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好家伙，这一场折腾也实在是太刺激了，没有点儿心理素质可真的是撑不下来啊。
穆清这里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那边儿那位嫡母夫人也总算是缓过来一口气。
她喝了一口中年美妇亲手斟的参片儿茶，又缓了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方才多谢你了，妙娘。没想到妙娘你居然通宵医术，你家中竟还有人习医么？”
她这么一问，就是已经揭过了方才那一茬的意思了。
穆清当然也就顺着台阶开了口，恭谨地回道：“回阿娘的话，家中无人习医术，只是妙娘没事儿的时候，自己胡乱看了几本医书而已……方才事出紧急，妙娘一时情急、行事无状，多有得罪，还望阿娘恕罪。”
她话音没落，手已经被那位嫡母夫人拉住。
不但如此，这位嫡母夫人还亲切地拉着她同坐，一边儿还笑着道：“你这丫头也是怪可怜见儿的，明明是老婆子我的救命恩人，还这么拘谨……来，忙活半天了，快坐下跟阿娘好好说话。”
从这位嫡母夫人空前热情的态度看，显然这一次穆清这种谦卑的小媳妇态度总算是获得了她的青睐。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穆清刚刚也算是救了她的性命——心脏病这种事儿，那是分分钟会死人的，不管穆清刚刚那番折腾到底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她这种态度总是好的。
一个人在危急时候的本能反应最能够看出本性——这一点，想来这位嫡母夫人也十分清楚，并且也是依照这个来判断穆清是个好孩子。
至少这一点上，穆清表示她们俩达成了共识——她的确是个好孩子，哪怕是寻常路人发病了倒在地上她也不可能无视的，何况面前这位还是她夫君的嫡母，那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观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穆清跟这位嫡母夫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她总算越过了之前那些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开始说起了今日见面的重点。
当然，因为刚刚的事儿，那位中年美妇姑姑就没有再回避，只是站在了几步之外，眼观鼻鼻观心，一声儿都不出，一眼都不多看，实在是看着十分有规矩和教养，晃眼看着比江南大户人家的夫人还拿得出手，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大户人家才能养的出这样的家仆来。
穆清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是心中还是不免暗自赞叹——区区一个仆妇尚且如此，那她们的主母如何，就更加不要说了。
心思微动之间，那边儿那位嫡母夫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她拉着穆清的手，开门见山地道：“其实今日找妙娘来，原本是要‘兴师问罪’的？”
一听这话，穆清十分诧异，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待询问，那位嫡母夫人已经笑道：
“也是我这两日太急了些，脑子有些发昏，竟然也没多想，就叫了你过来……方才虽然心疾发作，但是也算是因祸得福，倒是让我把这事儿给想明白了……我们妙娘不是那样的人，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得，她这么一说，比没说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
穆清叹息了一声道：“阿娘这么一说，妙娘更是昏了头了……还请阿娘明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嫡母夫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还是有些沉不住气，果然还是年轻了些……朝云，你来同妙娘说说老四的事儿吧。”
这就是要交底的意思了。
这“朝云”原是那位中年美妇的名字。
没想到大户人家有头脸的管家娘子居然叫这样的名字，也是……很有些风雅。
穆清默默听着这位朝云娘子讲述事情经过，这才发现，原来她之前的担忧都是真的，她夫君居然真的出了事。
居然真的失踪了，那也就是说……
一时间穆清心乱如麻，面对着嫡母夫人关切的问候，脑子一热就直接问了出来：
“阿娘，您是说，我夫君他，竟是真的失踪了么？！”
第120章 120
听得穆清这个话, 那位嫡母夫人同那朝云娘子不禁面面相觑。末了还是那位朝云娘子代替她们夫人开口问道：
“怎么，四奶奶不知道我们四爷出了事儿？”
穆清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位朝云娘子问的是什么。
想来是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反常，连那位嫡母夫人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不是当日就有人前去府上报信了么？”
这话一说, 穆清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她努力做出一副“如梦方醒”、“恍然大悟”状，但是情绪不免还是有些低落：“是有人来报信……但我一直以为, 这都是假的……夫君他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说不算是刻意表演, 但是这种状态却恰好把一个“孤独无助”、“一往情深”、“不肯接受现实”的小妻子的形象塑造得十分成功。
即便观众是嫡母夫人同朝云娘子这样目光如炬的人精, 居然也没有看出来——大约是, 这中间到底还是掺杂了几分真心吧。
穆清已经先露出了这个模样, 倒是给了嫡母夫人同朝云娘子两位很大的发挥空间——这两位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又都是经过许多风浪, 见过很多世面的，故此在看人方面，又与常人不同。
若是穆清还是如同先时那般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在她们眼中反倒有些班门弄斧——可以说，她玩儿的这些, 早就是她们年轻的时候玩儿剩下的。要是她真的在她们面前做出这些做派来, 那无异于是跳梁小丑一样, 徒增笑料罢了。
这大约也是最开始的时候, 穆清那些自以为十分得体的客套, 反倒让这位嫡母夫人不太高兴、最后甚至勃然大怒了。
不过这位夫人明明一直热衷修佛, 居然还是火气这么大, 显然是还差了些火候——若是真的佛系，又何须每天修炼，只需要平常心便可应对世间变化, 根本不用再求什么佛了。
从这一点上看，这位夫人显然还是没有想通透——也是，若是真的太通透了，可能也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看来，这位嫡母夫人对她夫君还真的是挺好的，这基本上是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待了……
穆清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但是面上却依然维持着那种懵懂懵逼的模样，于是嫡母夫人跟朝云娘子便就愈发怜惜起她来。
她们对视了一眼，朝云娘子便道：“此事的确是真的……四爷那日原本是出门办事的，然后就遇到了伏击，坠下山崖了。”
朝云娘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位嫡母夫人只默默坐在原处，看不出悲喜，但是显然并不高兴，反倒是穆清，一边儿在心中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边儿还是懵懵懂懂道：“那也不一定就没了……夫君说过他只是进京办点儿事，少则三五日，多则六七日，便就会回来的。”
她这样子显然有些吓人，那嫡母夫人跟朝云娘子又对视了一眼，这下子眼中就不只是只有怜惜了，全都变成了怜悯。
可怜的孩子，这是被刺激傻了。
穆清虽然心绪纷乱，却还是从这两位的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情绪，一时间倒也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她们不会觉得她是个没有心的姑娘——最多就是没有心眼，但是还算是个可以说话交流的人。
总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上太多了。
现在穆清才反应过来，当时她可能真的被想象成没心没肺那种人了——老公都出事了，还有心思说笑的人。
难怪当时这位嫡母夫人那么生气。
不过现在这么一折腾，她在这位嫡母夫人的心中就成了那种无法接受惨淡现实、只能靠着逃避强颜欢笑的可怜人了。
这么一来，大家的距离瞬间就又拉近了不少。
明明从她们掌握信息看，穆清她夫君多半是已经凶多吉少了——那个山崖下面虽然有条水流，但是并不是深潭也不是河流，就是那种连石头都盖不住的山间小溪流，这种高度跌下去，便就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也机会渺茫。
更何况，她们甚至已经发现了血迹、衣物的碎片……那山中多猛禽野兽，便就是当时侥幸未死，也可能早被分而食之了。
嫡母夫人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有些不好。她看着穆清，也不忍心将这些事儿同她细说，只能拉着穆清的手安抚道：“好孩子，别听她们乱说……咱们接着找，说不准哪天就找到了。”
这句话一说，穆清的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了。
就跟那种重症病患听到的话差不多了……没事儿，万一有医疗奇迹呢？还是要保持轻松的心态，只要心情愉快了，那病就有可能还是能好的。就算不好，也不能更坏了不是？
穆清现在在她夫君这位嫡母夫人的眼中，就成了这样的存在。
她跟她那位心腹朝云娘子小心翼翼地陪着穆清聊了几句，又问了一番她家中的情况，穆清一一得体地回答了。
但是心中却愈发凉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存在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这一切不过就是她夫君的一个计划，甚至都觉得，这事儿是做出来给她、特别是穆家人看的。
毕竟，按照她的计划，等明年她家小弟考完了科举之后，就可以回江南了，到时候可能跟她夫君见面的机会就真的不多了。
而且那个时候人家有人家的富贵圈子，她有她的一亩三分地要忙活，更是从此陌路的节奏，十分安全……这也是当时她明明感觉她夫君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还敢提出玩儿个契约婚约的原因之一。
能进能出、能上能下，这才是硬道理。
如果事前没有想好退路的话，那根本就不会贸然行动的。
就是因为想好了万全的退路，她才壮着胆子来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到那一步，她夫君居然就先出事了。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有些半信半疑，经过她夫君这位嫡母夫人的这么一番折腾之后，穆清是想不信都难了。
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只能接受现实，好好找人了——如果真的遭遇了不幸，那她还真是就此成为了“未亡人”，虽然说离着她那个“有钱单身富婆”的生活更近了一步，但是这显然不是她所愿。
一想到这种生活要背负着一条人命，她就感觉到一阵窒息……之前那种懵懂懵逼的模样，倒也并不全是装的。
那个瞬间，在知道了她夫君可能真的出事的时候，她的感觉做不得假……那真是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想到那个人从此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间，穆清就感觉一阵难过。
这种感觉，就算是她再迟钝，也明白是什么了。
原来心动早就已经发生了，就是她不肯正视，没有勇气做出那个决定罢了。
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有点儿丧丧的。
故此后来应对她夫君这位极其厉害的嫡母夫人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这一切落在人家眼中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意味。
浑浑噩噩地同这位嫡母夫人又聊了几句之后，想来她这状态实在是太差了，那位嫡母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便叫了那位朝云娘子安排人送她回去了。
临别之时，这位嫡母夫人还拉着穆清的手，一脸的慈爱和怜悯：
“妙娘，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此前阿娘同你一样，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但……阿娘同你说，不管老四找不找的回来，你都是阿娘的妙娘……阿娘这么同你说，你明白阿娘的意思吗？”
穆清一愣，看着她慈爱的目光，居然有些泪目——有多久没有这种感动到想哭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位不过才见第二次面的嫡母夫人，居然跟她培养出了些母女一般的情意——明明将她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跟她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和夫妻之实的男人。
作为这位嫡母夫人的庶子和穆清的契约假夫君，居然同时让她们这样的两个女人为他伤神，穆清觉得她夫君可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但不论如何，这一次会面就到此为止了。
时间已经很久了，冰棠还在前面香房等她，再过一会儿的话，这妹子可能就会冲过来找她了——事实上，为啥这么半天都过去了，这妹子还没冲过来找她，这本身就已经是有点儿奇怪的事儿了。
按照这妹子的性格，穆清只要有一盏茶的时间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中，她就要冲过来找的。
现在看着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这妹子是被什么给绊住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穆清带着满腹的疑问，还有这么一点儿对于她家贴身大丫鬟动向的好奇回到了之前被安排的香房之中，准备跟冰棠会合。
在那里，她见到了面色有些微红的冰棠，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影十三。
虽然这俩人都站着，而且两个人的位置离着都很远，但是穆清就是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是诡异——倒也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诡异，就是有一种，两个人拥有了什么共同秘密一样的默契。
明明之前在路上，这俩还跟仇人似得，相看两生厌来着——好吧，主要是她们家冰棠看着人家影十三不顺眼，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儿，明明平时跟家里头上上下下的家人小厮、甚至伙房马夫都相处得挺好，人人谁不要称一声“冰棠姐”，对她的热情大方赞不绝口呢。
偏偏从第一次见到他，冰棠就看着人家恨不顺眼。
一开始说人家“藏头藏尾”，不够光明磊落，后来出了这个事儿，想来是因着是影十三亲自来报信的，她又说“身为护卫，不全力护着主子，倒是自己回来了，可真是没脸”……
冰棠妹子什么都好，好的是这张嘴，坏的也是这张嘴。
当时穆清因着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夫君安排的“诈死”计划的一环，所以还严厉喝令了冰棠不要乱说。
因为在她看来，影十三不过也是被她夫君给“利用”了的可怜人——当然，他身为她夫君的下属，贴身护卫，这些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只不过，这一次可能是为了表演得更加逼真，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