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也多陪陪她。”宋湘道,“你是母亲唯一的亲骨肉,这世上最最贴心也就只有你了。”
敏嘉轻叹气,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笑了笑。
……
宋濂他们小的分了点肉就跑了,陆瞻让杨鑫带领侍卫去看着他们。几个人围着喝了两轮酒,很快沈宜均与萧祺父子也到了。
初冬天凉,好在侍卫们想得周到,预备了大而厚的毛毡,垫着坐下来倒是不觉寒凉。
陆瞻敬了沈宜均两杯酒,顺道在他们这边坐下,聊起围场的事。一会儿永安侯也遛达过来了,胡俨笑道:“侯爷怎么落了单?”
永安侯嗨了一声,坐下来接苏倡递来的酒道:“后山不是有个碧水潭么,南平侯他们不知听谁说潭里有娃娃鱼,方才摸过去了,我可没他们幼稚,还是来寻你们好些!”
众人皆笑起来。
萧臻山打量一圈:“今晚上不见秦王汉王?”
“汉王被东安侯邀走下棋去了,秦王——秦王不知去哪儿了。”苏倡笑笑地举着条兔腿咬了一口,顺手又拿了杯酒递给萧臻云。
萧臻云双手接了,道:“世子今日首战大捷,明日大家都压力不小了。这杯酒敬世子!”
陆瞻执杯道:“全靠兄弟们配合得好,光靠我一人哪里有这战果?承让了。”
面前篝火烧得旺,再喝点酒,身上暖融融。虽是两辈人,又是朝廷的权臣重臣,但身处野外,大家都很轻松。
陆瞻跟身边萧祺聊了几句,忽有人到了跟前:“世子!”
是个小太监:“小的奉王妃之命前来传话,方才有人说发现山上林子里有生火焚物的痕迹,眼下天干物燥,请世子交代随从,回头离去时务必把火种熄灭,以免发生意外。”
听到这儿陆瞻就触动了神经:“哪儿发现的?”
“就在前往山腰梅林的半途,小树林里。”
陆瞻哦了一声,收回目光。
萧祺道:“这时节最忌火星,还是大意不得。不过此地平坦,只些草皮,回头拿土将火种掩埋即可。”
陆瞻嗯了一声。先前宋湘才告诉他这件事,还说先不要声张,谁知这里就有人已经发现了,这一来焚物的那丫鬟只怕也要收拾干净首尾了。
他目光搜一圈:“世子妃还没回来?”
重华立刻道:“这才去了两刻钟呢。”上下山来回都得一刻钟。
陆瞻便又问:“濂哥儿呢?”
重华看了看不远处,咧嘴道:“在给小姑娘拢小辫儿。”
陆瞻顺眼看去,果见宋濂在给沈钿拢被风吹散了的头发……
他说道:“这会儿没事,你先着人去挑些水来,再在火堆外围环挖一条沟,把水灌进去,如此火再烧也蔓延不开去。然后再去看看世子妃下山不曾?”
重华下去了。
萧臻云道:“想不到世子也会这些兵家之术。”
陆瞻扬唇:“略知皮毛罢了。”
前世他好歹也在屯营里呆过半年,他别的长处没有,唯认真努力四字。半年时间负责操练他的是皇帝的亲信,受皇帝之命半点情面没讲,苦头没少吃,收获也有不小。
第349章 荒草
宋湘在敏嘉屋里也没多坐多久,下山时刚好遇见重华。
重华说了来意,宋湘便没耽搁,随他下山了。
西路揽月宫住着的秦王妃在院子里消食,听见门外有灯光闪过,侧耳听了听,道:“这会子是谁?”
侍女去开门看了看,回来道:“是世子妃。今夜里世子与萧家小侯爷他们在山下烤肉,许多人都去了,听说连沈尚书也在。”
秦王妃脸色不豫:“这才头天呢,争了个先就这么闹腾了?”
侍女垂首不敢言语。
秦王妃站了站,回了房,走到正拭剑的秦王身边,说道:“瞻哥儿今儿拔了个头筹,这会儿正在山下吃酒烤肉呢,瞻儿媳妇还四处给人送吃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秦王斜眼看过来:“你这是成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秦王妃怔住,转而道:“哪能呢?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显摆罢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呢,未必他就能次次拿第一!”
秦王把剑抛了,没好气地出了门。
秦王妃未料他如此,追到门下,已不见他人影了。
……
荒野天凉,皇帝还在山上,注定大伙不能太过肆意。
两只麂子分完,沈宜均就提议陆瞻散席归屋,多烤出来的山鸡兔子,便分给了一众从旁伺候的宫人。
最未尽兴是的小孩子们,宋湘上去一阵撵,宋濂就老老实实过来了。宋濂一老实,自然其余人也都乖乖地回了来。
陆瞻在回房途中把有人发现了后山焚物的事告诉了宋湘,宋湘听完讶异了一下,却也没太过纠结。山上不时有巡兵走动,会发现也不奇怪,只是这样一来消息就会传开,那丫鬟就会警觉,找起来可能难度就加大了。
但话说回来,这是别人的私事,虽然有些鬼鬼祟祟很不正常,过份草木皆兵,也容易闹出难堪,且让宋濂和敏嘉去打听打听再说。
因为搬府的事正式进入议程,夜里俩人都有点睡不着。
陆瞻抱着她滚了两圈,考虑到翌日还要进围场,宋湘硬把他给劝睡了,然后自己又不知道睁着眼睛到什么时辰。
翌日又是集体出发,但皇帝没去,仁寿宫对外说是皇帝要先养养身子,宋湘和陆瞻却有数,皇帝肯定是在昨夜里有了什么想法,为了安排布署才决定不去。
因为前世的老爷子连着去了围场好多日可都没说过累。再说了,皇帝要打猎,谁还敢真让他满山满地地跑么?还不都是把猎物赶在了一小片林子,供他活动活筋罢了。
果然,早饭后她就见好几名侍卫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下山了。
要布署的事情有好几件,首先是查楚王后人。楚王后族被囚在端州,几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有消息回来也得两个月以后,但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发现。
而洛阳近,宁王所掌的两份证据目前的持有人极大可能是骆容和柳纯如,骆家和柳家这边可以同时下手。
再就是楼参。楼参作为目前唯一露过面的嫌犯,更是不能放过的。
再者,处在皇帝的角度,只怕蜀地也会要去一趟,既然事件的起源是这个铁矿,那么后续如何,当然也是还要再挖掘挖掘的。
想着后山那烧东西的事也该跟王妃这边说说,宋湘先到了正宫。
敏嘉三姐妹竟都过来了,因此殿里看着其乐融融。敏善看到宋湘就迎了过来:“四嫂昨夜为何不叫我?我也想吃烤肉。”
宋湘笑道:“昨夜忙得来忘了嘱咐你晚些睡,你放心,还有好几日呢,回头肯定还会有这样的局,到时候再让苏慕烤肉吃。”
敏慧说:“三丫头离了家,活泼多了。在家可不见你这样。”
敏善腼腆笑笑:“濂哥儿在哪儿?我去找他!”
说完出去了。
王妃看着她背影,转向敏慧:“她哪像你?你有兄嫂,还有地位不低的生母。知道说她,平日就该带着她点儿。”
敏慧闻言,笑着轻摇起王妃胳膊:“母妃教训得是,回头我就去烤肉给她吃!”
宋湘失笑:“你会烤肉?”
“才学的!”敏慧道。
敏嘉一脸狡黠:“哪儿学的?”
敏慧脸上忽然添了点绯色。
宋湘见状,就跟王妃道:“今日是淑妃在仁寿宫轮值,也不知道她出来不曾?”
王妃看了眼外头:“迟些再去吧。”
……
仁寿宫昨天夜里的灯压根就没熄过。
夜里晋王他们走后,皇帝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在书案旁边坐下了。
王池跟着他到夜深,又从夜深陪到天绽亮,好容易劝着他上床躺了会儿,四更时分他又起床下了地,喊了几个影卫进来。
安淑妃赶早到了宫中,只见皇帝衣衫整齐地坐在了书案后,连忙过去:“皇上怎么起这么早?”
皇帝看到她,又越过向看向外面湛亮的天色,仿佛才意识到眼下到了什么时辰。
他嗯了一声,把面前写好的几张纸交给了王池。
安淑妃又道:“听说皇上今儿不去围场,臣妾便让人把后山的栖雪亭给收拾好了,回头臣妾陪皇上去山上走走可好?”
皇帝凝眉看着门口,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安淑妃走近些,却还没到跟前,皇帝就站了起来,负手走了出去。
安淑妃紧跟上去:“皇上不先用点早膳么?”
皇帝道了声“吃过了”,便出了门去。
仁寿宫位居山坡正中,周围有好几座宫殿,走出这宫殿群,还有些散布的建筑。今日皇帝不去围场,自然伴驾的大臣也都留在了山上。
皇帝缓慢地踱步在清静的甬道上,远远看到东边甬道上走来了几个大臣,他略顿顿步,又绕进左侧的夹道,朝着行宫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就越僻静。
因为是禁宫周围,这片安静极了,不但没有外人,就连巡逻的将士也都被隔在了围墙外。
皇帝像是漫无目的,哪里安静就往哪里走。如此走了几圈,不觉又回到了仁寿宫后方。
到了这里,他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在了一处锁住的院落前。他抬头看了看墙头上随风摇曳的杂草,说道:“把这院子开开。”
随行的太监立刻取来钥匙。吱呀门开,一簇灰尘顿时在阳光下跃舞起来。
第350章 你想你爹吗?
“皇上许久没来这儿了。”
说话的太监头发已花白,一双浑浊的眼睛试探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跨进去,踏过满院淹没小腿的荒草,环是指四处,他停在院角已经快腐朽了的一根木桩前,端详片刻,然后弯腰从隐蔽的缝隙里拔出一枝生锈了的箭头在指间翻转。
“十八年了,能不久吗?”
声音缓慢地从他嗓子里漫出来。
箭头已经钝到快看不出来本来形状,箭柄也脆到布满了虫孔。
太监闻言躬身:“宁王殿下因为爱热闹,皇上便特地安排了殿下住这儿,既不妨碍殿下出门,平日练功也吵不到别人。这木桩子上的剑痕,还都是殿下留下的呢。
“十八年了。老奴至今眼前还时常浮现出殿下的影子,仿佛能听见他在耳旁说话。”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箭,抬起头,然后摆了摆手。
太监会意,轻步退了出去。
……
宋濂接了宋湘的嘱咐,借着到处玩耍的机会寻找那个绿裙丫鬟,吃了早饭他就挑着女眷多的地方走来。
但眼下时候尚早,大多数人们都还没有出来,遛达了一圈,也不知往怎么找了,宋濂停在甬道上看了一下四周围,打算抄近道上山去走走,顺道还可以叫上沈笠他们。
他蹦蹦跳跳上了夹道,没走多远就见路边一间宫门开着,里面仿佛还有人走动。
他放慢脚步,趴到门边往里看。只见院子里芳草遍地,石阶上坐着个老头。
老头身上穿着黄袍,头上插着根简单玉簪,一看这不是他姐夫的爷爷,皇帝陛下么!
他怎么在这儿坐着?
院子里的皇帝坐在满院凄清的山风里看着手上的箭头,听到门口动静,也扭头往这边看过来。
他目光在那小脑袋上停了一会儿,随后道:“进来。”
宋濂便走了进去,从袖子里伸出双手,朝他行了个大礼。
皇帝道:“瞧着有点眼熟,你是哪家孩子?”
宋濂道:“回皇上,小民是宋濂,我姐姐是您的孙媳妇儿。”
皇帝噢了一声:“你就是那个‘又聪明又淘气’的濂哥儿。”
“皇上您知道我?”宋濂好奇起来。
皇帝扬唇:“能不知道么,你能来围场,还是托朕的福,朕给你批的。”
宋濂恍然回想起来,然后跪在地上,朝皇帝磕了个头:“多谢皇上破格恩准。”
皇帝望着他:“你这小脑袋磕在地上不疼么?”
“疼呀,但这是礼数。就算疼也不能失礼。我姐说不然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她就不带我出来了。”
皇帝颔首:“没错,礼数很重要。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这么懂礼数,知进退,这世上就会少掉很多事情了。”
宋濂听到这儿,好奇地打量他:“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您的扈从呢?”
“我呀,我在这儿想我的儿子。”皇帝举目望着院子,缓声道:“听说坐在这儿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坐下来听听看。”
宋濂也跟着他看了一圈,然后道:“您的儿子去哪儿了?”
“他不在了。”皇帝看着手里生锈的箭头。
宋濂凝默了会儿,说道:“您不要难过了,我父亲也不在了呢。”
皇帝看向他。
他在低一级的石阶上坐下来:“我母亲说,被人挂念的人来世还是会与亲人再相见的,说不定,你的儿子和我的父亲都正准备跟我们见面了呢。”
“是么。”皇帝微微扬唇。
宋濂嗯着。然后又一拍膝盖:“管他是不是呢,反正相信的话日子过得会开心一点!”
皇帝眉间开阔了些:“你这娃儿,倒是豁达得很。”说完又想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姐有任务给我,我准备给她办事儿呢。”
“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宋濂倒是迟疑了,他也不能确定这老爷子是不是他姐这边的呀!
皇帝道:“朕命令你说。”
宋濂想到昨夜王妃都遣人给陆瞻传话,说有人看到后山的灰烬了,再说这种事发生在行宫,明显不对劲,提醒一下皇帝这个主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