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灯影朦胧,那个人是再也看不到了。
陆瞻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他心头还在盘旋着她那句“重生最大的好处是令我摆脱了你和那桩婚姻”,这句话像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牵引着他的目光在人海里搜寻。
曾经他也积极地想要了断,可当如今一桩又一桩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不说不好到底是谁的损失了……
……
两个人茶馆里坐着的这一下晌,官府这边行事已经紧锣密鼓,风声一阵比一阵紧。
俞夫人自俞歆派了家丁来问她李家实情,就再也不能安坐了,出了佛堂到房里,刚准备着要怎么了跟俞歆交代这件事,底下人却又突然来报,说有人把周毅告了,接了状子的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刑部来人把俞歆都给请去了!
俞夫人听完就两眼发黑,瘫坐在了椅子上。
家里出了个俞贵妃,俞家这些年声势渐长,从一个普通门第一跃成为了京城里望族,俞歆的长子娶的是太师的孙女,家世显赫。
对俞淮安的婚事俞夫人便也寄予了莫大希望,想让他也娶个至少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谁想到他居然看中了一个平民女子?而且还一门心思想娶她为妻?
俞夫人当然不会答应,最后经不住俞淮安闹腾,假意允了他,然后私下里授意周毅,让他去李家提亲,但要设法去李家让那姑娘知难而退,自己打消这念头。
周毅到了李家,却被李姑娘奚落了一顿,原来李姑娘居然并没有相中俞淮安。周毅一气之下,就自行改变主意让李姑娘进俞府为妾。
最后,谁想到那姑娘居然那么刚烈,就寻了死呢?!
俞夫人心慌气闹,简直没一颗是安稳的了!。
第65章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当然,这件事俞歆已经知道,官府也已经知道,当时俞歆气得冲到了周家,对着周毅大骂了一顿,然后斥令周毅善后。
但是周毅后来去李家药所寻李诉他们的晦气,然后撞死了他们老母,他老爹又因此上吊,这些事俞歆不知道啊!
为了怕他再问罪,俞夫人是让人把这些事都给压下来了的,俞歆跟大多数的老爷们一样,内宅的事情并不大管,平时出入的地方都是街头碎语传不到的地方,如今告到了都察院,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俞夫人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日,听说俞歆轿子已经进了门,慌不迭地下地,趿着鞋就往门外来!
俞歆直奔内宅,正院门下刚好与俞夫人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先甩过去:“你知我素来不爱动粗,但今日之事你要占八成责任!你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个能耐就该好好呆在内宅管好你的份内事,学着人家玩权术,好了,如今你倒是来玩儿?!”
俞夫人挨了这一掌,歪倒在地下,心里又悔又怕,脸上又痛,却也不敢哭出来。
各房儿子儿媳等闻讯都过来了,但这个时候是母亲最没体面的时候,他们又怎敢近来求情?
老大想到了俞淮安,此事皆因他而起,遂去喊他来顶罪解围。
岂料因为李姑娘死后一蹶不振的俞淮安理都没理,直接跑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
俞家小辈们坐立难安,到底俞夫人是母亲,是当家主母,如此闹开十分难看。
正焦虑之时门外却又有家厅急匆匆闯进来了,不及与少爷们对谈,直到冲到了正院:“老爷!宫里来人,皇上传老爷您进御书房见驾!”
正院里骤然安静,片刻后俞歆怒视了俞夫人几眼,恭肃整衣出了门。
卷宗还是由胡潇递进宫的,当着皇帝的面胡潇又亲口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此案被俞家瞒得极紧,倘若不是这位宋姑娘义愤填膺敢于揭露,那么还不知要拖到何时才能让臣等察觉。这是臣失察,臣知罪。”
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察院竟无一人提及,倘若此番状子不是投到他手上,而是直接投给了皇帝,那么就算主罪在俞家和周毅那儿,他这个都御史只怕也少不了要被责怪几句。
皇帝凝眉翻着案卷:“这个女子又怎地有如此见识?”
“她是庆元二十二年二甲第七名进士,后翰林院侍讲宋裕之女。”
“宋裕?”皇帝顿了下,凝眉又想了想:“原来是他的女儿。”
胡潇笑道:“原来皇上也还记得宋大人。”
“进宫讲过书,自然尚有印象。只是朕还想起来一件事——你在就更好了,宋裕有个胞弟叫宋珉,在兴平县任县丞,徐洛因为失盗之事迁怒宋珉,导致他一家人受到胁迫,居无定所,这也算你们都察院份内事,你着人查办清楚,还给宋珉一个公道。”
胡潇听出这是要关照宋家的意思了,遂领旨。
这边厢俞歆刚好就到殿了,皇帝挥手让胡潇退下。胡潇走到门下,正与俞歆迎面遇了个正着。
才刚跨门槛,就听后方啪地一声什么丢了过来,回头一看,先前那卷宗不偏不倚正摔到了俞歆脸上!
胡潇微微扬唇,掉头走了。
皇帝年轻时候就是个霸气的主儿,近些年虽然温润了很多,但那只不过是没遇上事儿。
俞家这边,且还要狼狈一阵子呢。
“老爷,咱们回府还是?”
“回府!……”
胡夫人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朝堂,她与丈夫是相互扶持走到今日,胡潇能够在皇帝面前稳立不倒当然也离不开她的帮扶。
杜玉音拿着宋湘给的状子来找胡潇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吃饭,紧接着胡潇饭也没吃好就去了书房,胡夫人就也好奇着人去前院打听。
胡潇回到府里,胡夫人也就知道了前因后果,给胡潇更衣的时候说:“那老俞最浑的是不管内宅,周氏一心想着攀高枝儿,要不是女儿跟汉王差着辈,只怕早就算计着当汉王的岳母了!”
胡潇嗨了一声:“你这个嘴啊,就是不饶人。”又道:“不过话糙理不糙!”
胡夫人笑道:“一面想往上爬,一面还把人往底下踩。本来他们出身也不高,凭什么瞧不起小门小户啊!”
胡潇坐下来,笑着喝了口茶,想了下,又道:“你说到小门小户,今儿递状子给我的那位宋姑娘也不是显赫出身,可人家那气度人品,真是不一般。”
“是么,”胡夫人也坐下来,“不过我怎么听玉儿说这宋姑娘是早就瞄上她了,故意追着她到了龙云寺?——这倒也罢了,玉儿却还说这姑娘害她在溪边摔倒,又假意上前搀扶,这才有后来寻到胡府来找她递状子的事?”
虽然替李家出头这事是值得称道,递状子到他们手上来也是合乎情理,但如果她为了递状子,暗地里做这些害人的手脚,那她人品如何就不好说了。
那么多男子在场,杜玉音一个大姑娘家当众摔倒了,那岂不是落人笑柄?
“不会吧?”胡潇凝眉,“那姑娘坦坦荡荡,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胡夫人便就疑惑地皱了眉头……
“给我查清楚!查到了来告诉我!”
夫妻俩刚说到这儿,门外就传来少年人夹着怒气的声音。
胡潇扭头:“这小子又怎么了?”
胡夫人道:“不知道,上晌在龙云寺,半道上我就不见他了。回来我就听说他在房里洗澡来着。”
“奇奇怪怪地。”胡潇放茶起身,走到院门外唤住要走的胡俨:“你嚷嚷什么呢?”
胡俨漂亮的脸上还有残存的怒气,看到他爹立刻弯腰:“回父亲的话,今儿在龙云寺,不知道谁暗算我,害我差点着道。我咽不下这口气,要让人去查查看。”
“暗算你?”胡俨意外了,“为啥暗算你?”
胡俨脸红没吭声。
胡夫人走出来,忽然一眼识破:“你是不是跟外头什么人接触过?”
“没有!”胡俨辩驳,“我就是跟——”
“二表哥!你要的兰花我搬到你房里去了。”
话说一半,杜玉兰忽然走出来,胡俨剩下的话也咽回去了。“放门口就好,你不用进我房!”
杜玉兰抿唇称是,又陪笑问胡潇夫妇:“舅舅舅母怎么站在这儿说话呢?”
胡夫人已经猜出胡俨遭遇了什么,突然被打断,当着她一个姑娘家的面,也不好再说下去。
可一看她这拘谨之状,便不由纳闷:“你不是在绣枕套吗?怎么又去搬花了?”
杜玉音支吾:“方才路过花房,听说表哥房里要换花,我就顺带捎过来了。”
“女红不好好做,又跑去花房干什么?”
胡夫人数落了一句,然后缓下神色:“把花放下吧,下人的活不用你做,你回房把绣的鞋面拿来我看看,我再教你几招针法。”
看着她走了,胡夫人便使了个眼色给那父子,进了屋。
第66章 铺子还是得搞起来
杜玉音得了宋湘在人前的夸赞,的确是把她要挟自己这事给压下了。
但没想到胡潇他们移步都察院后胡夫人会追问这件事!
为防胡夫人生疑,她只得先把锅甩到宋湘身上,反正此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也死无对证。
却没料先前她给胡俨送花的时候刚好就又听到他们说到这茬儿!
她在胡家住了三年,一向知道要想在胡家站的稳当,就得顺着舅母的意思。舅母因为没生女儿,也把她当女儿看待。所以她那样精明的人,如今也没看出来自己对胡俨怀有心思。
今日在山上,她也不过是趁着胡俨小憩时偷偷进去,想取他一点贴身之物而已,谁知小睡中的他被惊醒,她吓得慌不择路,就遇上了宋湘!
舅母回头定然还会跟二表哥细问,——二表哥这边她倒不怕什么,他左右是没看到她的,要是看到了,方才便一定会表露出来。
关键是宋湘!
当然她绝对不会相信宋湘能看破自己对胡俨的心思,她一定只是使诈。可是也禁不住宋湘把她慌慌张张在山道上奔跑的一幕刚好撞进了眼里!
尤其听她言语里好像也看到了点什么似的,这要是回头舅母找上她……不,不会的!她不过是个偶然出现的外人,而且也没住在城里,舅母堂堂左都御史夫人,怎么可能会屈尊去找她呢?
杜玉音心里七上八下,这一日终不能安稳,总觉得还是得想办法敲打宋湘一番才是正经!毕竟她是有经验的了。
宋湘回到村里时已经快天黑,天边火烧云映得田野五彩斑斓。
宋家屋顶上也冒出了炊烟,饭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郑容跟游氏正在为炒鸡蛋里放香椿还是放韭菜而吵得热闹,宋濂抱着梨花的脖子坐在旁侧玩九连环,间或帮一两下腔。
宋渝在认命地洗菜,宋澄坐在院子里劈柴,宋珉几次试图进屋劝架,都被给郑容吼了回来。
“我回来了!”宋湘进了门,反手把院门关上。
宋澄先站起来唤了声“大姐”,宋濂听到声音立刻飞奔过来,梨花呜呜地跟前跟后。
“姐你怎么才回来?”
宋濂抱开梨花抢到它前面。
“因为办事去了呀。”宋湘拿出麻糖来分给他和宋澄,宋澄接了,道了谢。
宋湘又摸了摸梨花的头,捋着袖子先把手洗了,然后走进厨房。
看了那两妯娌一眼,她接过郑容手里的香椿就开始切。
游氏冲过来:“今早上才吃过香椿,晚上又吃!”
宋湘望着她:“二婶要按自己的想法吃,倒可以另起炉灶。屋后有砖,明儿就让二叔把灶垒起来,往后你爱吃什么谁都管不着你不是么?”
这娘俩厨艺都不错,游氏蹭了几日嘴早养刁了,再说分灶开伙那就得她一个人侍候一家子人,哪里有一块儿吃着轻松?哪怕是要帮忙,那也比自己开伙强!
可眼下被宋湘怼了个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她也想要发作。
宋珉见状赶紧把她轰走了:“还不去摆桌子!”
宋湘望着他,也悠悠道:“二叔也别光对着女人撒气,二婶起码还动手做事,二叔倒是干什么了?”
宋珉噎住,同时接收到郑容的瞪眼,立刻也灰溜溜地去摆桌了。
游氏本来挺气的,一看这样,当下气也不见了,老老实实去拿了几颗鸡蛋来。
郑容冷哼着看他们走了,接过宋湘手里的菜刀:“怎么才回来?不是说昨日回来么?”
宋湘道:“夜里再看您说。”
夜里洗漱完回房,宋濂就赖在宋湘外屋的凉簟上睡着了。
宋湘给他盖被子,被他睡颜勾住,忍不住在床沿坐下来。
潭州乡下有个风俗,若是有奶娃的年轻妇人过世,入棺时怀里得塞个草扎的小娃,以慰亡者思儿之情的意思。可见过来人都知道离开了孩子的母亲不论生死,该有多难过。
宋濂不过比澈儿大三岁,再过三年,那孩子多半也跟他舅舅一样古灵精怪了。
虽是与陆瞻分道扬镳,作为父亲,他大包大揽把仇报了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孩子从她肚子里生下来,又是她一手带大的,道理分割得清,这责任和情义又要怎么割?
七年……她从怀着胎到他们会叫“母亲”,会抱着她在脸上亲吻,会说“父亲坏坏,不帮母亲做饭洗衣”……这点点滴滴,又怎能因为跟他们的爹不对付,就连他们也彻底撂下了……
“湘儿!”
郑容掌着灯走进来,把沉浸在情绪里的宋湘招了回来:“好了好了,快说说进京的事!是不是遇到意中人了?”
宋湘深吸一口气,收敛心思,然后轻睨她一眼,起身坐到她身旁:“是帮李家告状去了。”
说着,她便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上次你还说不打算理会呢,这就顺道给摆平了?太淘气了,总是这样忽悠娘!”郑容嗔怪着,脸上却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宋湘笑了一下。
“我女儿心地善良,我从来不怀疑。”郑容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可惜还没有遇到意中人,要是来日也有人像娘这样对你深信不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