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椒正朝着小姑娘笑,就见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朱康安大咧咧地问道:“方老板,我们两个也太惨了,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结果你打烊了。能不能破例,卖我们尉迟两碗面啊?嘿嘿,正好我也沾光。”
尉迟川手里提着些东西,目中含着笑意,朝方秋椒望来。
他额上的发翻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更成熟。眼镜换了副黑边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目中的神采,满脸都写着意气风发几个字。
仔细看,能发现男人一向擦得光亮的鞋尖沾上了归途的尘埃,显然是刚到地方就过来了。
方秋椒这会儿心里有事,自然也注意不到那么仔细的地方。
不过对方想吃两碗面,并不是什么过分要求。而且正常情况下,她也会答应。
方秋椒在心里提醒自己:尽量不要露出破绽,让藏在暗中的人发觉自己不对劲。
所以方秋椒迟疑一下,自然地问道:“饧面耗时间太久,炒饭吃吗?”
朱康安立马点头:“好啊!有的吃就很满意了。”而且肯定都好吃!
尉迟川无奈地扫他一眼,到底肚中空空真有些饿,于是又笑着望向方秋椒:“那辛苦你了。”
“不客气。”
于是方秋椒又朝厨房走去。
大厅中。
尉迟川望一眼柜台后的男人,提着东西走过去。
尉迟川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客气地喊:“方小哥,我是尉迟。最近出了趟远门,给你带了个礼物,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说着,尉迟川从袋子里翻出来个相机盒子。
朱康安手撑在柜台上,帮衬道:“海鸥的相机,可好用了。”
和尉迟川一样,朱康安的眼神也是亮的,好像点燃了一簇火。
出去转了一圈,朱康安才知道中国那么大,钱能有那么多,外头的好东西也如此之多。
他们长见识的时候,同时拥有了大笔的金钱,到了各地都特别受欢迎,可以尽情地购买很多物品,就好比旁人只能看着眼馋的海鸥相机。
方夏看着意气风发的两人,笑了下。
然后他的手在柜子下面摸了摸,摸出来另一个一眼就能看出质感更好的相机。
方夏调了一下相机,然后举起,对着近距离的两人拍了一张。
照片的边缘,一人半张脸。一人生得好看,一个普通,可却是同样的错愕表情。
将两人呆住的面孔留存下,方夏晃晃手里的相机:“多谢,不过我已经有了。”
朱康安看着相机上的款式,咽了一下口水:“两千的德国……”
德国货说到一半,朱康安乖巧噤声,怕尉迟川觉得没面子。
朱康安心想:方老板这位哥哥好像不太喜欢尉迟啊。
而且方老板家怎么卖得到、买得到进口的德国相机?真奇怪。
疑惑挂在朱康安心头,尉迟川却觉得被劈头盖脸一盆冷水浇来。
他问道:“哥,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方夏脸上带着那个让尉迟川不喜欢的笑,问道:“不接受你送的东西就不高兴了?我凭什么就得高高兴兴地收下你的东西,因为那东西贵?”
尉迟川蹙着俊秀的眉:“是我的心意。”
“你说说,你送东西想干嘛,目的是什么?”方夏说话直接,内容也直戳戳的,“许你惦记我妹子,还不许我不高兴?”
相较于后来,这个时代的观念更为朴素,自由里尚有一套规则。老丈人、大舅哥等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不过碍于场合,方夏最后几句话变成了低声嘟囔。
尉迟川也听懂了,他压下心中的不适应:“哥说得对,是我想偏了。送东西应该送你喜欢又没有的,送个你有的,是我不够用心。”
这话倒还中听。
方夏把相机放回柜子里:“没事,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这趟挣不少啊,花这么大?”
眼看两人交锋一回,最后重归和气,朱康安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掉呢,背后一道声音又给他提了起来,拉得紧绷。
“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东西?!”男人声音又惊又怒,动静很大。
走到大厅门口,本来要出去的人都惊得回了头。
“怎么了?”
“碗里有东西?!不会吧,方老板这儿的吃食一直很干净啊。”
“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出声的仲东标满脸气愤,一手猛地一拍桌子,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把碗里圆球状的东西夹起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东西裹着刀削面碗底的卤汁,离远了看不清。
没吃完的客人便都站起身,围了过来,就连走到门口的人都好奇地转身回来了。
吃到嘴里的东西,要有个什么不干净,出什么问题,那真的是太吓人了。毕竟有句话就叫病从口入。
先有第一个人震惊:“怎么那么像鸦|片|壳……”
“不就是做鸦|片的罂|粟吗?我以前见过。”湖市下边的村里多叫鸦|片|壳、城里则混着叫罂|粟|壳和鸦|片|壳。
认出来是什么东西,剩下的人也像方秋椒一样,想起那些听说的可怕事,本能地开始恐慌。
“刀削面里面怎么会有这个!”
“这也太吓人了……”
“我吃了那么多顿,不会出事吧?!”
更甚者直接脑子一麻:“我就说怎么那么好吃!难怪我天天都想来,原来是上瘾了!”
也有不信的,帮着方家小店说话。
“怎么可能?我隔三差五就过来吃,身上还越来越舒坦了。方老板的东西味道本来就好,没必要搞这些歪魔邪道。”
“对啊,这玩意儿就是上瘾,又不好吃。方老板这儿只卖那么多的量,抢都抢不到!”
“我从来没吃到过不干净的。”
一瞬间,整个大厅都显得闹哄哄了。
方夏轮椅推着慢,尉迟川和朱康安先转过身。
尉迟川大声道:“冷静一下,大家别各说各的。我个人肯定是相信方老板的,好吃美味的食物靠着味道就能打出一片名声,好酒不怕巷子深,对不对?”
尉迟川说着,走到了仲东标面前。
他手里托着张手帕:“能让我看看这个东西吗?”
“不!我信不过你。”仲东标怀疑他,“你明明是店家认识的人,肯定会偏心。”
方夏到了,在维护店里的人身边,几人自动给他让出地方。
轮椅滚进里圈,方夏仰着头,冷脸看着这人:“那你想怎么办?让谁来看你才放心。”
他坐在轮椅上,可目光冷冽如冰,像是他才是那个站着的。
仲东标被看得心里怂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然后开口道:“当然是找个大家都信得过的,还要检查一下你们店里怎么会有这种禁了的东西?!你们不知道这个东西多害人吗?”
仲东标说着,因为话内容本身过硬,语气也渐渐强硬起来。
他同桌的两个人帮着附和。
“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啊!你们怎么能把这玩意儿放进吃的里面。”
“你们这店还是别开了,太可怕了,弄得我以后都不敢在外面吃了”
句句都是往死里捶的指认。
方夏皱着眉,下意识觉得不对。他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先给我们店定罪。”
“就是!”朱康安道,“那玩意儿是不是你自己塞进去的还不好说,我们大家可没吃出来过什么怪东西。”
尉迟川问道:“当面检查还不给,你是不是心虚?”
仲东标把脸憋红,装出怒气冲头的模样:“我怎么心虚了?我之所以不相信你们,还不是因为我吃到了罂粟壳。”
他拍拍自己胸脯,一脸心痛:“你们问问,我平常在你们店是什么态度?”
他旁边的人也弱声弱气道:“亏得我还想把孩子送来,幸好没成。”
在同伴的帮腔声里,仲东标抢过尉迟川的手帕:“我自己来检查,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这样总能证明我不是心虚了吧?”
仲东标硬气十足,拿手帕裹了圆球,然后用手一捏,就把东西捏碎了。
圆球捏开,可以看到里面明显有那种长时间浸泡过的痕迹,很像在汤料里熬煮过。
壳里面一角还有卤汁颜色的汁液。
一个客人瞧着皱起眉:“像是熬汤的。”
“肯定煮过!用过的,里头不是干的。”
“还有卤汁在呢。后面丢个进去,也泡不进去吧?”
证物让“事实”变得更可信了。
仲东标道:“是你们要检查的,这下算检查过了?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这事没法过去。”
仲东标控制着脾气,愤怒和克制在他面上浮现。像是气极了,但又努力不让自己发脾气。
他话里话外,也不是在为自己捞好处,而是想要个交代,倒是又勾得不少人信了。
方夏听着这人有逻辑的话,心道不好!
十有八九中计了。
怪不得刚刚这桌有个人抓着自己问话,肯定是趁自己不注意,另外有配合的人往店里搁东西了。
有检查证据的事在先,他如今怎么说都像是在强洗。
而且不管他嘴巴厉害不厉害,只要店里找出来罂|粟壳,结果都会很危险。
可发现得太晚,都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只能破罐子破摔。
方夏脑子转得飞快,开口道:“你们三人是同一天出现在店里的,六天前,坐在不同的桌子。并且从第一天开始,你们就很热络,互相跟身边的人说话,说是听说好吃才过来的。”
方夏还有话没说完,仲东标已是瞪着眼道:“没天理了!你们做出这种事来,还怪我们客人太热情?”
“我害你们干嘛?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关店,我还能在这接着开不成?好笑不好笑?但是你们这种不讲道德的店,还是赶紧关了吧!”
方夏正想争执,一只熟悉的手拍了下他的肩。
方夏瞥上一眼,就知道是妹妹的手,心里稍定。
有的客人已是心惶惶。
比起争执对错,他们更想确定食物的安全性。
见方秋椒来了,各个都找上她。
“方老板,东西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方老板,你们不会真往菜里搁这害人玩意了吧?”
“方老板,你说声话,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有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不清到底那边有理。一个年长老人直接道:“不如找公安来,让公安判行不行?”
老人看向方秋椒和方夏:“方老板、方小哥你们见谅,出了这事,又是入口的东西,多少查查我们才能安心。”
胆小的客人道:“对,多少让我们安心,回头才敢继续支持店里啊。”
尉迟川担忧地望着方秋椒,没成想他总共进店里没几分钟,闹出这么多事。想象中的美好重逢,变得充满了污糟气。
众人视线的中心,方秋椒开口道:“请公安可以。”
“但是要是查不出来,你们怎么给我交代?”
她看着仲东标几人:“不管是什么结果,回头店里和我的名声都会不好。你们两手一甩,往别的地儿一躲,又是干净人,太不公平了吧?”
因为站得近,仲东标闻到了她身上炒蛋炒饭的那种鸡蛋的香味。
再估算闹起来的短短时间,仲东标挺直了胸膛:“你想怎么样都行,我老东今天就想要个交代!”
仲东标学着电影里的人板起脸,满脸肃穆:“入口的东西,危害群众生命安全。问题严重,必须得严肃处理!”
朱康安看得都迷糊了,他相信方秋椒的手艺不用乱来。可对方一脸正直,又叫他不敢怀疑。
他一拍大腿:“我在服装厂有自行车,我去取个车叫公安行不行?”
骑车要比走路快,服装厂也是极近的。
朱康安和另一个有车的人,等朱康安取了车,就一起去公安局。他们两人将车骑得飞快,耳旁风呼啦啦地响。
店里大厅。
众人坐了下来,吃得慢的有几人看着碗里的刀削面一脸心痛。
想吃,又不敢。
再放着吧,回头卤肉冷了,没有那么香。
仲东标把面推远,喉结动了动。
他回想了下,怀疑刚刚是不是有点过火,于是温声开口道:“倒不是要逼得你们小姑娘和残疾人走投无路,你们好好认错,积极改正,我们肯定能原谅你们。”
方秋椒听着这人装模作样的同情话,气得脑充血。
她冷声道:“怎么改正?关店?”
仲东标忍住心里的喜意,皱着眉毛点点头:“我觉得行,就不知道其他人……”
其他人显然也不是凶恶的,爱吃的大多心宽,吃口好的就能满足那种人,都没出声。
也有生气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吃出毛病来了。”
“对啊,万一上瘾了怎么办?我觉得我现在就上瘾了!”
开口请公安的老爷子对着大半碗刀削面,心里正难受,闻言没好气道:“公安还没来断案呢!你们说个屁啊,都是包青天不成?”
第92章
朱康安和另一人赶到公安局,三两句把话说清楚,就想拽两个公安跑。
值班的人满脸无奈:“等等,安排人出警要和上头先报告!两位同志稍候。”
留下朱康安两人等着。
那陌生人看朱康安一眼,喘着气道:“我、我觉得是假的,方老板肯定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