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里——青铜穗
时间:2021-03-24 09:47:40

  但离开也有离开的好处。
  总之话既已出口,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决定权交给皇帝。
  晋王妃红着眼圈别开脸去。
  晋王也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进来之初听说陆瞻要搬出王府,他还不太放在心上,到如今,他内心里却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从来没想过会与这个儿子分开,不管是从前还是知道他身世以后,心里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总归要出去,但又从来没正儿八经想过这一日。
  他一直当他们别有用心,要霸占自己继承人的位置报复自己,所以怨恨他,而他竟说是因为不堪蒙受再多的护佑而离开……
  他还知道自己于他有十八年养育之恩,有了这句话,他那些不平不甘突然间就开始消散了。
  或者,他怨的并不是他,而是怨他们从来没有把他的感受放在心上?怨他们在肆意索取并践踏他的感情?
  “那你呢?”皇帝转而询问宋湘,话语声把大家都拉回了神,“他要是搬出府,你就不是世子妃了。”
  宋湘微笑了下,缓缓说道:“我既然嫁了给少寰,只要他不离不弃,那我自当也死心塌地。”
  当皇帝说到皇子不团结带来的祸患时,她何尝不曾想到自己与陆瞻前世也犯了同样的错?因为不团结,所以敌人一杀一个准。
  她已经是深刻反省过的人了,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即便是将来有这样的苗头,她也一定不会让人得逞。
  旁边看过来的陆瞻目光灼灼,眼里热烈的火焰都快把她给烘熟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宁王的案子定然要究查。但容朕再仔细想想,且不要声张,回京之后定夺。”
  宋湘与陆瞻躬身谢恩。
  身为亲王世子,突然要另立门户,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何对外给说法是个问题,陆瞻以什么名义出府也待斟酌,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的。
  步出宫门,月光已爬满山坡,四面安静中又带点零星的人声马蹄声,惊涛骇浪都是隐匿于无形的,天下还是一番国泰民安景象。
  到了昭阳宫大门下,便要分道了。走在前面的晋王逐渐放缓脚步,扭头看了看后方。宋湘看到夜色下他的双眸幽黯深沉,像是要如这月色一样环裹住陆瞻。陆瞻并未与他对视,而是以谦恭的姿态静望着他足下。
  “进去吧,夜里寒凉。”
  晋王妃交代过来。
  宋湘称是,与陆瞻折身入了东殿。
  进门后她顿了顿步,侧耳听了听,才与陆瞻继续往前。
  门下寂静,晋王也前行进了正殿。
  原地当值的宫人们瞬间活了,纷纷迎的迎门,倒的倒水。
  屋里由烛光照耀着,晋王妃解下披风,吩咐人传膳,然后在靠近薰笼的锦榻上坐下来。
  向来不以柔弱形象示人的她此刻也露出了几分疲色。进仁寿宫之初,浑身都是紧绷着的,既是对亲手养大的陆瞻难以割舍,也是终于到了当面锣对面鼓地挑明所有事情的时候,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得到皇帝一个态度。
  如今态度有了,离找出凶手也就更近了一步。
  晋王洗完手脸,盆前立了立,走了过来:“他什么时候决定要走?”
  晋王妃看了眼他:“你追来栖梧宫之后的那天早上。”
  晋王回想到了那个早晨,提起袍子坐下来。
  “我并没有说过让他走。”
  “总是要走的。他有他的前程。”王妃垂眸。
  晋王默声。望着面前跃动的光影,接着道:“你如今信我了么?孩子不是我杀的。如今我也很悔恨当初。希望能早日查到凶手,给他报仇。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烛光随风跃动了一下,晋王妃被光影勾勒出来的轮廓微微颤动。她垂首轻拢着双手:“你不需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夫妻一场落得这样,不过是你我各自有准则。凶手当然是要查到的,这却跟你我之间没有关系。”
  晋王望着她,神色渐渐凝滞:“那孩子的仇报了之后,你,你有什么打算?”
  晋王妃一脸平静。
  晋王双手紧攥搁在膝上,袍角一点点变皱。他有点害怕她这样的平静,孩子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创伤,这些年,是全靠着这股恨,还有陆瞻在身边而支撑下来的吧,她隐忍着就是为了找到凶手。那么一旦仇报了,她还会跟他延续夫妻关系下去吗?
  “敏嘉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苏倡也很好。我没有想好做什么打算,但是这王府确实已没有什么令我放不下的了。”
  她这样说着,起身踱到窗前,看着月光一泄满地。“我年少时光很快活,一直到父亲告诉我,说赐婚圣旨已经下来,我才知道那番快活有多虚假。
  “没有你,我也成不了太子妃,因为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任由自己沉沦。那道赐婚圣旨打碎了我对杨家与生俱来的信任,任我锦衣玉食,关键时候他们还是不能尊重我。”
 
 
第347章 酒局
  “这二十多年里,你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刻吗?”晋王也站起来。
  “有啊。”她支肘在窗台上,“怀孕生子,看着他们长大,这些都让我开心。但是,越是开心,旸儿的死就越是让我难过。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再也回不来了。”
  晋王胸脯起伏,走上前抓住她手臂:“我可以让瞻儿留下!他也是你的儿子,他比旸儿陪伴你的时间更久!他已经成亲了,湘姐儿很快就会怀孕,难道你不想看到他的儿女出生吗?”
  晋王妃望着他:“他是宁王嫡长子,他为什么要顶着晋王府庶子的名义留下?”
  晋王喉头下沉:“他可以归宗,公开他的身世,他也住在晋王府!”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晋王妃把手抽出来,“你已经对他下过手,你与他父亲的手足之情已经没有了,你与他能保持距离互不干涉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还指望他能接受你吗?如果可以,他又何必离去?”
  晋王怔然。
  王妃退开两步,望着门外早已经抬着食篮到来的宫人:“吃饭吧。”
  ……
  东侧宫这边,宋湘与陆瞻换好衣裳,带上宋濂随萧臻山他们往山下走去。
  不知不觉,他们竟在仁寿宫呆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早黑透了,说好的烤肉局也早就过了约定时间。
  萧臻山作主,先在山下找了个开阔的平地把架子支起来,烤到五六成时再一起上山来等陆瞻。
  俩人回来时他们已经在门外等待多时,听说还连晚饭都没吃,便索性一道山下吃肉。
  出门的时候宋湘扭头看了看正宫方向,门关着,灯火还闪耀。
  冲着晋王发的那个毒誓,宋湘也倾向于晋王不是谋害宁王以及七年后谋杀她和陆瞻的凶手,那么深深笃定丈夫就是凶手的王妃,此时此刻她又会是什么心情呢?她又如何面对这过去的将近二十年时光呢?
  也许是王妃对她和陆瞻都太好,使她情不自禁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起来。
  此外,凶手究竟会是谁呢?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楚王一族符合凶手动机。楚王身为皇长子,才能却不及年少英武,频频为国家立下功劳的皇帝,所以炮制了一场阴谋来除去这个弟弟。
  却未料出师未捷身先死,结果皇位还顺理成章落到了皇帝手上,楚王那些后人原本就算成不了太子也定然是个养尊处优的王族,结果沦为阶下囚,会有人不甘心,想复仇,这并不稀奇。
  何况,当年楚王乃是受身边臣子撺掇算计皇帝的,为首的头目们肯定都杀光了。但剩下的呢?他们仍然有可能隐藏在朝野各个角落。联合起来,这也是一股小小的力量。
  而他们若要复仇,那必然是冲着皇帝来,都冲皇帝来了,还能不是谋逆吗?蜀地的铁矿,正好就可被他们用来在制造兵器上。
  这些都能对上,但皇帝说楚王的动向每年都有专门的官吏奏报,并且以皇帝与楚王间的过往,的确也不太可能会容许这件事情存在疏忽,所以楚王一府的作案条件确实又是欠缺的。
  又且,楚王死了几十年了,他的后人也被囚了几十年,就算有报仇的心,也得有这个能力。囚犯是没有资格读书习武,培养自己能力的。
  “姐,我能去叫沈笠他们出来吗?”
  宋濂忽然摇了下她的手。
  宋湘抬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就是目的地了,满地枯草的空地上,两只不知是鹿还是麂子已经被烤得焦得四溢,红红火光映得皮肉金黄透亮,边上围了一圈人,是大伙的扈从,正在烧火的烧火,抱柴的抱柴,抬酒的抬酒。
  附近也有些遛达中的人被吸引过来,——气氛已经热闹起来了!
  宋湘道:“今儿来的都是男客,你问你姐夫!”
  宋濂扭头,这边陆瞻就已经摆手了:“有还没睡的就叫过来吧!难得出来一回,热闹热闹怕什么。”
  宋濂立刻跳起来打发小厮去喊人了。
  萧臻山也交代扈从:“去看四爷睡了没?没睡也请他过来吃酒!”
  杨谌笑着与苏倡对视:“你们都有人带,我们却没有!”
  宋湘说道:“可把表嫂和大姐都请过来。”
  苏倡挥手说:“算了!你大姐这会儿多半睡了,我让人切几块肉送回去给她尝尝。”
  “那也好。苏慕你去,挑好些的位置,给表少奶奶也切一份。”陆瞻说着想了下,便招呼着大伙坐下来:“苏慕是烤肉的好手,来尝尝他的手艺。”
  扈从称是又去。这时候宋濂领着沈笠他们一帮小的已风风火火回来了,夹在中间的还有裹成了粽子的沈钿。
  看到沈钿,宋湘蓦地想起下晌宋濂给她的那几张纸,碰了碰陆瞻道:“这回来的人家里,哪户人家的丫鬟穿绿裙白衫的?”
  陆瞻顿了下:“不清楚。怎么了?”
  宋湘便就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又借着彼此身体遮掩,将袖中的几页残纸给他看。
  陆瞻凝眉,抬头道:“大姐常与官眷往来,她比我更清楚,你可以去找她问问。”
  宋湘想了下,就说道:“那我去送肉给她们去。”
  陆瞻拉住她:“急什么?你还没吃晚饭,明日再去也不迟。”
  宋湘拿了块肉排在手里,快速吃了几口,然后起身:“我吃好了,——苏慕你把肉包好给我,我给郡主他们送过去。”
  陆瞻还要拉她,她道:“我送完再来。”
  那只手这才松了回去。
  宋湘带着花拾和景泰上了石阶,各家各户的住处都散布在山坡各处,沿途仍偶有人走,到了岔道处,宋湘预着要在敏嘉那儿坐上一会儿,便先去沈钰这儿。刚拐弯,就听前方来了人,听声音是沈家均正送客出来。
  便站了站,轻轻咳嗽了一声。
  景泰道:“世子妃在此,敢问前面是哪位大人?”
  前方稍顿,几道人影便走到了跟前,原来是沈宜均与萧祺父子。
  三人都朝宋湘下礼。
  宋湘微笑上前:“原来是沈尚书,大将军。大将军和四公子竟在此,方才小侯爷竟差人来寻了。”
 
 
第348章 被发现了的焚烧痕迹
  沈宜均笑道:“世子和小侯爷他们都在山下吃酒烤肉,世子妃如何不去热闹热闹?”
  宋湘说了来意,顺道邀请:“烤了两只大麂子,还有许多山鸡,兔子,朗月当前,三位既然还未歇着,不如一道去喝两盅?”
  沈家均朗笑,看向萧祺:“不知大将军可有意?”
  萧祺微笑:“既是世子的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罢。”
  彼此有了共识,三人便与宋湘告辞,往山下走去。
  宋湘叩开沈钰的门,沈钰披衣迎了出来,呀地一声让丫鬟接了东西:“你怎么亲自来了?黑灯瞎火的,磕着碰着了如何是好?”
  “我这哪有那么矜贵?今儿有月光,路上也有灯,十分亮堂。只可惜夜色寒凉,知道你不惯夜出,不然倒要叫你一块去坐坐了。”
  “你可想岔了,”沈钰笑道,“平常这种事我是最热衷的,并没有不肯去。只是连着奔波了几日,还没有缓过来罢了。——外面冷,我们进屋坐。”
  “我就不进去了。”宋湘推辞,“我还要去去大姐屋里,她也不出去,姐夫让带点吃的给她。”
  沈钰哦了声,拢了拢衣裳:“既是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了。”
  宋湘颔首,告别出了门。
  敏嘉住的地方距昭阳宫不远,宋湘从大门过去,又看了眼正殿方向,这会儿宫门已关,料想王妃已经歇下了。凶手能否抓到,直接关系到陆旸的死因真相,若不是猜想她心情不畅,宋湘也会邀她一道出来坐坐。这个时候,还是让她安静呆会儿吧。
  敏嘉也还没睡,把一身清凉的宋湘拉进屋里,裹着她的手说道:“偏少寰爱闹,大冷天地想起来在外头烤肉吃。有这兴致,何不到致雪斋把桌子支起来,外头那么大片空地,让下面人去烤来吃就是了!真不会想!”
  宋湘跟着坐下:“他们男人,凑的就是这个热闹。”
  俩人说笑一阵,敏嘉尝了尝烤肉,赞道:“没想到苏慕还有这样的手艺,改天借他到苏家用几天,给我们换换口味。——你也吃。”
  宋湘没客气,拿着银签跟她一道吃起来,顺道说:“今儿下晌在山上看到个丫鬟,梳双丫鬟,穿白衫绿裙,衣裙上还绣着缠枝花纹的,大姐可知道是哪家的下人么?”
  敏嘉停下来,想了下:“即便是衣着不俗,如今山上来的都是数一数二的权贵,这装扮的丫鬟可不少。——明儿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宋湘听完暗道不愧是晋王妃的女儿,自己没说找这丫鬟做什么,敏嘉也不问,痛痛快快就说帮她打听。她看了眼床上,小声道:“孩子们还好么?这几日没累着吧?”
  “都好。”敏嘉回头看了眼,“吃完晚饭就睡了。虽是第一次出来,却也听话。”又想到:“你们也加油,明年给绾姐儿生个弟弟出来,母亲一定会特别高兴。我看母亲这几个月瘦了些,也不如从前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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