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父皇怕是不会答应。”俞妃正色,“身为皇子,有替宗室绵延皇嗣之责,你要是不成,那就是抗旨。你看看你二哥四哥,都已经子嗣无忧了,独你还不着急。”
汉王抬头:“父皇究竟为何迟迟不立储?”
俞妃默了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母妃当真不知?”
汉王望着她,一副不打算含糊混过去的样子。“母妃在皇后身边多年,皇后薨后,又主持后宫多年,父皇的心思您就算不全部了解,也总能了解三四分。”
俞妃垂头看着手上,说道:“天子心思最是难测,我纵然了解几分,也不过一些日常喜好,朝堂上的事我哪里清楚。也不敢过问。”
“那我两年前前往封地时,母妃临走一再嘱咐我勿要与地方官过多接触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希望你谨守本份,不要越界。”
汉王凝眸在她脸上片刻,又道:“几个月前,也就是舅舅家出事之后,您也曾悄悄给我来过一封信,信上嘱我不要与晋王府为对,也不要存有不该有的野心,俞家的事情也暂时不要管,这又是什么意思?”
连番追问下,俞妃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她望着汉王,良久道:“因为本来就是你舅舅的错,就算追究起来,也只会显得我们蛮横无理。”
“是么。”汉王道。“原来母妃觉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也是有资格与嫡出在京的皇子相抗衡的。”
俞妃像是没听见,拿起汤碗里的勺子,搅了两下又递回给他:“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第335章 咱们能比吗?
虽说皓月当头,山野风光无比诱人,夜间的山里也已经很冷。
宴散后陆瞻在檐下等着宋湘姐弟一道,顶着清冷寒意回房。沿途只见四面点点灯火,如同天上星光。远处也偶尔有说笑声传来,多半是谁又在邀酒了。
到了房里,宋湘打发宋濂去洗漱,而后解下披风与陆瞻道:“我还得整理整理名册,你先睡吧。”
说完坐到了炕上,招呼同来的女官云帏取来册簿。
陆瞻似没听到她的分派,散了衣袍的他跟着到了炕头,说道:“明儿我会跟随皇上上围场,到时候我想找个机会……”
宋湘听到这儿看向云帏:“这里不用你了,你先回房去吧。”
云帏称是起身。
陆瞻看着她出去,又看着她把门扣上,才接着往下说道:“我打算找个机会跟皇爷爷把话说了。”
“说吧。”宋湘一面翻着册簿一面道,“但是秦王汉王都在,你能找得到机会吗?”
“看吧。”陆瞻沉吟着,“我今儿看四婶那模样,都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了。”
说到这个,宋湘也停了手:“王爷今儿倒是十分维护母妃。”
在外人面前,晋王向来是温恭谦逊的,而今儿他话里锋芒毕露,真真是犀利。而且也不像是为了晋王妃刻意强出头的样子。
陆瞻看她一眼:“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夫妻,明显秦王妃想挑拨离间,还打击母妃,他坐在旁边要是不吭声,是不是也太窝囊了?”他的结论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宋湘笑了下,没再往下说。
秦王住处距离安淑妃的院落不远,秦王妃受了气,知道皇帝如今常年独居,宴罢后也到了淑妃宫里。
淑妃在梳头,看她来了便招呼她坐,再一看她神色讪讪,便又招呼她到近前:“怎么拉着个脸?”
“儿媳今日怕是闯祸了。”
“闯什么祸?”
秦王妃眼圈儿一红,说道:“儿媳把二哥二嫂给得罪了。”
扯到了晋王府,安淑妃头也不梳了,转过来:“怎么回事?”
秦王妃便把晋王夫妇如何轮番针对她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淌着眼泪道:“我原本只是跟二嫂凑个趣儿罢了,岂料她竟听不得玩笑,拿排行来压我,我年轻气盛,一时没压住,这才拿了孩子的事来回她。
“结果二哥竟咒我早死,还说王爷将来得弦续,想我为宗室添儿生女,为的也不过是王爷,他们咒我倒不要紧,只鸿哥儿是皇孙,是王爷的嫡子,我若有个好歹,鸿哥儿可如何是好?”
安淑妃听得脸色阴沉:“竟有这样的事?他们这是仗着长兄长嫂的身份欺负人不成?”
秦王妃收收眼泪:“母亲倒也不必气恼,想来王爷与二哥本来并非一个母亲所生,总不如同胞兄弟来得亲热。再者,二哥二嫂排行在前,便是训戒我们几句也是训得。我不过是担心着是否把二哥二嫂得罪狠了罢了。
“我们在封地,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母妃在宫中,却是大意不得,儿媳也只是前来给母妃提个醒,万望母妃当心。”
“好孩子。”安淑妃执起她手来,“你都被人欺到这份上了,还在为我着想。王爷要是不善待你,我都不答应!你我早就是割不开的一家人了,我自然会万般小心。”
秦王妃拭着泪,叹气道:“只可惜我们远在荆州,隔着也过远了些。平日书信往来,路上都得走个一二十日才能到手。若像二哥这般,能在京中就好了。彼此相互照应,也不至于回来一趟,谁也不熟,连澜姐儿都能被人欺负。”
安淑妃听到这里把手收了回去:“这怎么能比?本朝惯例,皇子成年须得之国,晋王这是情况特殊,当年太子与皇后先后故去,再接着又是宁王出事,传晋王归京,一是为抚慰皇上心伤,二则也是防止晋王在外也有什么意外。你们不能比。”
有帝后深厚的夫妻情份在先,又有晋王唯一皇嫡子的身份在后,庶出的皇子也来争这个殊荣,那不是现成的靶子了么?
“儿媳倒不是要比的意思,”秦王妃忙道,“只是觉得,若封地近些,离母妃更近,心里也踏实些。京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不至于蒙在鼓里太久。母妃有什么吩咐,我们也能及时遵从执行。”
安淑妃垂眉不语。
秦王妃觑着她神色,继而道:“放在从前,是俞妃娘娘主事,儿媳倒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可如今后宫掌权的是母妃您了,您在宫中,是真真正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听说前些日子二哥也惹恼了父皇,把差事也给夺了。
“皇上久未立储,也许就是因为对二哥也有不甚合意之处呢?母妃掌了大权,我想只是给咱们求换个封地,应也不为过。”
安淑妃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敞儿的主意?”
秦王妃忙垂首:“此事只是儿媳一时生起的念头,并未与王爷说。不过——不过王爷时常感慨母妃养育之恩,儿媳见了也十分动容。”
安淑妃凝神片刻,把茶放下:“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不过,皇上虽然撸了俞歆的官职,俞家子弟却还在朝中任职,而且皇上也没有要削掉俞家的意思,我便是暂且掌了权,也没到能左右皇上意愿的地步。
“眼下绝不宜轻举妄动,一旦失手,那不是更加让晋王府有了拔除咱们这颗眼中钉的机会吗?”
秦王妃恭身称是。
安淑妃再道:“改封地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是有益,实际上却是跟自己过不去。都不用担心成事之后会如何了,光是这消息透出去,就有咱们够受的。
“且打消掉这个念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还是想着怎么讨你们父皇的欢心为重。
“瞧瞧瞻哥儿,他和你二嫂就是会哄皇上开心,如今带契着宋湘也被抬举起来了!
“这说明一个道理,只要皇上心思在你们身上,你还怕捞不着好处?哪怕得不着储位和权力,捞点家产在手也是好的。”
第336章 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秦王妃颌首称是。
“天色不早,先回去吧。”
安淑妃端起了茶来,让身边宫女送客出门。
秦王妃背影消失在门口,安淑妃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婆媳这里说着话的时候,秦王在房里等了会儿,想到先前晋王那般毫不留情,也索性出院子去往仁寿宫。想着这会子天色还早,皇帝多年不传妃嫔侍寝,正好可去宫中尽尽孝。
刚出甬道就遇见前方也来了人,太监提着灯笼打头,随后是个穿着月白常服的青年男子,秦王一看便停下步道:“老五?”
汉王也停住步伐:“四哥。”
“你去哪儿了?”秦王上前,打量他上下。
“刚去母妃那儿喝了碗汤出来。五哥这是去哪儿?”
秦王自不好说要去仁寿宫见皇帝,便笑了下:“先前喝了点酒,随便逛逛。”
汉王点头:“小弟出来时忘了添衣,就不多留了。”
说完便退开两步,越过秦王回房去了。
身边太监道:“汉王殿下今日有些奇怪。像是有心事似的。”
秦王望着汉王远去背影,收回目光道:“不管他。”说完继续往前。
翌日天初亮,各宫各院就早早地行动起来了。
陆瞻赶在宋湘之前起床,利落地换上一身戎装,极少穿盔甲的他立刻引起满殿人的惊艳赞叹。宋濂竟也麻溜过来了,看着窗下擦拭着弓箭的陆瞻道:“姐夫,我也想去围场。”
“你去干嘛?”陆瞻手未停地睨着他,“你去了那些猎物可不得倒大霉?”
“瞧您说的,”宋濂翻了个白眼,“我还能生吃了它们不成?”
“那可没准儿。”陆瞻道,“反正苏慕现在老想着辞工不干了,去街头摆小摊儿!祸祸了我多好一个侍卫了你都!”
宋湘抱着他的箭囊走出来:“还唠什么呢?快走吧!”
……围场在山下七八里路的地方,出发前所有人都在山下木栏处集合。
宋湘他们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汉王也到了。看到陆瞻二人,他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又夸起陆瞻的银甲。
一会儿永安侯父子和萧祺父子也来了,按说文官是不下场的,但头一日也得陪着皇帝去遛遛,看看场地,也算是走过场。
于是乎浩浩荡荡,人去时马蹄下尘土飞扬,将才探出头的日光都遮去了一半!
宋濂手搭凉棚,望着群马远去,叹起了长气:“我好后悔。”
牵着他的宋湘低头看他:“后悔什么?”
“早知道我也能跟着来围场,就应该好好跟外祖父学骑射才是!”
宋湘哂道:“得了吧,就你这小屁孩儿,就是学了骑射也不会让你下场的。就是将门家的子弟,也至少得满了十二岁才能下场。”
宋濂仰脸:“姐姐,姐夫这次得拼个第一吧?”
“这话怎么说?”宋湘走上回山的石阶。
宋濂绕到她前面:“总不能再让别人有机会踩王妃的脸吧?”
宋湘顿住,看来昨夜宴席上这小子全都瞧进眼里了呢。
她道:“当然不能。你姐夫有分寸的。”
“濂哥儿!”
刚说到这儿,侧前方便有只小汤团子奶声奶气地朝这边呼喊起来,接着小汤团子也挪到跟前来了,先跟宋湘躬身道“世子妃姐姐好”,然后问宋濂:“濂哥儿,后山有好多鸟,我们去抓鸟吧。”
宋濂一脸嫌弃摆在了脸上:“谁要抓鸟?我才不去呢!”
“可是上次你不是要跟我六哥去相国寺抓鸟吗?”
“上次是上次!”
“濂哥儿!”宋湘正色,“不许这样跟姑娘家说话。”
宋濂老实了些。
沈钿沉默片刻,又说道:“那你想做什么?”
宋濂抿唇,迫于宋湘的淫威没有开口。
宋湘温声道:“钿姐儿想玩什么?让濂哥儿带你去吧。——濂哥儿,带妹妹去寻敏善他们一块儿玩罢。”
宋濂拖长音叹气:“走吧。”
沈钿高兴地跟上去了。
晋王妃还在宫里等着,宋湘赶去会合先不提,出门狩猎的大路人马驰骋不多时就到了围场,将士开了围栏,皇帝指指左右:“年长的文官与勋贵随朕左右,年轻子弟们分散行动。日落前仍在此地会合。”
众人得令,旋即散开,短暂筹谋过后,便三三两两分开了几路。
陆瞻有苏倡,萧臻山,胡俨及杨谌在侧,很快就选中了一条道向林子深处迈入。这几人除去萧臻山稍有点骑射基础,其余三个都只有在京郊小山坡上雪地里逮逮兔子的经验,陆瞻让重华给他们每人发了把骨哨,以作走失时联络之用。
苏倡看了看后头,说道:“秦王身边有广昌伯世子,怀远将军刘贺的长子。汉王身边起初只有东安侯世子追随,但随后又有昭勇将军及恩宁伯府的二公子跟上去了。”
萧臻山笑得意味深长:“东安侯府,昭勇将军府和恩宁伯府都是想把女儿嫁作汉王妃的,瞧着吧,随后主动接近的人还会有很多呢。”
杨谌扬唇:“昭勇将军府就算了,东安侯那样的人家,俞妃和汉王怕是都要瞧不上。”
“没错。此外恩宁伯府也不怎么地。”苏倡接口,“恩宁伯府虽是有位美色过人的小姐,但早前不久才传出恩宁伯在外养小的,被恩宁伯夫人一顿狠撕,就是不知道俞妃母子知道不曾。”
“不知道又如何?咱们也不可能去主动告诉。”萧臻山朝着丛林里放去一箭,“这种事情,咱们去说了,他们只怕还要当我们有什么企图,宁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胡俨纳闷:“为什么这种事情你们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四人皆笑起来。杨谌道:“等你把谢家小姐娶回府来,很多事情你也会知道了。”
胡俨脸红了:“瞎说什么呢?”
“还装!”萧臻山马鞭指了指他,“咱们几个连恩宁伯府的事都知道,还能不知道你魂都在了谢家?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地做什么,看上了就去提亲,等回了城,咱们几个给你当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