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皇叔,我听说他当年深受帝后宠爱,这么多年来却无人提及他,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古往今来这种事多了去了。他是你皇叔,也是我表舅,咱说话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犯了事,那他就是不自尽,等待他的也不会有好果子。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人哪,还是得本本份份,生在皇家,平平安安便比什么都好。”
陆瞻觑着他:“你怎么这么肯定他就一定犯了事?”
“你说呢?”萧臻山觑他。
陆瞻想到往前这十八年里世人对宁王的普遍评价,以及皇帝至今对此事避而不谈的态度,垂眸不再做声。
“小侯爷!三老爷归府了,侯爷让小的来禀报王爷!”
这时候窗外传来小厮由远而近的呼声,二人同时扭头,便见他气喘吁吁停在门下,欣喜地指着外头:“已经进府门了!”
“没规矩!”
萧臻山斥了一句,站起来:“您在这儿坐坐,我先去打个招呼就来。”
陆瞻知道萧祺是长公主亲手抚养大,虽未正式过继,但是与永安侯情同手足,便不忍扫兴,也起身道:“萧三叔与我父亲同岁,在京时也是常往来的故交,既然碰巧遇见他回来了,作为晚辈我怎可不去相迎?一道走吧。湘湘还在等我,我也该回府了。”
据说当年为了给萧祺的父族一支留个香火,便也没曾正式过继,萧祺仍称长公主夫妇为父亲母亲。长公主将其悉心抚养,用心栽培,本意就是让他与永安侯当成亲兄弟相处,以便互帮互助,作为他能成为永安侯的助力,也让萧祺有能力为自家光耀门楣。
萧祺也不负长公主所望,脚踏实地,少年从戎,一步步上爬,十年前去西边戍边了几年,后便调到泰安管了两个屯营,如今也是威武大将军了。萧祺感念养父母的恩情,与永安侯情份也是十分深厚,在外也依时依刻有书信来往。
由于协助当地河运很是有些作为,使泰安成为近五年里全运河唯一未曾出过事故的河段,此次进京,必然就是管理河段成绩卓著的缘故了。
陆瞻随萧臻山到了前院,果然已拥挤了许多人,但永安侯夫妇已经迎出来了,他们正交谈的对象也是一对夫妇,男的三十多岁,高大英武,面上虽有疲色,但仍精神奕奕,欢喜非常,这便是萧臻山的叔父萧祺了。
“三叔!”
萧臻山远远地喊起来,接而快步走去。
萧祺望着他,顿时也情不自禁迎出来两步:“臻儿!”
“三叔三婶,世子刚好在府,也说要来见见您二位呢!”
萧臻山行了面见之礼,便朝他们引见起陆瞻来。
萧祺遂往陆瞻看来,紧随着又要依礼来掀袍拜见。
陆瞻连忙双手扶住他:“大将军真是折煞晚辈了!您是朝廷功臣,晚辈焉可受大将军如此大礼?还是像小时那般,随意些方才使得。”
萧臻山也忙道:“世子最是平易近人,三叔可莫拘礼了。”
萧祺便也爽快地道:“那世子也莫叫我大将军了才是!”
“是,三叔!”陆瞻从善如流笑了下。
萧祺哈哈笑道:“回头我还要去王府拜见王爷,我与他真是许久没见了,十分想念!”
“晚辈这就回去禀奏父亲,而后静候三叔光临!”
这里一阵寒喧,永安侯夫人就笑起来:“这外面天冷,还是进屋吃茶说话吧,母亲也在等着你们呢,再不进去,她老人家怕是要亲自出来了!”
“禀侯爷,殿下问三老爷和三太太怎地还未进去呢?”
正说着,屋里就有太监出来催请了。
这边厢萧祺夫妇便连忙整理仪容,进内去拜见长公主。
萧臻山也要挽着陆瞻进内,陆瞻却道:“今日是你们的高兴日子,我就不去了,回头你有空再来找我。”
萧臻山知他留下来也不能自由,也随他了,道:“回头我来找您。”二人便分了道。
陆瞻回到王府,宋湘问他:“你去哪儿了?”
陆瞻把去萧家找萧臻山聊天,却碰上萧祺回府的事给说了。“人家也不是亲生的,却一家人和和美美,兄友弟恭,真是让人羡慕。”
宋湘望着他,坐下道:“就是萧家那位后来调回了京师的三老和爷么?”
陆瞻扭头:“你知道?”
“知道啊。还知道他进了通州营呢。”宋湘抚着他的冠帽说,“不过长公主大约也盼着他能回来,毕竟当初就是为着给永安侯府多栽培个人才出来的,长年呆在京外,总不如留在京师相互好照应些。”
陆瞻没回答,默了会儿,她又道:“府里眼下如何?”
“折子递进宫中了,倚福宫那边已经太平下来,承运殿没消息,据说王爷从栖梧宫出来就进了殿,一直没出来过。母妃送走了南平侯夫人,也回房了。云侧妃和月熹夫人那边一贯安静,同样也没有出来冒头。”
陆瞻道:“他们倒是忍性好。”
“不然能怎样?”宋湘睨他,“毕竟像周氏那么蠢的人也没几个,但凡聪明点的这当口都不会跑出来冒头。”
陆瞻亦未言语。再片刻,他又说道:“我去趟栖梧宫吧。看看母妃眼下如何,再把我们的打算去跟母妃说说。”
第310章 听他的旨意行事
折子送进宫中,皇帝暂还没有旨意回来,晋王妃在安排英娘翌日去寺里进香事宜。
说到进香,晋王始终没有发现、或者说没有在意妙心,这或许又是能为他提供佐证的方面之一。
晋王妃的心思也没有一刻能是停止下来的。陆瞻进来时她仍在出神,便清了下嗓子,看她转过脸来才唤了声母妃,躬身在旁挨了个边儿坐了。
王妃收敛神色,轻轻一叹:“怎么又来了?别光盯着府内,昨日你两位王叔赴宴离去后是什么态度心思,你也留意留意。”
“儿子先前去了衙门,又去永安侯府转了转,十王府那边没见有什么动静,只听说今日都进宫陪伴娘娘们去了。”
陆瞻给她递了茶,又道:“这几日奉旨伴驾的大臣们也陆续抵京,城里倒是热闹,百姓们看着也挺高兴的。”
“这是四海太平,驻地的将领都有功劳。若是逢迎钻营之辈进京,自然不会受待见。”晋王妃对此好像兴致不大,随口应了两句。
陆瞻颌首,略默了下,就进入了正题:“昨夜王爷那番话,儿子今日思量了很久。”
王妃淡声道:“如何?”
陆瞻抬头:“儿子细想着始末,觉得他对母妃纵有过份之处,细数起来或也情有可原,因为我进王府时的时机特殊,才使他误会母妃沾染了血腥,故而对母妃产生诸多不必要的猜忌,也让母妃受了不少委屈。
“我想,眼下别的事情虽无可努力之处,至少这一点我是可以有行动的。这世子之位本不该我来坐,眼下他又可能并非凶手,那么我再留下来就很不在理了,所以我想……”
“你想离开?”
捧着茶的王妃抢先说出来,那杯茶在她的手里晃荡。
陆瞻不敢看她的双眼,垂眸道:“儿子离开的理由有三,一是我不想做这鸠占雀巢之事,府里还有王爷两位名正言顺的子嗣,昨夜在倚福宫那番对质,我估摸着府里大伙都暗地里在猜忌,便难保他们会私下里搜索蛛丝蚂迹。
“若是让他们得知我身世有异,那会儿多半会对占据着这位置的我生出许多误会。儿子与他们虽非同胞,但这些年好歹也算和睦,并不想因此伤了和气。
“二来,他对我父亲有心结,自然不能再接受我。我与他总算也有十七年父子之情,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也不愿弄得十分难堪。
“再三,母妃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如今儿子长大了,我很希望您接下来能为自己想想,不要再因为我的存在而受委屈。”
王妃端坐未动,像是石化了一般,只有隐隐已泛了红的眼圈在流露着她心底的不平静。
她把茶放下,颤声道:“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能走?你能走去哪儿?”
陆瞻心底下因她的神情而抽疼,克制着说:“母妃永远是母妃,儿子不管走到哪里,也永远是您的儿子。”
“既是母子,便该朝夕共处,你若离开了,我又要上哪里去找你?!何况,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你是要放弃了吗?”
“不,我当然不会放弃,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离开晋王府会恰当些。”
王妃双眼蓄泪,也顾不上去擦,只管侧开脸望着别处:“那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陆瞻咬着下唇,横着心道:“还请母亲原谅儿子不孝,我想来想去,此事竟是难以周全。”
眼泪终是从晋王妃眼底落下来,她轻轻吸气,说道:“跟湘姐儿商量过了吗?你问过皇上了吗?”
“跟她说过了,她说听我的。却让我禀过母亲之后再去请奏皇上。”
王妃站起来,走到帘栊下停住,而后道:“你要是离开,就得公开身世,你父亲乃带罪入狱,按惯例,子嗣家眷便要依律降爵甚至是削爵,那样的话你行起事来将再也没有如今的便利,甚至你曾经经营好的人脉也会离你而去,你或许会连侍卫都没有,你会变得举步维艰,这样,你还怎么替你父亲翻案?”
“这些我都想过,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留在王府,固然我能拥有许多便利,但这些终究不是我应得的,我也没有资格占用着这个身份为自己谋求便利。再说王爷他对我有心结,纵然我能厚着脸皮留下来,谁知道他将来某个时刻又会不会对外暴露呢?我父亲死后至今已蒙受了许多非言非语,我不才,自己不再往他脸上抹黑,这点总是该努力做到的。”
王妃在帘下转身,脸上已挂了一脸泪痕。
陆瞻心下十分不忍,这是他记事起就依恋着的母亲,无数个日夜里得她悉心照顾的至亲,这十七年,不,加上前世后来的那七年,前后是二十四年,这二十多年的时光是用无数个点滴堆积成的,若是死别,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生离,而且是这种一旦决定便要划清界线的分离,怎能不让人疼得如若撕心裂肺?
“你虽不是我生的,但与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你生下来不过几天就到了我身边,小时候从没离开过我,直到满十二岁你才单独外出,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骨肉,眼下你说要离开我,真好比是从我心上割了一块下来一般。”
陆瞻含泪起身,随后撩袍跪地,咚咚先磕了几个响头:“是儿子不孝!”
王妃单手拉起他一只胳膊,隐忍道:“你既然有了决定,母亲当然尊重你。只是这事我也不能作主。你且进宫与你皇爷爷说说,——他也该知道真相了,你听他的旨意行事。不过你也先别急,眼下秋狝在即,他分不出心来处理你这事,你且等这事过了再说。”
“儿子尽听母亲旨意行事。”
陆瞻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
王妃抬手抚他的脸,给他擦了眼泪,道:“从前我总想着,若是报不了仇,那么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娶妻生子,就像普通人家的母子一样一直到最后,也挺好。但事情总是难以让人预料,——也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宴,你如今能冷静行事,我也高兴。”
第311章 找到她了吗?
宋湘在院门口等陆瞻,却等来景旺说陆瞻留在栖梧宫陪王妃用膳,猜想是王妃这边放手了,便也心情复杂地回了房。她和陆瞻这一走,便不能再留在王妃面前尽孝,想到前世直到最终出事之时,王妃仍然在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就觉得这世不能奉养她百年,十分遗憾。
但如今也不能再多想了,优柔寡断最是不应该。最明智的做法便是集中精力先搜集证据替宁王翻案——晋王有这么一番剖白,其实一定程度上也是好事,不管他有没有说谎,反正他是不承认凶手是他,那么如此也就不能成为皇帝下决心翻案的障碍,也就是说,只要晋王不认自己是凶手,皇帝就没有理由不翻案。
陆瞻回来后宋湘刚吃完,因为落下她一个人在房里用晚膳,心里过意不去,他殷勤侍候着她喝茶,然后把王妃的意思说了:“母妃提议我等秋狝回来再禀报皇爷爷,我心知她其实是还想多留我在身边一阵,我也实在不忍拒绝,便答应了。”
宋湘默了下:“养了十七年的儿子,手把手带到这么大,自然舍不得的。”
“但我还是想找个机会先跟皇上通通气。”陆瞻道,“承运殿这边总让我有惴惴之感,就算他与母妃之间误会解开,我也能感觉到他对我父亲,对我,还是硌应着的,加上如今又知道我父亲曾经私下见我母妃是为了给母妃看‘罪证’,我总觉得他对我父亲的介怀只会加重,而不会消逝。总之这事不进宫过个明路,事后发生变故我们会有些被动。”
这想法倒与宋湘不谋而合了。
但王妃的心情他们也总得顾及。
扭头看了下皇历,她说道:“距离启程去围场也不过四五日了,你不是被钦点在皇上身边伴驾么?不必急着立刻说是对的,但若时机合适,出发之后找个时间跟皇上说明也是可以的。皇上听说完,也得回京之后才能着手处理。”
陆瞻默想了下,点头道:“也好。”完了又看向她道:“身边有个人商量着行事,真是福气。”
宋湘起身进了珠帘:“我去洗漱。”
陆瞻笑了下,也跟着进去了。
有了决定,陆瞻便照常上衙。
翌日早饭后,宋湘让苏慕送了封信去宋家,请郑容得空来王府一趟。然后就让人递帖子去沈家,回头她要与陆瞻一道去沈家探望沈昱。前番沈宜均说关于太子的事情若他们有想知道的,他能知无不言,如今想来,原来是应在了晋王妃与三位皇子的关系上,此时自然不能放过这线索。
晨光下的乾清宫里,皇帝拿着晋王府来的折子来回看了三遍,脸色一点比点往下沉。
“周氏丧心病狂,意图谋害宗室内眷,结果害死了宗室子嗣,将她贬为庶人,再赐死!你将折子转去宗正院,着他们督办。”又说道:“再去晋王府传朕的口谕,责令晋王肃正家风。纵容侍妾生事,得此后果,他亦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