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泄气,不情不愿地行礼,说着认错领罚的话,却恨不得把燕翎宫都掀翻了。
每日请安她都会闹一下,在场的其他嫔妃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一笑后便翻过这页,转而继续笑吟吟的聊天。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后宫就是这样。你不想和她们斗,她们却不会放过你。”请安后嫔妃都离开燕翎宫,沈之瑜才和姜清筠去了佛堂。
和沈之瑜相识这么久,姜清筠也知道,若不是沈之瑜全心信任的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来佛堂,更别提参拜。
“人心总归都这样,有了所求,便会想办法用手段,直至得手。”姜清筠平淡说道,无悲无喜。
后宫是这样,后宅又何尝不是?
经年累月,所求化为执念,扎根于心底,日日生长着。
等到人终于开始窥探内心时,才会发现那株执念早已长成参天大树,遮阴蔽日,也吞噬了所有来时风雪,前程后路。
一如前世的姜清婉和萧庭言。
一如今生此时的她。
沈之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姜清筠,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一时也就顺着话问了下去。
“那你如今,可还有执念?”
一时不察,姜清筠并未留意话中的其他意思,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执念?”
“家人平安,爱人白首,偶有三两好友,便也该知足了。”
她说得坦然又简单,不怕任何人的猜忌。人世间的圆满,终究都是离不开这些的。
沈之瑜却一下懂了。
前世她一直在宫中,鲜少遇见过姜清筠,更遑论与她接触闲聊,印象也不过寥寥。
可是自从上次,兰翠说姜清筠提到了江南盐商时,她才起了疑心。
这件事她也知道,却是在前世。
贩盐本是官府掌握的事,只为便民。而江南却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官员,和当地的富商沆瀣一气,哄抬盐价。
甚至暗杀了几位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商人。
一朝事发,朝廷震怒,皇上也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富商和官员。
可她也记得清楚,距离江南贩盐事发,尚且还有一年多。
姜清筠能知晓这事,只有一个可能。
而她方才这番话,又和她的前世,一一相对应。
沈之瑜便愈发肯定自己的这个念头,姜清筠定然和她一样,重来一次,才有了相识相知的缘分。
倒也真的是因果机缘。
姜清筠没察觉到沈之瑜的异常,两个人同时抬步迈进了佛堂中,几乎是须臾后,她就清楚听到了沈之瑜的后话。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
“我同你一样。”
*
御花园中。
姜清筠离开燕翎宫后,并没有直接回毓秀宫,而是绕路到御花园,在凉亭当中径自歇息着。
静静地赏着花,在湖里投落几颗石子后,感觉到心绪平静之后,她才起身准备回毓秀宫。
辛夷和茯苓跟在她身后。
对于自己人,姜清筠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自然不会以为沈之瑜对谢景寻是爱而不得,只能远望不敢靠近。
可是在听到沈之瑜那句简短话语时,她却感觉到几分难过。
来得无端,也强烈到无法忽视。
因着上一世父兄被人构陷获罪,一家人支离破碎;而后她又遭到了萧庭言和姜清婉的双重背叛,才生出近乎难解的执念。
即便如今她父兄无恙,萧庭言和姜清婉也即将成婚,与她鲜少会再有瓜葛;从前夜半惊醒时,她也会有些许的恍惚。
那……沈之瑜呢?
她又为何执念?
“想什么这么入神,都没听到朕的话?”面前乍然响起谢景寻的声音,姜清筠没有任何防备,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踩住裙摆。
谢景寻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托住她身子,让她稳稳站好。
姜清筠被吓一跳,缓过神来后抬脚踩了谢景寻一下,只当是泄气,“平白无故你又吓我。”
她踩谢景寻从来都只是轻轻一下,如同娇嗔玩闹一般。除却会在谢景寻玄色靴子上留下一个小脚印外,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有事等回了毓秀宫再想,好好走路。”
姜清筠启唇,刚想说要不是谢景寻她也不会这样时,余光一瞥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寥寥几位,都是锦衣华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更何况,安王还在其中,却甘愿站在一人左边。
安王右边的人虽然年长,周身却是遮掩不住的华贵气质,不凌厉,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许的亲切。
想到近日的局势,没思索太长时间,姜清筠便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平元王,太上皇一母同胞的亲皇帝,也是谢景寻的皇叔。
轻轻颔首之后,姜清筠收回视线,轻轻扯了下谢景寻的衣袖,悄声问道:“你还有要事在身,不用担心我。”
“从御花园回到毓秀宫,我认得路,不会走丢的。”
“你先去处理政事,我在宫中等你。”说罢,她还小力道地推了谢景寻一下。
见她执意如此,况且此时也不是和她相处的好时机,谢景寻只得依了她。
临走前,他俯身,一手揽住姜清筠的腰身,以免她一直往后退;而后他才在她耳畔,低声说着。
“晚膳时我去毓秀宫,记得等我。”
有人在那边,姜清筠知道收敛,十分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谢景寻离开之后,她才和辛夷回了毓秀宫。
*
去往昭武殿的路上。
时隔多年,平元王再度进京,和谢景寻随意聊着,时不时感慨几句,倒也算和谐。
谢景止跟在谢景寻身边,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阴沉,遮盖着浓烈的不甘和嫉恨,却又被他掩饰得很好。
“方才在御花园一见,看来皇兄和惠妃娘娘的感情很是深厚啊。”
忽然感慨的一句,让几个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谢景止身上。
谢景止坦然耸肩,“臣好奇罢了,皇兄不用如此看着我。”
他原本也就没其他的意思。
别人的两情相悦,本就与他无甚关系;更何况,他也不屑用强取豪夺的手段拆人姻缘。夺人所爱,属实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谢景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
许是碍于平元王在场,他没再说什么。却在踏进昭武殿的那一刻,他压低声音,在路过谢景止身边时开口。
“祸从口出。你如今早已及冠,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第109章 梦境 爱妻姜清筠之墓
夜深月明, 点亮天地之间唯一一抹绝色,整个京城沐浴在清辉之中,朦胧皎洁。
姜清筠只感觉到自己身子轻松, 十分不对劲,她下意识睁眼, 就看到自己飘在空中,无处可落。
而在她面前的, 正是她前世与萧庭言成亲之后, 在镇南侯府的院落。只不过这座院落此时早已经属于姜清婉。
她皱眉, 低头看向自己。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十五岁及笄前, 也摆脱了萧庭言和姜清婉,怎么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尚且还没弄清楚时, 屋内就响起姜清婉和萧庭言的声音。
话语她听得缥缈, 很不真切, 可是她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姜清婉手中拿的那尾禁步,正是杜姨娘给她的那一块。
姜清筠正想要再走近一些以便听清楚, 刚听到一句话,她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无端的力在拉扯着她往后走。
力道很大, 让她半点挣脱不得。
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消磨意识。
直至整个京城都离她越来越远, 飘摇在边疆。她才猝然失去了意识。
“爹、娘、哥哥……”
姜清筠忽然睁开双眼, 猛地坐起身来,急喘着气,整个人十分恍惚。
夜半时分惊醒,睡在她身侧的谢景寻也醒来, 将她揽在怀中,细细问道:“做噩梦了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替姜清筠擦拭着额间的冷汗。
言语动作间,仿佛带着最能令人心安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姜清筠心里的害怕和彷徨。
姜清筠握住他的手,顺从地靠在他怀中,轻轻“嗯”一声,“可能是平日里想得太多了,难免会做梦。”
她已经好久没被噩梦惊醒过,进宫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更是日日好眠从未做过梦。今日忽的梦回前世,还是游荡无归的魂魄。
“明日我让陈还去趟宁兰殿,让秦昭仪在殿里好好待一段时间。”
这段时日,但凡姜清筠离开毓秀宫,总会遇到安宁郡主来找她不快。
谢景寻想插手,只是都被姜清筠给拒绝了。
原本就没睡好,中途又被噩梦惊醒,此时天色还才刚过丑时,离起床的时间还早。
“嗯。”
前一晚劳累过度,此时困意来袭,姜清筠靠在谢景寻怀中,枕着他臂膀,愈发想睡觉。
谢景寻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也让姜清筠更加踏实,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确认她安稳睡熟之后,谢景寻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让她枕着枕木,压好被角后,他才披上外衣出了正殿。
殿外月色姣好,陈还在听到开门声时就醒了,站在殿门外等着谢景寻的吩咐。
“云川道长离京城还有多远?”
陈还低头,恭敬回道:“还有五日左右的时间。”
“道长此次进京,身边还带了一位姑娘,路途可能缓慢些。”
谢景寻负手而立,月色倾洒在他身上,悲喜不辨。
须臾后,他招手,吩咐了陈还几句后,他就折身回了正殿中,抱着姜清筠再度入睡。
*
京城繁华,月色都皎洁;此时距离京城百里外的客栈中。
云川道长盘膝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间也不断掐算着,眉头越蹙越深,而后蓦然吐出一口血,染红了道袍。
守在他身旁的小姑娘一惊,赶忙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还是算不出来吗?”
窥探天机都有代价,若是始终算不出来,就不仅仅是对他们不利了。
云川道长接过手帕,顺势握住她的手,坦然一笑摇头:“毕竟是天机,难以捉摸也是正常。”
“只是今晚忽然有了异动。”
像是要不受控制一般,亦或者是后面埋伏着更大的危机,于此时于他而言,都是不可窥测的。
小姑娘见状,知道帮不上忙,只能严肃地和他说:“万事莫强求,我只要你和清筠姐姐平安无事。”
云川道长点头,直至小姑娘睡下后,他才轻叹着气。
*
因着夜半梦醒,扰了清梦,姜清筠醒来的时辰比以往还要稍晚一些。辛夷和茯苓的得了谢景寻的吩咐,也没去吵她。
等姜清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即便有绛红床幔的遮掩,还是有些许阳光钻了进来,摇动之间微光熠熠。
她坐起身抱着被子,还是有些许恍惚。
即便已经走幻梦中走出,此时的她再清醒不过,但是回想起昨晚的诡异场景,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平白梦回前世,而且那些并不是她所经历过的。
更像是……她离世之后的情景。
而且,姜清筠一想到最后那股怪力,梦醒后直到如今都感觉十分诡异。
来得时机恰好,只让她听到姜清婉的一句话,是什么只要有了它,从此以后他们就高枕无忧。
而后出现在她眼前便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
镇南侯府门可罗雀,先皇曾亲自题字的牌匾早已破败不堪,行人路过长街,也只当做没有这座府邸。
边疆苦寒之地,有人立了姜承文和姜清时的衣冠冢,日日打理着;而萧庭言却被流放,日日受着磨折,没有尽头。
意识残存之时,她看到的最后画面,却是关于她自己。
荒山之上,茔冢孤立,却没有半点杂草。墓前焚着香,拜祭的东西一样不少,而墓碑之上,清清楚楚几个大字。
——爱妻姜清筠之墓。
可她也十分清楚,明面上和姜清婉你侬我侬,暗地里又在缅怀她,这绝对不是萧庭言的作风。
那这座茔冢,会是谁立的?
想的事情太多,遥远缥缈且无解,姜清筠不由得有些头疼,抬手揉着眉心,细细理着所有的事情。
一直守在殿外的辛夷和茯苓见天色不早,而殿内还没传来姜清筠的声音,两个人不由得有些担心,推开殿门后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刚走到内室,一抬头,辛夷就正好对上了姜清筠的视线。
“……”
“娘娘,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进来伺候着?”说着,她连忙上前扶着姜清筠,不去看她颈间和锁骨处的痕迹。
随姜清筠进宫半个月时间,辛夷和茯苓把不该看的不看,不能听的只作不知这句话执行得彻底。
“我也刚醒,能自己梳洗。你们在殿外守了一夜也累了。”
知道谢景寻去了金銮殿,姜清筠也就没多问一句,更衣梳妆,用了一点早膳后她便又窝会到软塌上。
百无聊赖地打着花样绣东西。
茯苓中途来替她换过一壶热茶。
“找到云川道长了吗?”
那日谢景寻刺杀中毒,云川道长在场,他对这蛊毒也熟悉。若是想要彻底解毒,怕也只有云川道长知道些许内情。
虽然谢景寻的蛊毒有一段时日没再发作过,日子一长,到底是心结。
茯苓点头又摇头,“暗卫说前几日看到云川道长出现在镇上,跟了一天时间就跟丢了,也不知道云川道长会去哪里。”
“现在还在找着。”
姜清筠绣好绿叶又无聊地拆掉,闻言手一顿,着实没料到会是跟丢了这个结局。
看来她哥哥给的暗卫不行啊。
“再去找找,至少要保证道长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