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里, 姜承文饮了一盏茶, 稍微缓神后才开口,看着姜清筠说道。
这件事, 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情了。
“这几日就要搬过去吗?族长和皇上那边……”姜清筠一惊,着实没想到她爹的动作会这么快。
现在他们所住的姜府, 是姜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宅;但在姜承文继任成为尚书时, 太上皇就已经赐了他一座府邸作为尚书府。
只不过姜承文一直没松口说要搬过去, 是以这么多年来,那座府邸始终都是空置的。
一搬出去, 就意味着分家;可南楚重孝,若是要分家, 少不得要与族里长辈交待,甚至还要向金銮殿递折子。
姜承文脸色未变,“族里已经差人去了, 不日上折。你和你娘不要多想, 这几日好好休息,收拾着东西就好。”
“阿筠,你在偏院好好休息,有事来正屋寻我和你娘。”
月上中天, 隔着一道府墙的长街上,打更声逐渐清晰,知道今晚姜清筠在老夫人那边受了委屈,姜承文也没多留,就和顾文鸢离开回了正屋。
姜清筠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摇曳的红烛。
对于老夫人,她原本就没有多大的期望和热情,今日她能做出这般事情,是意料之外,却也是老夫人的行事风格。
可是姜家和沈家的交情浅薄如水……老夫人缘何会突然动了这份心思?
没允许她想太长时间,辛夷就端着面盆来伺候姜清筠洗漱。
片刻后,偏院熄了灯,正屋也紧接着吹了烛火。
*
今日的事,到底是主子之间的事,下人们也不敢嚼舌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萍竹园内,从佛堂回来之后,老夫人一直没能入睡。最后只能起身燃着檀香助眠。
堇嬷嬷在门口守着,听到屋内的动静,叩门得到老夫人的允许后她才推门进来,替老夫人揉着眉心。
这个习惯,已经保留多年了。
老夫人阖眼坐在椅子上,檀香萦绕,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忧虑。今晚姜承文反常,竟然还说出那般话。
老太爷留下的,不会亏待……
“阿堇,你说承文是不是想分家了?”老夫人问着堇嬷嬷。嫁到姜府多年,能让她说出心事的人,只剩下一个堇嬷嬷。
堇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借着烛火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大爷向来孝顺您,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是您多虑了。”
今日佛堂之中,她没跟着老夫人进去,也没听到佛堂中的争吵,只能尽量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走。
是吗?
老夫人心下怀疑着,而后低声呢喃了一句,“算了,再从长计议吧。是姜家的人,就逃不过为姜家效力的责任。”
姜承文是姜老太爷的儿子,姜二爷也是,兄弟之间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如今姜承文是吏部尚书,在官场上他早就应该提携姜二爷。
姜清筠的婚事,也一定要为姜家着想。
老夫人在心里不断想着,许是檀香有了作用,片刻之后,她平复好心境,困意来袭。她挥退了堇嬷嬷后,放下帷帐入睡。
正屋之内,只有半盏烛火摇曳,直至天明燃尽熄灭。
*
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受那晚姜承文的话的影响,这几日,堇嬷嬷偶尔带着老夫人赏的东西到松筠居或者顾氏的院落。
却都被婢女以两个人受了风寒不便出面给回绝了。
老夫人也没恼,第二日照常让堇嬷嬷过去。几日下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老夫人态度的改变。
姜清筠听辛夷说了,也没有其他反应,反倒是和茯苓继续整理着要搬到尚书府的清单。
从小她就长于姜府,十多年的时间,松筠居中的东西太多,只能提前开始收拾,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小姐,堇嬷嬷又来了。这次带着镇南侯府送过来的请帖。”辛夷叩门后进到书房,将请帖递给姜清筠。
姜清筠从一堆账本中抬头,看了辛夷一眼后接过请帖,心下了然:“萧郡主的婚礼?”
一边说着,她就打开请帖。许是意外多出十多日时间,这次的请帖比上次的要用心精致许多。
辛夷观察着姜清筠的神色,又小声说着:“堇嬷嬷还说了,老夫人让您和大小姐一起去。互相好有个照应。”
“小姐,老夫人这样,是不是在补偿您?”
那日萍竹园的事,没人再提起过。可即便是辛夷,都知道老夫人这次是过分了。
定亲是终身大事,老夫人尽管是祖母是长辈,但也应该为她们家小姐着想,强娶强嫁,丝毫不顾姜清筠的感受。
辛夷是姜清筠的身边人,她对辛夷也一向宽容,放下请帖后她专注在账本上,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是不是补偿,都只是求她自己的心安。”
那日姜承文和姜清时回府后就去佛堂找他们,虽然不知道之后她父亲同老夫人说了什么,但是估计也同分家迁府脱不了干系。
老夫人的转变,与那日的事情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小姐,您还去吗?”
要是去参加婚仪,也是时候准备贺礼了。
“自然是要去的,你去私库里取出那柄玉如意,到时候送过去。”
辛夷得令,和茯苓讨了钥匙后就去了私库。
姜清筠继续算着账本对着清单,一刻钟后,她合上账本,一手托腮,望向院中那棵梧桐树。
松筠居中的东西大部分她都能带走,只除了这棵梧桐树。
陪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要割舍了。
谢寻也两三日没来过。
她在偏院住了一晚,第二日磨了好久顾氏才同意她回来,那晚两个人见过之后,就只靠着那只小鸽子传信。
心下叹气,她恍然回神,就看到茯苓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看她。
姜清筠:???
茯苓轻咳一声,连忙摆手,“奴婢就是看小姐今日的发钗好看。”
“就你贫嘴。”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姜清筠笑骂了一声,随手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放到茯苓怀里。
茯苓刚想拒绝时,就听到姜清筠的话,“喜欢就拿着。”
“亏待了你,日后就没人替我打理账本了。”
茯苓一下笑了出来,“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替小姐看一辈子的账本。”
她话音刚落,姜清筠就顺势在她面前放了另一本账本,含笑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茯苓:我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见她错愕,姜清筠笑出声来,拿回账本,“逗你而已。”
“一会儿你和辛夷再去趟糕点铺,把这封信交给掌柜。”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账本旁的信。
茯苓知道是正事,收起玩闹,在点好清单后就拿着信封去找辛夷了。
姜清筠好笑摇头,半晌后合上账本,起身坐到窗下的榻上,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
九月初三,是萧婷冉和顾牧谦大婚的日子。
镇南侯府是名门望族,萧婷冉身为郡主,即便只是嫁给新中举的探花,婚仪的排面都是不小的。
整个京城的士族名门还有各个官员府邸,都收到了镇南侯府的喜帖。大婚当日他们也都给面子的去镇南侯府吃喜酒。
姜清筠和姜清婉同乘一辆马车,到了镇南侯府后,就跟着老夫人去了后院,萧婷冉的院子。
因着萧婷冉怀有身孕,别人眼中的婚仪再奢侈,到萧婷冉这里只能从简,顾着她身子。
萧婷冉的婚仪是镇南侯府一手操办的,顾牧谦的府邸离镇南侯府也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十分方便。
见姜清婉进来,萧婷冉看都没没有看她,她刚看了姜清筠一眼,就被开脸的痛弄得回神,再顾不得其他。
梳妆、盖上红盖头、送嫁出闺,之后的婚仪都很顺利。萧婷冉上了花轿之后,姜清筠等人没多久也要去顾牧谦的府邸。
一条街的距离也很近,相熟悉的小姐贵女就三三两两地走过去。
“清筠姐姐,今日苏姐姐没来吗?”林如暖赶上姜清筠的步伐,端着姿态问道。
姜清筠摇头,“她今日府中有客,就不来了。”
苏未婚期已定,那家知道苏将军和苏夫人已故,就直接来京城,替苏未张罗着。姜清筠见过那家人,很是和善,对苏未也很好。
林如暖点头,反倒有些遗憾,“原来这样,这么热闹,苏姐姐不来倒是有些可惜了。”
“原本我想着这两日去拜访她的,如今看来也是不行了。”
“无妨。”姜清筠笑着,“日后还能见到。”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林如暖说话,带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
林如暖点头,没像之前那般挽上姜清筠手臂,途中她还刻意放慢脚步,和姜清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猜到她许是有事要说,姜清筠就也跟着她放慢脚步,等着下文。
如她所料,快到顾牧谦府邸,身边贵女大部分已经进府,林如暖才轻咳一声,停下脚步正色问道。
“清筠姐姐,离选秀不到半个月了,你还会去宫中吗?”
她问得小声,却又严肃。生怕其他人会抢先一步。
姜清筠微微挑眉,忽的想起上次从林府回来,苏未同她说的话。
——林如暖也有意入宫。
第88章 发作 阿筠,别走
许是感觉自己问的话太过于直白, 林如暖讪讪一笑,“京中女眷若是想去选秀,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准备, 我是怕你忘了时间。”
朝臣们像是商议好一般,每隔几日便要上折劝谏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但是皇帝一直无心此事。
这次的选秀还是太上皇一言定下的,而后交给皇帝和沈贵妃操持。
若是错过这次的选秀, 下一次就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了。
姜清筠抬步往前走着, 缄默片刻后正色看向林如暖, 微微笑道:“我无心选秀,林小姐大可放心。”
林如暖忽的松口气, 面上仍旧是端着姿态,“我只怕姐姐会耽误了时候。若是姐姐已有良缘, 那是再好不过了。”
“深宫禁庭, 肯定还是不牵扯进去的为好。”
姜清筠颔首, 没搭话,而不远处的府邸此时已经更加热闹, “吉时已到,我们该过去了。”
“郡主的大喜之日, 我们去迟也不好。”
林如暖尚且还想说一些宫中的事,好彻底把握住姜清筠态度时,就听到她的话, 只能打住先前的想法。
憋着一口气跟了上去。
*
顾府内, 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文临不在京城,顾牧谦和萧婷冉拜堂时,所拜的高堂是镇南候夫妇。萧庭言也在。
此时正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对新人身上, 礼成后将新人送往洞房时,不少人都上前对镇南候夫妇说着恭喜的话。
而后落座吃着喜酒。
世家的小姐贵女,所坐的位置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而后分作成几个桌子。大多数小姐也是和自己相熟的人坐在一起。
此时姜清筠身边,左边是林如暖,右边是安宁郡主,姜清婉也在不远处。
“苏未没来,你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来参加喜宴。看来你们的情谊也没有那么深厚。”安宁郡主放下筷子,讥讽着又说了好几句。
一旁的林如暖闻言,也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看来郡主回京后很是悠闲。”
“若我没记错,苏姐姐有事未来,镇南候夫人知道后还让人回礼,说了声恭喜。”
姜清筠放下筷子,端着一小盏酒,微微侧脸好笑地看着安宁郡主。
苏未是忠烈之后,定北大将军战死之后,就连太上皇都没说过苏未重话。若真要论起来,苏未可比安宁郡主有底气。
“若是秦太妃知道郡主在背后编排苏姐姐,不知会作何想法?”
“本郡主没编排苏小姐。姜清筠你别信口开河,说出口的话要慎重。”
在喜宴上,安宁郡主知道不嫩闹事,强撑着气场反驳姜清筠,试图吓住她。
姜清筠小口饮完一杯酒,闻言挑眉,有些稀奇,“我原以为郡主不知道,没想到郡主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你!”安宁郡主重重放下酒盏,想要抽出别在她腰间的长鞭时,猛然想到这里是喜宴,她不能放肆。
选秀在即,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坏了大事。
硬生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安宁郡主深呼吸几下,“今日是婷冉郡主的喜宴,本郡主不与你多计较,下次你若再敢这样,本郡主的长鞭定然饶不了你。”
“臣女惶恐。”
深谙安宁郡主的习惯,向来都是外强中干,姜清筠没和她继续争执下去,说了声惶恐之后就再度小口试着桌上的美食。
都未曾再理会安宁郡主一句话。
没有被这句惶恐安抚到,安宁郡主反而更生气了,匆匆吃过喜酒后她就去了后院休息。
姜清筠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切都如常。林如暖悄悄看了她几眼后,未敢出言,暗自攥紧了双拳。
席间,官员公子所在的地方。
镇南侯府的喜事,在场的官员和公子少不了要敬酒,与顾牧谦、镇南候等人多聊一会儿。
可在敬酒时,萧庭言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都停留在姜清筠身上。即便今日有不少宾客都在场,他也与姜清婉定亲,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想看过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再等等,再等一段时日。
萧庭言咬牙,不去看姜清筠那边,转而笑着和人敬酒。仰头喝酒的那一瞬,他闭眼,掩盖住他所有的沉重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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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过半,喜宴才算是结束。因着老夫人和镇南候老夫人的关系,以及两家尚有姻亲在,直到散席后,姜清筠才离开顾牧谦的宅院。
午膳后直到现在,姜清筠都和林如暖在一处,听她一直在说后宫秘事,大多还都是与后妃争斗,用尽一切手段争宠上位,却潦草收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