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街上随时有闹事的红小兵,特别不安稳。
陈娇姐妹以前也问过别的知青,他们谈到大城市是满满的骄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飞到那个闪烁着光环的地方。
生产队里的姑娘们也爱听他们讲话,透过他们的话去想象自己心目中的城市,期盼有一天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成为吃供应粮住公家房,顿顿都能吃肉的城里人。
陈娇对城里也是向往的,她想,没有哪个农村姑娘不想成为城里人。
即便知道城里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么美好,她们也渴望着。
不到一会儿,陈娇姐妹就将生产队的八卦透了个七七八八。
江糖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下,引导她们继续说下去。
大脑快速转动着,将两人无意间透露的细枝末节捋顺,渐渐形成一张树状关系图。
苏叶丹听到陈娇的名字后,心思微微一动。
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有两个,陈家不能两个都占了吧,不如现在跟她们打好关系,也方便探听最新的消息。
江糖专心开拖拉机。
光明村到县里不算远,她们出发得早,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气温还没升高。
到县里时不超过九点。
大家要买的东西不一样,便约定好了三小时后集合。
江糖先去供销社把尹秀眉要的红糖买了,然后按照自己列的清单,把需要的东西依次买齐。看起来杂七杂八全是些小物件,却花了江糖将近四十来块,光是鸭嘴暖水瓶就花了六块,这还是她专挑着便宜的买。
摸着不到一小时就缩水五分之一的存款,江糖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买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木盆,一看价格得八块,江糖只能打退堂鼓。
哎,怎么就这么穷呢。
江糖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供销社的招牌,心说攒钱,必须攒钱,下回再来这儿,她一定要爽快地买买买。
江糖在拖拉机上等了半天,苏叶丹几人姗姗来迟。
她们本想着去国营饭店吃饭,正好趁请客的机会跟陈娇姐妹俩拉近距离。
只不过想到跟江糖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苏叶丹担心江糖迟迟等不到人的话,直接把她们扔在县里边,自己开着拖拉机回去。
别看光明村离县里近,那是对坐车而言。
如果靠双腿走路,少说得两三个小时。
不过,苏叶丹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忍着心痛花了整整一块钱,买了蝴蝶发夹送给陈娇姐妹俩,顺利从她们嘴里套出了大学推荐名额初步选拔的标准。
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飘在天上的,脸上的笑更是停不下来。
她已经盘算好,要怎样在大家面前好好表现,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队所有人都认识她的名字。
回到知青点,江糖先把红糖交给尹秀眉,又到大队长家以每个鸡蛋七分的价格换了十个鸡蛋回来。
“姜糖,准备鸡蛋就够了,棉布你收回去自己用吧。”
尹秀眉帮她一块收拾好东西,看她准备的东西太多,便偷偷压低了声音提醒:“红梅婆婆刻薄,爱翻她的房间。你这棉布送过去,她一时半会又没功夫裁衣服,不一定保得住。还是留着吧,等粮食不够吃了,就拿它跟别人换粮去。”
“你别不当回事,往年经常不够吃,就算这两年庄稼收成状况好了点,分到咱们手里的粮食也多不了多少。”
听见可以跟人换粮食,江糖眼睛一亮。
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听尹秀眉说她准备的东西多了,便乖觉地把棉布收了回来。
毕竟,她跟郑红梅连认识都谈不上。
昨天那么跑前跑后,纯粹是看在人命贵重的份上。
即便出事的人不是郑红梅,是村里任意一个人,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江糖都不介意搭一把手。
非得谈知青情意就太虚伪了。
江糖抿唇,淡笑着道了声谢。
随即又指着篮子里的鸡蛋:“那这,能保住吗?”
这应该比棉布更容易被偷吧。
尹秀眉蹙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她面色沉沉道:“一会咱们大张旗鼓送过去,当着大家的面,把所有东西都搬到红梅的屋子。如果老太婆敢在红梅坐月子时作妖,咱们就去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要害死亲孙女。”
江糖没说话。
“举报”这个字眼,过于危险。
看在尹秀眉提点她的份上,江糖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劝道:“现在做什么都得看家里成分,如果你举报成功了,短期内郑知青头上没婆婆压着,她能松快些,但她男人呢?亲妈被批|斗,亲哥不怨他吗?他不像个能担事的,到时候万一迁怒郑知青怎么办?只要郑知青还在那个家,她日子就得难过下去。”
虽然大队长承诺过,郑红梅过不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婚。
但郑红梅心里如何想的,没人知道。
至亲至疏夫妻。
人心难测,这会儿感激你。
以后未必。
两口子打架,到头来却埋怨朋友多管闲事的案例,真不少见。
尹秀眉不高兴江糖这样揣测,面含怒色:“你不了解红梅,她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种人。”
江糖没反驳,她确实不了解郑红梅。
“你可以跟郑知青商量一下,听听她的……”
话没说完,就被尹秀眉打断了:“不用,我了解她。陈兴旺那种窝囊废,她肯定不会跟他过下去。”
就像她,绝对不会再跟陈石那种渣滓再续前缘。
江糖:“……”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尹秀眉想一意孤行去举报那就由着她去。
怕就怕,她的一腔孤勇不仅帮不了郑红梅,还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反正她不会跟着去蹚这趟浑水。
第23章 拒绝美□□惑
江糖将新买的东西归置好, 又在破了洞的窗户纸外覆上一层麻布。
布料的四个边角全用墙钉钉得牢牢的。
这样不管谁路过窗外,都不用担心被瞧见什么。
她忙活了一下午,属于她的这半边空间添上矮斗柜、暖水瓶后, 显得温馨不少, 勉强有了住人的感觉。
江糖扔开抹布,歪着脑袋欣赏自己的杰作。
总觉得好像忘了点啥, 眼前的布置工整归工整,但还缺了点什么。
她左看又看, 目光停在坑洼不平的砖墙处, 约莫想了十几秒, 突然反应过来。
拍着脑门“哦”了一声, 嗐,可不就是墙的问题嘛。
赶紧火急火燎把遗忘掉的报纸和浆糊翻了出来。
“陈秀刚才来找苏丹叶了。”
江糖糊墙的动作没停, 散漫地“唔”了一声。
她的床靠屋檐那堵墙,如今的墙就是简单的毛坯,平时稍微蹭一下, 砂砾就落到床铺上。
这让爱洁的江糖怎么睡得着呢。
于是她跟谢小兰商量,看能不能让她把床往里挪个十公分, 谢小兰没同意。
她嫌屋子窄。
江糖也不欲跟她在鸡毛蒜皮的事上纠结, 便自己想了个法子, 决定将床靠着的整整一面墙都用旧报纸糊上。
“你唔什么唔, 刚才在车上跟陈娇陈秀那么多话说, 还说什么教人家开拖拉机, 结果人转身就跟苏丹叶好了, 刚才特地跑来叫苏丹叶一起去山上采木耳。看来,学拖拉机这件事还比不上蝴蝶发夹有吸引力呢。”
江糖:“哦。”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谢小兰:“……”
谢小兰被她这漫不经心地态度气得心口疼。
忍不住故态复萌, 阴阳怪气起来:“你搞这么多东西,难道还真想在这里安家吗?你没听宋虎说,过阵子村里要投票选工农兵大学生啊,说不定咱们就被选上了,那样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姜糖,你真的不想被去上大学吗?蔡主任是大队的干部,陈娇和陈秀肯定有内幕消息,明明是你先说教她们开拖拉机的,结果苏丹叶捷足先登,跟她们交上朋友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愤怒?”
谢小兰之前拿不准姜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她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又不像苏丹叶那样出手阔气,喜欢打扮,身上穿的不是蓝色工装,就是灰色工装,看起来穷酸得很。
但今天去县里,她不声不响就买了一大堆东西,谢小兰看出来了,江糖的家庭条件肯定不差,说不定比她好上不少。
看看这窗帘布,再看最新款的铁皮鸭嘴暖水瓶,更别提一下买了两个搪瓷盆……
花钱大手大脚,事后也不为钱着急,真的是不差钱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推己及人,姜糖肯定也想回城。
与其争锋相对,不如跟她搞好关系,到时候哄得姜糖出钱,她出点子,将其他有资格争取名额的人淘汰出去。
至于最后被选中的人是谁,谢小兰相信,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如果江糖知道谢小兰是这样想的,估计能笑出眼泪。
每一个知青都发了安置费,他们手里没钱,无非是这笔钱交到家里了。
不像她,孤家寡人一个,想交还没地儿交呢。
江糖撩起眼皮,波澜不惊,扭头斜了她一眼,“说人话!”
谢小兰脸色刷地一下,黑了。
淦!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她选择忍辱负重,明明快怄出血了,还得硬生生扯出笑容:“姜糖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也想回城。”
江糖还真不想回城,至少在这场运动结束前,她不想。
但她没否认,她就想听听谢小兰到底想做什么。
将手里最后一张报纸贴完。
江糖从床板下来,站在床前端详了许久,随后像强迫症发作似的,慢慢抚平床单铺,直到它平整得不露一个折角。
最后又将铺盖卷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
她脸上才绽放出轻松的笑容。
谢小兰见她四平八稳,根本懒得搭理她。
自己先急了:“我打听过了,队里成家的知青几乎是老三届,普遍在二十五岁以上,他们已经不符合工农兵推荐的条件。而二十五岁以下的,除了咱们知青点的人,就只有陈娇和符横云了。而陈秀呢,她只念过初一也不符合。”
“只要找到其他人的弱点,我们的机会就大了。”
“刚才我还听到吴芳和尹秀眉吵架了呢。”她故意吊胃口。
江糖挑眉,吴芳和尹秀眉……?
这两个人的关系真是雾里看花,人前似乎很亲近,但她跟吴芳吵起来时,尹秀眉的表现又不像那么回事。
江糖问道:“所以?”
“刚才陈三狗来找尹秀眉了,尹秀眉一听他名字,脸色一下就变了,特别生气地骂吴芳小人,跟别人一起害她,你猜我听到什么?”
江糖头疼得不得了,她最烦别人说话说半截。
自以为有趣,其实特别欠揍。
她扭头就要走:“爱说不说,我忙着呢。”
明天要上工,江糖得抽时间给那宝贝疙瘩做保养,检查各个零件有没有老化损坏。如今她单是开的话没问题,常见的故障她能动手修,但几十年前的拖拉机,动力系统跟后来不是一回事,还是得有技术工帮着排查。
大队长的意思,符横云在这方面挺在行。
江糖寻思着,要不要去他那儿偷个师。
谢小兰:“咱俩合作吧。”
江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谢小兰脑子不会是有泡吧?她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同意与她合谋害别人啊。
她们也不熟的啊。
谢小兰偷偷凑到江糖耳边,说道:“这事我只告诉你,吴芳骂尹秀眉不知廉耻,光天化日跟陈三狗干那档子事。他们搞破鞋,你说这算不算大把柄?”
江糖无语。
她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看来,下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光知青点才几个人啊,每天都在上演塑料情宫心计,捅起对方刀子是又快又狠。想明哲保身吧,总有人试图拖你下水。这跟她一开始的打算简直背道而驰。
建设农村,解决三农问题,江糖是认真的。
人生短暂,不过数十年,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江糖一直认为,在有限的生命里若不做出一番有意义的事业,活着无异于死亡。
她的时间那么宝贵,她有太多东西要学,何苦浪费在谢小兰这样的人身上。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江糖斜睨着她,冷冷地“呵”了一声,斥道:“谢小兰,你自己又蠢又毒,还当别人也心怀龌龊。别高看自己,咱们在村民眼里只有一个符号,那就是知青。她要成了不要脸的破鞋,你以为自己脸上有光就能撇清关系?妄想。”
谢小兰心思被戳破。
恼羞成怒推了她一下,道:“姜糖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别说你不想回城。你要是不想,怎么去巴结陈娇陈秀了?还眼巴巴送上门教开车,呵,你比苏丹叶好不到哪儿去,你还不如她。她脸皮厚好歹坦荡,你呢?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背地里的手段肯定没少使。我呸!”
江糖居高临下睨着谢小兰:“不是骂人丑,就可以掩饰自己的丑。我想啐你,还怕玷污了我的唾沫。你最好打消那个念头,否则,你以为我会包庇你或者视而不见吗?谢小兰,你会在别人出局前,提前出局。”
“!!!”
谢小兰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手脚冰凉。
她是认真的!!!
她大意了,她错估了姜糖的心态。
她目眦欲裂瞪着江糖:“贱人,我好心拉你一把,你居然威胁我。”
“行啊,去举报我啊,可你拿什么理由举报呢?你要举报我偷听她们俩吵嘴?哈哈哈哈,姜糖,你没证据。”
谢小兰看着她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
连表面上的和平也不维持了。
江糖:“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当事人信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