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里——青铜穗
时间:2021-03-24 09:47:40

  “沈三爷在哪儿呢?”
  沈楠的打量被郑百群声若洪钟的招呼声打断,连忙朝老人拱起手来:“晚辈沈楠,见过老将军。”
  郑百群嘿嘿道:“三爷有礼了。方才听说贵府的仆人说三爷替人请医,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沈楠这便就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然后又命人把那老夫妻带到了跟前。“我因为刚好遇见,便带了他们来此地,若有相扰之处,还请见谅。”
  “三爷哪里话!”郑百群摆摆手,“治病救人乃医者本份。杜大夫听说之后,也欣然答应前来。只是能不能医治,我们却不能打包票。”
  “那是自然。”沈楠说完便看向杜泉。
  余掌柜和李诉皆向杜泉抱拳,躬身让出路来请他上座。
  杜泉一进门,目光就没离开过老汉,他在诊台后坐下来,让老汉也坐在旁侧,没曾诊脉,先看起他面色与曈仁,说道:“这肿症在肠肚之间,起初是腹痛,后为便血,从第一次便血到如今,怕是有好几个月了。”
  沈楠看向老妇,老妇屏息听到这儿,激动地点起头来,眼眶里也浮现了泪花:“正是!是今年三月发现的,腹痛却有许久了!大夫,您看他这还有治吗?!”
  沈楠立刻又观察起杜泉来。
  杜泉示意老汉撩开衣裳,探手按了按,然后才让他把手腕伸出来。
  他这手才刚搭上脉搏,四周立刻就安静起来,沈楠接着再仔细地端详起这大夫,从他平平无奇的容貌,到他半新不旧的衣着,从他淡定若素的神态,到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度的手指,只觉他跟茫茫人海里大部分的同龄男子都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不一样,那或许只有他耳朵下方一道两寸长的老疤了。
  这疤很细,一道白白的印子,愈合得很好,但因为长的不是地方,所以很引人注目。
  “还能撑着走到这儿来,说明还没入膏盲,不算顶要命,好生医治,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杜泉把手从老汉身上收回,问他:“你方才怎么过来的?”
  旁边老妇如实说了,说到半路晕倒的时候,又忍不住淌泪。
  杜泉伸手向李诉:“针呢?”
  李诉忙递了针过来。杜泉拈起几根针,胸有成竹地在老汉躯干和头顶落下几针,随后围着他转了两圈,往他腰臀处也各扎了几针。最后他抽出两张纸,刷刷写了个方子出来交给余掌柜:“先给他开五剂药。吃完了再来找我。”
  沈楠凝眉:“不用刀切诊断么?”
  “病症在腹部,周围脏器太多,贸然动刀,恐怕反会一发不可收拾。”杜泉瞥他一眼。
  沈楠略默,又道:“何不多开几副?看老伯这情况,怕是回头连到家都成问题,来回折腾,他也没这体力。”
  “急什么?”杜泉下巴朝老汉一抬,“扎下去的这么多根针,可不就是让他能来回折腾的?”
  沈楠顿住,隔了会儿才道:“杜大夫的意思是说,这针扎下去之后就能见效?”
  杜泉也没见答他,不知是听见还没听见。
  沈楠又去看郑百群,只见郑百群也是一脸轻松,闲适的坐姿看上去倒像是坐在茶楼酒馆似的。
  沈楠心里不信杜泉真有这神通,一双眼睛却又不自由主地朝着老汉看去。
  一般针炙不过两三刻钟,此时两刻钟已过去,先前奄奄一息的老汉,此时腰身却挺得比方才要直了。倘若仔细看脸色,也能看出来不似先前蜡黄,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是,老汉的整个身子,的确比先前要放松了。
  “把这药先服下去。”
  这时候杜泉不知从哪里又取来几颗黑豆大小的药丸,等老汉张了嘴,就喂他吞了下去。
  也就是药丸下落到肚肠的工夫,杜泉伸手把针取了。
  沈楠道:“老伯感觉如何?”
  老汉伸了伸胳膊腿儿,然后站起来,竟然平平稳稳往前走了几步!
  “好,很好!”老汉颤声回头。
  沈楠站了起来!
  望着轻松抬步的老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先前气喘吁吁,几乎连呼吸都不能维持的老汉?!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老妇跪倒在地,语不成声地道谢。
  沈楠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这老汉前前后后的状态是他亲眼所见,这骗不了人的,这姓杜的大夫竟当真有两把刷子!虽然说疾病仍然存在,但人家一出手,至少达到了预期!
  这两年府里为了给沈昱请医,确实已经不知失望过多少回不假,但那些大夫为名望所累,却未有一人如这江湖郎中般无拘无束。
  他不敢说沈昱的病情是被他们的畏首畏尾耽误了,至少大夫若是底气足些,经验老道些,放手治的话也能多些机会不是吗?
  他回头看了眼正与老夫妻们叮嘱用药的杜泉,不由自主地又坐了回去,细细地旁听起来。
 
 
第280章 鱼上钩了
  这一日北城沈家铺子里等着来查账的沈楠,等到脖子都快抽筋了的掌柜们,到底是没有等到人来。
  而城门下等着宋濂一同去相国寺的沈栎他们,也等到望眼欲穿,最后索性一路扯呼赶往了宋家。
  宋家这边被一帮小家伙嚷嚷得热闹,并且在宋濂的百般解释道歉,又领着他们去看猪圈里还没杀的一猪两羊而终于原谅了他的时候,沈楠终于告别药所,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奔回了沈府!
  主理府内庶务的四老爷沈宜境刚见过铺子掌柜们派来询问沈楠何以没去的人,这边厢就听说沈楠回来了。屁股还没抬得起来,但见沈楠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四叔!”
  沈楠进了屋里,见还有外人在,将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而后拉着沈宜境到了外头,挑了个僻静处,这才把压住的喘息放出来:“大哥的病,或许有救了!我发现了个本事奇高的大夫,亲眼看到他治了个肿疡病人!”
  沈楠从小聪明又稳重,这才年纪轻轻地被提上来协助沈宜境管庶务,沈宜境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慌张,连忙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是宋家药所,晋王府世子妃的娘家!”
  沈宜境怔住,若说是别处,他或许还要疑惑疑惑,既然是宋家医所,这事儿就不禁真了几分。
  “走!”他一把抓住沈楠胳膊,“先上你大伯屋里说说起因经过!”
  ……
  陆瞻吃完晚饭,歪着身子在榻上斟选着要送去宋家服侍小舅子的厨子,魏春就拿着封帖子进来了。
  “沈家三爷派人送帖子来,要请世子赴个茶局。”
  陆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扯开帖子看完,旋即闯入里间:“媳妇儿,鱼上钩了!沈楠来请我出去喝茶!”
  正在更衣的宋湘利落地踢了下面前的绣墩儿,砰地将门给踢扣上!
  陆瞻愣了一下,旋即拍门:“媳妇儿,是沈楠!”
  宋湘不慌不忙把袍带系好走出来,白了他一眼:“我知道是沈楠。”
  “必定是为着杜大夫来的,回头我去了还要不要拿个矫什么的?”
  “不用了。”宋湘接了他手里帖子看了看,说道:“不过是以沈楠的名义请你出去而已,想见你的必定是沈宜均。
  “你去了之后,按照我们说好的回应就是了。但要记着,一定要让他们觉得欠着我们的情份,而不是我们顺手就帮了他。”
  “知道了!”陆瞻拿来披风披上,然后倾身咬了下她耳垂,“你先睡!”
  说完转身出去了,倒让宋湘捂着个火辣辣的耳朵,气闷地立在那儿。
  ……
  沈楠约陆瞻的地方在他们常去的一间茶馆,陆瞻到达的时候已经月上东山,皎洁月辉投射在湖面上,泛出一片粼粼波光。陆瞻踏着月色到了楼上,沈楠已经恭立在门口相迎:“入夜还相扰了世子歇息,还望恕罪。”
  陆瞻扬唇:“哪里话?我正觉月色清恬,想出来走走。”
  沈楠也不再多说,拱手道:“屋里请。”
  屋里却还有人,月白袍子,冠服齐整,墨髯修得整整齐齐。
  “沈大人?”陆瞻轻声笑了下。
  沈宜均拱手:“世子。”
  陆瞻还礼,敛色道:“这是何故?我以为只是靖云约我,不想沈大人也在此。”
  “是我让靖云约的世子,因故而不愿引起旁人注意,还请世子见谅。”沈宜均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坐下来后就看向了陆瞻:“今日下晌,靖云曾帮助一对身患肿疡之症的老夫妻前往令岳家所设的医馆求诊,此事不知世子是否知情?”
  陆瞻凝色:“我还不知道这回事。莫非有什么差错?”
  “没有差错。”沈宜均摇头,“不但没差错,反而让我们感到十分幸运。”
  “这话从何说起?”
  沈宜均道:“敢问宋家,近来是否来了位外地的大夫?”
  陆瞻未置可否。
  沈宜均道:“今日靖云已亲眼见到这位大夫医治了那名老者,对杜大夫的医术赞赏不已。”
  陆瞻皱了皱眉头,转向沈楠,仍是没有说话。
  沈楠就频频看了几眼沈宜均。沈宜均比他略沉得住气,等了陆瞻片刻,见他仍没有张嘴的意思,才说道:“世子或许疑惑,为何我今夜要假借靖云之名邀请你赴这个局?”
  “什么事都瞒不过沈大人。”陆瞻笑了笑。
  沈宜均收敛神色:“我有求于世子,也就不兜圈子了。实不相瞒,我们家也有个肿疡病人。”
  陆瞻端茶的手停下,略默,他说道:“沈大人莫非是想请杜大夫看病?”没等沈宜均回答,他啧了一声为难道:“杜大夫虽是内子外祖父的至交,平素对我们也很和气,沈大人既开了口,原是不该推辞。但大人应该听说过春上我岳家这药所被周家坑了的事。
  “周荣往我岳家铺子里投毒,后来虽说经由官府澄清了事实,但到底老百姓也有许多不买账,觉得责任都出在我岳家身上,以至于铺子生意一落千丈,险些到关张地步。
  “此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内子与我岳母才勉强稳住。肿疡之症大多无药可医,杜大夫虽说也医好过几个病人,但到底住在宋家,倘若出点篓子,那便得宋家担责任。
  “我岳家本身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户,我岳母与小舅子靠着这铺子私攒点家业也不容易,再出点事,他们怕是连开铺子都成问题了。请大人恕我们断断不敢担这风险。”
  沈宜均准备好了的一席话被摁压在喉咙底下,他看陆瞻片刻,缓声道:“世子不问问,我是替谁出来这趟么?”
  “令到沈大人亲自出来求医的,定然是要紧之人,但因为要紧,晚辈才更不敢轻率。”陆瞻说得诚诚恳恳。“毕竟没有人敢担保杜大夫能够医治得好贵府亲眷的病,为免贻误良机,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若是还有能请到高明,我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趁夜便要来寻世子了。”
  沈宜均说到这儿的时候垂了垂头,眉眼之间哀色渐显。“不瞒世子,患病的人,是昱儿。”
 
 
第281章 是时候建个小灶了
  陆瞻扬眉:“子路?”
  沈宜均颌首,扭头示意沈楠出去,然后说道:“昱儿查出身患此症,已半年有余,我与他母亲四处求医,沈家上下莫不为他想方设计,但大夫求了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依旧没有丝毫改善,甚至一天天地体质还在减弱。
  “我沈某人汲汲营营,莫不是为着子孙后代。然昱儿身为他这一辈里的翘楚,最为有希望顶起沈家大族的人,却遭遇这等坎坷,这是他自己的不幸,也是我沈家的不幸。”
  陆瞻抿唇。
  “无论是着沈家家主的立场,还是一个父亲的立场,我都没有理由放弃任何一个给他救命的机会。世子已经成亲,不用多久就会有自己的儿女,这份患得患失之心,定然会很快了解到的。”
  陆瞻放下茶盏:“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这件事呢?”
  沈宜均双手撑膝,烛光之下目光深深:“权利场上牵一发动全身,沈家在京在朝多年,未必没有对手。若是昱儿这病传开,少不得有人借题发挥。别的不说,他手上所担的差职,总会有人要拱走的。总之,是撑得一时为一时罢了。”
  陆瞻得他这番话,已知是肺腑之言。
  他道:“这么说来,沈大人来找我之前,定然也经历过一番挣扎?我可不能保证今夜过后,消息一点不走漏,所以沈大人也曾想过万一风声从我这里漏出去,沈家可能会走向被动吧?”
  “既是打算来,自然要想透彻。只要于昱儿的病有好处,便是承担一些后果,也不足为虑了。”
  陆瞻想到宋湘的叮嘱,捏着下巴道:“但此事倘若出了岔子,怕是要累及内子,甚至是晋王府,我虽是有万般同情之心,也终是做不到满口应承。”
  沈宜均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目光幽幽地,看了陆瞻片刻,道:“世子可曾上太庙祭祀过?”
  陆瞻蓦地对上他的目光:“当然。”
  “那必定祭拜过先太子殿下?”
  陆瞻望着他缓缓揭动着茶盅盖的手,抬眼道:“大人想说什么?”
  茶盅盖揭开,沈宜均道:“我少时曾经做过太子殿下一段时间陪读。”
  屋里渐渐安静,除去彼此呼吸声,便连窗外车马喧嚣声也似隐去了。
  “太子殿下最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进东宫,几乎是眼看着他一日日衰颓的。”沈宜均把茶盏端起来,“世子给我行个方便,让杜大夫看看昱儿的病,日后若对太子往事感兴趣,我沈某人定当知无不言。”
  陆瞻屏息凝视他三息,直到蜡烛炸开花他才收回目光:“沈大人这话让人费解,不过晚辈暂且领下大人这份心意便是。大人疼惜骨肉溢于言表,晚辈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此事待我回去与内子说一声,明日便给大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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