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时间:2021-03-25 09:52:37

  入夜后,田喜见屋内的灯熄了,便招来人嘱咐了番,令其去太子那传信。
  晋滁这夜心情不佳的在房里踱步半宿。
  一来着实为长平侯府的怠慢而恼火,二来是她对长平侯府的的态度,让他心底生出些隐约的不安来。
  她对娘家做出绝交之意,纵是有部分原因是她娘家绝情在前,可他总觉得似还有旁的深意。
  翌日,正好赶上官员休沐。
  天刚蒙蒙亮,晋滁就让下人去长平侯府下了拜帖。
  辰时刚到,他就让人备了马车,往长平侯府而去。
  林侯爷早早的带着阖府老小在府外跪迎。
  晋滁抬了窗牖,掀眸往马车外淡淡一扫,只不冷不热的让他们起身,而后又将那窗牖阖上。
  府上内外的大门尽数敞开,引太子马车进府。
  林侯爷骑马亲自在前引路,恭敬的将马车引到了待客的花厅处。
  “臣拜见殿下,恭请殿下安。”
  晋滁下了马车,目光在那俯首叩地的林侯爷身上扫过,而后冷声道:“孤躬安,起吧。”
  太子落他身上的凌厉威压,林侯爷又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自知是为何,却也只当未知,硬着头皮起身,伸手向着花厅方向,恭谨道:“请殿下移步。”
  晋滁掸了掸袖,抬步入内。
  那挺括的背影都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意味。
  林侯爷深吸口气咬咬牙跟上,同时迅速以目示意几个儿子莫要乱说话,而后又让他们一并入厅。
  晋滁撩袍坐下。刚一落座,就掀眸望向那林侯爷,径直问:“听说林侯爷昨个病了?”
  林侯爷身体还未落到椅面上,就忙又起身回道:“劳殿下挂念,昨个臣旧疾发作,确是起不了身。昨夜吃过药后发了汗倒是好些了,否则今个,怕要怠慢了殿下。”
  闻言,晋滁似真信了,峻冷的面上转而浮现关切之色:“旧疾不得马虎,小心成了顽疾。林侯爷平日需得当心方是。”
  林侯爷连声应是,感激谢过太子关心。
  “你身体不适,莫要久站,快落座吧。”
  林侯爷再次谢过。
  待见对面人落了座,晋滁方又道:“听说林侯爷病了,孤心甚忧,特意从库里挑了些补品过来。”
  说着抬手拍了两下。
  而后就有下人从花厅外抬了几个箱子入内。
  打开来看,是一盒盒的药材,皆是上等的人参、当归、鹿茸、燕窝等物。
  林侯爷又要起身谢过,却被晋滁笑着抬手止住。
  这时候下人们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下了,唯独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单独留了下来,恭敬的候在一旁。
  林侯爷瞧见了,周围作陪的林昌盛等几人也瞧见了。
  面对他们的疑问,晋滁笑着解释道:“这是宫里的王太医,医术高超,孤素来信得过的。”
  似没见到林侯爷他们微变的神色,他招手示意那王太医过去。
  “去给林侯爷瞧瞧病吧,看看究竟是何等故疾,都让人起不了身了。”
  林侯爷急得冷汗涔涔。
  他急切的想要找出个托辞来,可未等他想出半个借口,那王太医已经走到他身旁落座,温声让他伸出手来。
  林侯爷只能依言照做。
  面对太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只觉呼吸发紧,浑身僵硬,后背不断冒汗。
  他自是没病,想那太医又能诊出个什么?
  那王太医还在老神在在的给他切着脉,可他脑中却开始胡思乱想,想那太子莫不是想当面戳穿他的谎言,以便来治他的罪?
  这可就是太子此行目的?
  没至半炷香的时间,王太医就收回了手。
  起身至太子跟前,禀道:“回殿下,观林侯爷脉象,似有心肺虚热之症。这症不难解,待奴才给开副药,林侯爷吃过药,这症状也就缓解了。”
  林侯爷刚松了口气,却冷不丁听对面太子问了句: “正巧此番前来,也带了不少药材过来。你瞧可能配的药来?”
  那王太医当即回道:“配的。”
  “那就好。还等什么,快去配药来,熬好了赶紧端来,让林侯爷趁热灌下。”
  太子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却让林侯爷父子几人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这一瞬间,脑中不由自主的,首先想到的却是昔日皇太子莫名其妙的薨逝。
  今时今日,那皇太子被谁毒杀,已是不宣于口的辛密。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们,但凡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哪个不知皇太子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想昔日皇太子,也算是当今圣上一手扶持上位,最终却又被圣上给狠心毒杀。连至亲都下得了狠手,更何况对他人?
  想到当今与太子皆是行事不按章法之人,林侯爷终是维持不下面上冷静,冷汗涌出的同时,面色变得惨白。
  晋滁没再看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厅外的方向,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一声接一声的响声听的林侯爷心慌意乱。
  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他窒息的沉默,可一抬头看向对面太子,见那眉眼皆冷的模样,顿觉口舌发干,话就不由咽了下去。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王太医亲自端了碗热腾腾的药汁上来。
  那黑的浓重的药汁,任谁见了,都要两目发直。
  晋滁往那药碗里扫了眼,淡声:“端给林侯爷用。”
  王太医就端了药往对面去。
  林侯爷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药汁,只觉得那浓烈的药味直冲鼻端,刺激的他连打了几个激灵。
  他抬手想要去端,可却觉此刻那双手好似有千斤重,举了好半天却迟迟举不上来。
  这时,立在林侯爷身后的林昌熙咬牙上来,一把从王太医手里抢了那药碗,而噗通一下,端着药碗双膝跪地。
  “殿下,臣亦有顽疾,疼痛难忍,想先用父亲这碗药。望殿下成全。”
  语罢,就低头大口吹了吹药汁,然后不等林侯爷大惊失色的制止,就猛灌了药入口。
  这一瞬间,除了周围人骇然的吸气声,整个花厅可闻落地针音。
  晋滁冷眼看那林昌熙被烫的满脸通红的模样,抬手猛一拍桌子,喝道:“放肆!孤可允你用药?你可是不将孤放在眼里!”
  “臣不敢。”
  林昌熙忙放了药碗,磕头认错。
  这会林侯爷他们也皆跪地请罪。
  晋滁的目光划向那林侯爷,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上个待孤不敬的人,至今还在大理寺狱待着。长平侯府若要步其后尘,孤也不妨成全一番。”
  林侯爷他们当然知道那在大理寺狱待着的,是指那忠勇侯府的三房,也知所谓不敬,究竟是指何。
  林侯爷面色几变,而后连声道不敢。
  晋滁未再多说什么,只在他们身上扫过几瞬,就沉声令他们起来。
  见那林昌熙端着药碗心有余悸的立在一旁,晋滁冷笑了声:“既然这么喜爱喝药,那你就尽数喝光了罢。”
  林昌熙知药并未有何问题,闻言也不觉有何负担了,应过声后,当即将碗里剩余的药汁一概喝尽。
  晋滁目光扫过那碗底,随即又吩咐那王太医道:“瞧二公子喝的尽兴,你再去煎两碗药来。”
  王太医领命出去,林昌熙硬着头皮谢过。
  晋滁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喝过一口,突然问:“良娣昨夜在府上待的可好?”
  林昌盛见他父亲面色一紧,遂抢了话答道:“甚好。”
  晋滁没有追究他话里的真假,只略微沉默后,方道:“我找钦天监算过,十日后,是个良辰吉日。那天,我来迎她入府。”
  林侯爷几人口中应下,脑中却在迅速反应具体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后,几个人面上神色微妙。
  因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晋滁似无察觉,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们府上打算给她备上多少嫁妆?”
  林昌盛张了嘴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嫁妆?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须备嫁妆?
  饶是进东宫,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应及时,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就已迅速闭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爷也是诸类想法。
  他本来仅打算给些地契银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准备一番。
  林侯爷沉吟的时候,晋滁已经开始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犹记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时,八十八抬箱笼,十里红妆,场面甚是壮观。如今进东宫,你们若准备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脸面?”
  林侯爷脸色骇了下。这话听来,太子还打算过来迎不成?
  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自古以来,太子纳良娣,可没有这般规格的。便是太子嫔,也不带这般的。
  饶是心中这般想来,可他又哪里敢当面质疑太子的话,想了想后就答复说,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箱笼。
  话音落后,片刻方听那太子勉强道了声可。
  临走前,太子又嘱咐道:“嫁衣孤替她备了。只是这盖头,你们千万督促着她,赶紧绣好。”
  太子带人离开后,呆若木鸡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无措的面面相觑,因为从太子的寥寥几句话里,大概猜得到太子给备下的是何等规制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气。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过后,京城达官贵人,尤其是圣上得知了太子纳良娣的种种逾制,该是何种反应了。
  “侯爷,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里药材补品的下人,这时候在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时,见到里头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赶紧过来禀报。
  林侯爷几人忙过去查看。
  待见了躺在箱子里的两只绑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几瞬,而后几人无不心乱如麻。
  “父亲……”
  林昌盛忍不住唤道。
  林侯爷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长子想要说什么。可当日毕竟赖得皇后才保全了长平侯府的阖府性命甚至是富贵体面,若要这会又换阵营……不提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众臣不齿。
  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他们是文臣,脸面最为紧要。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官还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况,那苑姐儿与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也未从得知。
  想想如今的处境,林侯爷只觉得头都大。
 
 
第70章 亲迎
  桌面上的两匹大红色织锦, 沐浴在打窗屉里投射而来的曦光中,流光溢彩。
  林苑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田喜小心翼翼的拿过其中一匹,摊开约莫巴掌大的宽度, 满脸挂笑的往她的方向呈了呈。
  “十日的时间是赶了些, 太子爷也怕累着您,说是上面花纹不必绣的多么繁复, 简单勾勒些金线上去就可。您看, 得闲的话,要不动动针线?”
  林苑目光投向那艳红绚丽的织锦。
  艳色夺目,经纬细致,触摸应也是无与伦比的细腻温软。
  良娣是妾,却要做正妻的派头绣红盖头, 逾制又放肆。
  日子偏又选择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他的动机是什么她不清楚, 可其中掺杂的对符家的恶意,却是让人能真切感知到的。
  她移开目光, 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
  红与白, 两种极端的色泽,仿佛隔开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许久未动针线,手也生了, 不妨让人替劳吧。”
  听了这话, 田喜不免窒了下。
  “哎哟瞧您说的,您便是捏着针线随意勾勒两下, 却也比那些粗手笨脚的仆妇们强上百倍,千倍。”边说着,他边展开那流光溢彩的织锦给她看:“您瞧瞧,这贡锦料子柔软顺滑,罗织的锦丝又细密, 真是上上等的绝品,便是宫里头也少见的。除了您呐,其他人就算摸上寸许都没那福气。”
  “真是手生了。” 她半阖眼帘:“田公公还是收起来罢,左右也用不着这个,不绣也使得的。”
  田喜听了不免想叹气,这如何使得呢?
  仔细放下手中织锦,他双手搭握在身前,自然微躬了身子,好言相劝道:“太子爷盼着呢,您好歹还是绣个吧。要真撂了手不做,让太子爷的意愿落了空,您自个想想,他可是能善罢甘休?届时又少不得会横生些枝节,甚至会闹出些您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您觉得这又是何苦?”
  他又伸手将那织锦往她面前轻推了推。
  “您动动手,不过几下裁剪、缝制的事,又何必闹得场面难看。您说呢?”
  外头的飘雪渐大,苍凉的白色落入她双眸,逐渐湮没了她眸底的颜色。
  她转过眸来再次望向那红的浓艳的织锦。
  “良娣盖红盖头,岂不逾制?”
  “不逾制,不逾制。”田喜说的甚是肯定:“旧朝的规矩怎能延至新朝?按照咱新朝的章法,这些完全合乎规章法度,不逾制。”
  田喜说的煞有其事,可他们皆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遮羞布罢了。他说的不信,她听的也不会信。
  林苑在案前沉默坐了会,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拿过另一旁备好的花剪与金线。
  “既然太子不嫌谕制,那我绣便是。”
  田喜大松了口气,赶忙在旁殷勤的帮摊着料子。
  “怎会嫌呢,太子爷喜都来不及。”
  御书房里,奏折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弃旧朝旧制,启用新朝新规?”
  圣上指着那奏章上的内容,回头看王寿:“你瞧瞧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纳良娣的事想要大操大办他就明说,何必整这花里胡哨的,特意来碍朕的眼。”
  王寿没应声,低眉顺眼的立着。
  圣上随手将那奏折扔在御案,抖着花白胡须,不冷不热的笑几声。
  “纳个良娣就是这么个规制,将来要娶太子妃,岂不是要参照迎娶王母娘娘的规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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