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时间:2021-03-25 09:52:37

  众臣心中皆有官司,不过都是人精,自不会厚此薄彼,敬过那林侯爷,自然也会借着由头敬过那几家的酒。毕竟将来日子长着呢,谁知道笑到最后的又是哪位,如今结不结善且不说,好歹不能让人记离开仇。
  凤阳公主将那些命妇的神色也看在眼中,拿了琉璃盏入手,倒了杯清酒,缓缓送入红唇中。
  “来,让尧儿近前来,朕看看。”
  酒过三巡,圣上捋着胡须笑道。
  太子就抱着孩子近前,圣上拍拍掌,接过孩子抱了抱,哈哈笑道:“这小子还挺沉。”
  太子笑道:“都是他娘亲照顾的好。他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倒是累着良娣给生生累病了。”
  圣上闻言只嗯了声,便不再接他那岔,只转过身问王寿,“你看皇长孙长得随了谁?”
  王寿小心的往皇长孙精雕玉琢般的面上看过,而后惊叹道:“老奴左看右瞧,都觉得皇长孙就如那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这是随了仙气了。”
  不等圣上再言,旁边坐着的皇后突然插嘴道:“可不就是仙童一般,瞧着就讨人喜欢。皇长孙这模样,也是随了太子了,打眼瞧去,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皇后的话一落,殿内的气氛随之一默。
  明眼人自瞧得出皇长孙的长相随了太子,可当着圣上的面还真没人敢提,因为太子的长相是随了故长公主,而天家夫妻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故长公主犹如一根刺扎在了圣上的骨头上,连王寿这个太监都知尽力避讳着不往这上面提,皇后又焉能不知?
  只是她胸口里一直堵了口气,那长平侯府的嘴脸着实让她不快,再看这孩子心头难免就生起些恶意来。
  圣上往皇后那看过一眼,而后又在皇长孙面上打量几番,点头笑了声:“是像极了故长公主,不,懿德皇后。”
  懿德,是给故长公主追封的谥号。
  晋滁也往皇后的方向看了眼。皇后的脸僵了瞬,而后尽量自然的瞥过脸去,佯作与旁边嬷嬷低声谈话。
  深吸口气他按捺下胸口郁燥,他倒不惧旁人拿孩子的长相说事,孩子的模样随了他,他只有高兴的份。可今日这场合,他本是想趁机向圣上提议,给她提下位份,如今被搅了场只得作罢,这让他如何不恼。
  “朕瞧孩子疲乏了,不如让人抱下去歇着罢。”
  圣上说着就要将孩子递给身后的王寿,却被晋滁又给抱了过来。
  “尧儿认生,让他奶嬷嬷抱着在一旁歇息便成,省的他一会醒来见不着我,又要哭闹不休。”晋滁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圣上摇头失笑。
  晋滁抱着孩子下去后,就招来奶嬷嬷将孩子交给了她,低声嘱咐一番后,就让她带着孩子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处歇着。这在群臣看来,无疑再次坐实了天家父子不睦,儿子非得就在自个眼皮子底下守着,这是得多么不信任圣上。
  这一幕落在另外有心人的眼里,目光不免晦暗。太子对皇长孙太重视了,简直违了规制,不,或许应说子以母贵,太子在那个女子身上已诸多破例,颇有万千宠爱之势。
  吴刘两家无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别开。
  宫里的守卫,每两个时辰一换防。
  今日宫里头设宴,文武百官皆在其列,可作为担任着防卫皇城之责的禁卫军的大小统领,可并不在其列,毕竟职责紧要,尤其是这种时候,更要仅守岗位,避免出现丝毫差错。
  尚未至午正时刻,不到换防的时候,李副统领就见王统领带着一干禁卫军,少说也有两三百人,正往他所守的宫门方向而来。
  李副统领心神一紧,却不等他上前询问,王统领已手持令牌,冷声令他开宫门。
  令牌是真,李副统领自然得依言开了宫门,只是他余光瞥见那王统领袖口露出的一截明黄色,顿时心头突突直跳,当即意识到那是圣旨。
  等王统领一行人出了宫去,李副统领越想越不对,皇长孙满岁宴的时候,圣上如何就着人去宣圣旨了?若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太子那边应也会提前拍个人过来与他通信,毕竟他是太子的亲信。
  这般想来,他额上冷汗不免淌下,越想越觉得此事只怕关系太子。来不及多想,他招来下属几番嘱咐一番,而后咬咬牙,带了几个人急忙往太和殿的方向而去。
  路上,他遇上了刚好换防的刘副统领。刘副统领是刘家分支,同样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与他同属太子亲信。
  将自己的猜测与他说过之后,刘副统领沉思片刻,就与他一同往太和殿的方向而去。在路径一偏僻宫巷时,刘副统领看着前面脚步匆匆的人,慢慢握紧了剑鞘。
  王统领出宫后,将令牌给了手下,令道:“我等先去太子府,你们去北门衙门,再调些人手过来。”
  府里的小主子被他们爷带进了宫里,田喜平日里都是围着他们小主子转,一时间闲下来就觉有些不适应。索性就拿了鸡毛掸子,在大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掸着灰。
  隔着老远的地方就隐约听见些嘈杂声,他惊诧的起身,匆匆几步来到殿外,站在高台阶上垫着脚朝远处眺望着。待远远见着了乌压压朝他们后殿方向来的一干人时,当即脸色大变。
  “快,快出去打听打听出了何事。”
  那下人也被田喜即变的神色唬的面色发白,二话没说就拔腿往外头跑,没等跑过去问明白,就遇上了急匆匆往这奔来的守门护卫,无措的朝高阶上的田喜解释说,宫里头的王统领带着圣旨来了。
  这话入耳当即让田喜腹腔内的一口气直冲喉管而来,冲的他两排牙齿都开始打颤。
  跟着他们太子爷在宫里头以及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他的政治嗅觉比远比这些护卫们敏锐的多。趁着太子爷入宫不在府上这档口来宣圣旨,能是来宣什么?
  他目光僵直的往后殿外的方向再看过去,此时那一行人离这里愈发近了,近的足矣让他看清他们的衣服样式,以及那周身杀气腾腾的气势。
  要宣什么圣旨用的不是花里胡哨的銮仪卫,而是金戈铁马的禁卫军?答案不言而喻。
  “关、关殿门!!”
  田喜的一声猛喝顿时惊醒了后殿里的人,下人们惊恐的慌忙奔过去推殿门,欲将两扇厚重的殿门紧紧阖死。
  王统领瞳孔一缩,猛一挥手,带领众禁卫军拔足奔来。
  “田公公,你是要抗旨不成!”
  田喜压根不听他的令,只一个劲的勒令人速速关殿门。
  众人合力将两扇殿门重重阖死,拴上门栓的那刻,田喜双膝发软的噗通跪地,此时后背已经被岑岑冷汗尽数浸湿。
  “田公公,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宣旨,您却将我等拒之门外,可将圣上放在眼里!”王统领在门外厉喝:“望田公公开殿门,莫让我等为难。”
  殿门外喧哗声不绝,殿门内却鸦雀无声。
  田喜简直不敢相信,圣上竟是派了人明刀明枪的杀进了太子府。这是宫变吗?说是宣旨,可怎么俨然一副废太子的架势?这天家父子,当真是从不按常理出牌。
  “外头,何人在喧哗?”
  一阵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田喜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那林良娣披了件外裳出来,抵唇闷咳了两声,就扶着门框往殿门的方向抬了眸望去。
  “是禁卫军的王统领过来,宣旨。”
  田喜艰涩道。
  林苑闻言,怔了怔后就明白了,选在这时机来宣旨,又是这般架势,只怕是针对她的。是要她命来的。
  她明白,田喜自也明白。
  对此,林苑心中倒也没有过多的惧怕,毕竟,圣上不容她,早晚要送她上路这一幕,她内心早有预感了。就她这般一个身份不清白的女子,落在太子后院,偏还大出风头,哄得太子昏招频出,偏还是皇长孙生母,只怕换做谁做圣上,都会将她除之而后快。
  晋滁也不是心头没数,他将府内上下人的底细筛查了一遍又一遍,自信将府内上下管的滴水不漏,认为旁人在他府上施不了半分阴谋。可只怕他做梦都未想到,圣上用的并非是阴谋,却是阳谋。
  明刀明枪的就杀进了他府上。
  “娘娘莫要担忧,此时府上护院不多时就会闻声赶来,断不容他们闯入后殿。另外那些逃出府中的下人也会快马加鞭的往宫内赶去,给太子爷报信,咱们只要再坚持会,就会等来太子爷回府,好生收拾他们。”田喜说着抹了把脸,一骨碌爬起来,对林苑低声建议道:“为以防万一,奴才建议娘娘回殿内换身丫头的衣裳,若真有那些不长眼的窜进了后殿,也能避免您被他们伤了去。”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嬷嬷就惊慌的拉着林苑回了殿换了身下人的衣裳。
  林苑苦笑,她心里清楚,护院大概是顶不住的,晋滁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太子府会被人硬闯,所以这府中护院也不过两三百人而已,今日他入宫还带去了一些。
  而王统领的带的人就已有五六百之众。而外头呢,具体又有多少人?
  果不其然,当她换好衣裳出来时,就见外头已经有人爬了院墙,跳进了后殿。她内心不由冰凉一片。
  后殿惊叫声一片,护院拔剑上去抵抗,田喜惊慌失措的推着林苑就要往后头逃。随即意识到不对,他们大都不认识良娣,可认识他啊,若他护着走,不是明显的告诉旁人良娣在这吗?
  “良娣快逃,若能逃出去就先找地方藏起来,即便不能逃出府去,也要找地方躲起来。”田喜快速说着,目光所及越来越多跳进后殿的禁卫军,牙齿一打颤,突然又问她:“良娣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太子爷的?”
  她留的话,极有可能是最后的遗言。
  田喜知道他这话问的不吉利,可他不打算收回这话,因为真要有个万一,若她没留个只字片语的,那他们太子爷只怕要抱憾终身。
  “告诉他,我私心是将伯岐与晋滁,划作两个人。还有,孩子虽不是我所愿,可既然他已来到这个世上,我真心盼他一生安好。”
  在田喜怔忡之时,她又留下一句‘莫要拼死抵抗,留着性命’,而后就头也不回的随着往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去。
  田喜猛地回过神来,环顾一周,而后几步朝某处冲去,抓过一身形消瘦的丫鬟,低声命她闭紧了嘴,而后招呼嬷嬷与护院,护着这丫鬟匆匆往别处逃去。
  后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王统领率人冲了进来,犀利的目光环顾一周,而后指向田喜的方向猛然大喝:“人在那,给我抓过来!”
  田喜咬牙切齿:“王统领,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这般肆意妄为,可想过将太子爷置于何地?”
  王统领朝皇城的方向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为圣上办事,若太子爷对我有何不满,可与我到金銮殿内分说。”
  田喜大恨:“那咱家等着看你下场。”
  王统领阴沉下了脸,他阴恻恻看过田喜一眼,而后挥手令人将被众人护着的女人拉上前来。
  那丫鬟眼神躲避,手脚哆哆嗦嗦,王统领往她脸上身上一打量,便知上了当。
  “搜!把刚从这逃出的人都抓过来,一个也别放过!”
  田喜一把拽了那王统领袖子,阴阳怪气道:“王统领不是来宣旨了吗,如何就抓起人来了?”
  不得那王统领冷喝,这时有禁卫军来报:“报!统领,林良娣被人护着正往后门的方向逃去。”
  王统领喝了句追,就要拔腿而去,却冷不丁被田喜死死抱住了腿。
  王统领目光一狞,抽了剑冲着田喜的脚腕就砍了过去,田喜顿时惨叫一声,抱了腿连声痛呼。
  “啐,狗腿子。”
  大骂一声,王统领带了人直冲后门的方位而去。
  申时三刻,长乐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西斜的夕阳散着残红,照着屋脊树木,盖了城池长河。
  这个时刻,有人风尘仆仆的回宫复命,有人浑身是血的哭倒在宫门外。
  王寿小声在圣上耳畔禀了几句,圣上捋须颔首,而后伸出手来,从王寿那里将明黄色的圣旨拿了过来。
  殿内臣僚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上位者的动静,见此动作,不由都敛了呼吸,暗自几番揣测。
  圣上拿着圣旨下了高阶,这时候宫乐声渐停,整个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唯余那皇长孙的啼哭声高一声低一声的愈发清晰入耳。
  晋滁正头痛的哄着孩子,此时见了圣上朝他方向走来,忙正色起身。
  “来,皇爷爷抱抱喽。”
  圣上走过来一把抱过哭闹的皇长孙,轻拍着他背,笑呵呵道:“行了,哭两声得了,小心莫将你眼睛给哭肿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仔细瞧了瞧他双红通通的星眼儿,而后又朝一旁晋滁的眸子瞥去,啧了声:“哪哪都像,唯独这双眼儿不像。”
  晋滁狭长的眸子敛下,而后伸手将孩子给抱了过来,道:“尧儿顽劣,莫让他扰了父皇清净。”
  圣上仿若未查他眸里暗藏的机锋,只将手中那明黄色圣旨顺势搁在小皇孙的怀里,又伸手摸摸那柔软的胎发,叹道:“知你所愿,这回总该会满意喽。”
  莫名说完这话,就带着王寿出了太和殿。
  晋滁的双眼如钉在了那卷圣旨上,他死死盯着那暗红色疑为血迹的手印,这一刻冥冥之中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寒意,迅速顺着他的尾椎爬了上来。
  奶嬷嬷颤着手脚从太子手里接过了孩子,而后将他稍微抱了远些。
  在晋滁将那圣旨一寸寸展开的时候,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圣旨上面那些溢美之词,他一个字也看不清,唯独最后一句,每个字就如那锋利的弯刀,刀刀剐着他的眼珠,刺刻在他的眼底——
  追谥林氏为太子侧妃!
  追谥,何为追谥,自是为逝者追加的封号!
  晋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二字片刻,身形猛地一晃,而后赤红了眼拔腿冲出了保和殿。
  刚出了殿就遇见了李副统领的副官,他涕泪俱下的疾速说着李副统领遇害之事,紧接着说了太子府之变。
  晋滁犹如在听天书,浑浑噩噩的上了马,猛一挥鞭,驾马朝宫外风驰电掣而去。
  宫门外,田喜抱着残腿哭倒于地。
  “太子爷,奴才护主不力,罪该万死啊……”田喜痛哭流涕,又陡然大声嚎哭:“良娣娘娘死的惨呐!娘娘被人斩杀在护城河里,是被那丧心病狂的王昌斩杀在护城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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