病的急救，基本都停留在书本知识上，而且这种疾病最要紧的还是要药物急救，所以穆清能够做到的十分有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在性命面前，其他的都是浮云，所以就开始在这位嫡母夫人身上翻找起来——如果是旧疾，那肯定会带着药物的，心脏病在古代虽然不是说能够治愈，但是也不会是束手无策的。
毕竟不管是复方丹参滴丸还是速效救心丸，也都是源自古方。现在这书中的世界又是来自一个现代作者的写作，那么保不齐就有什么神奇的药方子乱入，弄一个架空版本的“速效救心丸”出来呢。
抱着这种想法儿，穆清开始在嫡母夫人的身上一顿翻找，一边儿翻一边儿还是十分诚恳地对她道歉：
“对不住阿娘，您现在一定非常难受吧？妙娘得赶紧帮您找到药才行，多有得罪，您可千万别怪妙娘。”
嫡母夫人呼吸愈发急促，喉咙中咔咔作响，满眼都是抗拒，似乎十分努力想要说什么，但是可惜什么都说不出来。
穆清的心中也是十分焦急，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面临着这位嫡母夫人这么忽然的急病发作，如果真的是有个什么好歹，不说她日后跟她夫君没法儿交代，便就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的。
毕竟，人家是在跟她一起说话的时候犯病的。说句不好听的，这一旦传出去，大家肯定都会以为是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把人家嫡母夫人给气到了。
“就是她，把她嫡婆母给气死了”这种话，可真是太让人无法承受了。一想到这种结果，穆清就头皮发麻，不得不徒劳无功地做着各种努力，避免让自己陷入到这种境界里去。
好在，那位中年美妇听见她的招呼，很快就跑了过来。
她的身上果然是带着药物的。
穆清看着她打开随身带着的荷包儿，然后将里头的一颗褐色的药丸子塞进了那位嫡母夫人的口中，又接替了穆清的位置，一边儿帮那位嫡母夫人顺着胸口，不但能够她能够更加顺畅地呼吸，还能够让药丸的药力更好地被吸收，实在是十分熟练了。
所以说，果然是旧疾吧。
穆清站在一边儿，看着这位嫡母夫人的面色渐渐红润，呼吸也渐渐平复，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