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玄却直截了当拉开床帘,跟她对视。
他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兀自从床上拿起一床被子,铺在地上。
“你叫什么?”他问。
叶卿卿当时表情一瞬尴尬,但很快缓过来。
“姓叶,名卿卿。”
他点头,眼中讳莫如深,继续问道:“喻寒跟你,什么关系?”
叶卿卿眉心一跳,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同样心惊的,还有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喻寒。
“喻寒姑娘是个好人,我们在选秀大会认识。不知皇上还是否记得,臣妾就是那个被皇上救上岸的落入水中的秀女,但当时,喻寒姑娘是被诬陷的,推臣妾的人不是她,是茹妃。”
不会说谎的叶卿卿,只能把她们相识的经过一一告知。
符玄眉眼微动,显然,他有印象。
“然后呢?”他沉声继续问。
叶卿卿紧张地低下头。
“臣妾在后宫中处境艰难,母家又刚好出事,墙倒众人推。喻寒姑娘是慈悲心肠,想帮臣妾一把。”
他噤声不语,眸色比夜暗沉,最后,短促地叹气。
“你睡吧,今晚既然来了乾清宫,就别回去了。”
“你睡床,朕垫着褥子,睡地上。”
叶卿卿顿时花容失色。
“皇上千金之躯,怎么能睡地上,臣妾不敢。”
“睡吧,这里只有你和朕,只要你不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明天你回宫,就晋个位分。”
叶卿卿还想说什么,被他冷言冷语堵回去。
“什么千金之躯,不也有人不稀罕吗?还想法设法把朕往外面推。”
画面在这里终止。
喻寒凌乱了。
狗皇帝最后的表情,怎么那么像一个怨妇呢?
不是爱而不得的皇帝人设吗?她把女主都送他床上了,他还忧郁个屁。
难道?喻寒挑眉。
堂堂皇上,一国之君,那方面,根本不行
***
马车逐渐驶离京城。喻寒的耳钉,莫名其妙,灵识里的声音和画面愈发不清晰,到最后,全销声匿迹。
喻寒取下耳钉,望了它许久。
这东西,难道和蓝牙耳机一样,超过距离就自动断线?
把耳钉用手绢包起,皇宫那边对她彻底是未知数,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面,小平南王靠着马车的窗户,已经呼呼大睡,嘴角晶亮的液体,像是某种分泌物。
喻寒笑着替他把披风拢拢。
他到底,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懂他做下这个决定后,前路多艰难,而身后,又有多凶险。
皇宫。
发现喻寒的异常,是早上符玄下朝,照例喝茶看书的时候。
往往是喻寒负责给皇上倒茶,今天,她竟然没来。
魏公公只好顶替她上御前,符玄抬头睨他一眼,一秒察觉。
“喻寒呢?睡过头没起床?”
魏公公心虚地跪下请罪。
“回皇上,应该是的。奴才给那个没分寸的丫头请罪,马上派人去她房里叫她。”
符玄长叹口气,修长的指尖,翻过书页,抬起,朝他摆摆手。
“罢了,让她睡吧。”
魏公公懵了,主子容忍奴才的事,他是第一次见。由此可知,皇上对喻寒是多么珍惜纵容。
想到这,他愤愤咬牙。
可惜,喻寒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若她能懂半分皇上对她格外不同的怜爱,以喻寒的出身、才智和样貌,凌驾后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吗?
中午,他们宫女太监在乾清宫后院吃饭,依旧不见喻寒的踪影。她现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小魏子怕她病了,让宫女去房里看看,结果这一看,惊呆众人。
喻寒,偷偷逃离皇宫了。
宫外传来消息,小平南王也不见了。
把俩事放一块联想,瞬间,细思极恐。
小魏子到死也记得,他给皇上禀报这事时,才满十六的皇上,稚嫩的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那种愤怒惊慌到极致的表情。
他生气时,不喜欢砸东西,也不喜欢大吼大叫,他高瘦的身影就站在窗前,双手背在后面,一言不发。
这种死一样的静谧让他们底下的人更加人人自危。
最后,他闭眼,用力倒吸口气。
“把丞相府,平南王府的人,全部请到宫里。”
“还有早上从乾清宫走的,叫?”
小魏子反射性回话:“叶贵人,哦不,今早晋了位分,现在是叶嫔娘娘。”
他颔首,双唇抿成一条深刻冷肃的线。
“对她也仔细审问。”
“然后,喻寒和符澈两个私自出逃的犯人。”
说到这,他声音愈沉。
“派官兵以一级罪犯抓捕,但是。”
他停顿,粗重的呼吸,像是认命,也像是悲戚的□□。
“别伤害她。”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自然以为那个“她”指的是身为皇亲国戚的小平南王,但小魏子秒懂,皇上再恨,也不想伤害那个她。
***
自从喻扬交出兵权后,喻家人处事为人都低调许多。阿蓝回丞相府后跟在喻扬身边照顾,他们俩一样的直爽性格,一样的死脑筋,慢慢互相吸引,已经成亲两个月了。
阿蓝继承父母衣钵,和喻扬一起在京城开了间武术馆,喻扬也终于找到自己除了带兵打仗之外热爱的事。
当初喻扬顶着父母反对的压力,明媒正娶阿蓝一丫鬟,并且承诺,他以后决不会纳妾。两人的婚后生活也过得蜜里调油,现在,阿蓝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丞相府最近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
这次突然被大量官兵押入宫中,他们感到莫名其妙,但更多是担心。
喻家唯一的女儿在宫里,皇上这么大动周章,一定是喻寒出了事。
当刑部尚书亲自审问他们一家人,问喻寒去哪时,他们心一惊。
喻东海面色骤沉,官场沉浮多年,他稳住心绪,暂时没说话。但喻扬和阿蓝马上慌了。
“我妹妹一在家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被迫进宫伺候人,你们把人丢了,还来问我?”喻扬暴躁道。
阿蓝红着眼。
“小姐,小姐去了哪里?”
刑部尚书皱眉。
“你们真不知道喻寒的下落?”
喻东海叹气,老实摇头。
“小女除了兄长成亲当日,派人送来贺礼之外,跟我们没有过多联系。”
夫人焦急地插嘴:“你们在宫里仔细找了吗?是不是有人加害寒儿?私奔?我女儿年纪还小,她从宫里传来的信我都有保存,你们可以去搜,那里面她从没提及跟哪个男子有私情,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刑部尚书猛拍案板,众人吓得身子一抖。
“南门侍卫有见过两个持有令牌,身份不明的人上马车走了。我们不弄清楚会大动周章把你们叫进宫吗?”
“既然你们说不出喻寒的下落,那就关进大牢里,慢慢想!”
刑部尚书一锤定音,门口守着的侍卫就要给他们戴上锁链。
喻东海眼神阴鹜地掏出一块金牌。
“这是先帝赐我的免罪金牌,你们谁敢动?”
侍卫们停在他们面前,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刑部尚书。
他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微张,瞬间为难。他只得和身边人耳语,让他们去问皇上的意思。
刑部的人刚来禀报完,听闻宫中遭受大变故的太后,行色匆匆赶到乾清宫。
见皇上神色如常,反倒异常冷静自持,太后一时心慌。
先帝早逝,皇上自登基以来,太后一直教导他的一句话就是—“遇事愈冷静,做事愈狠绝。”
他这个样子,明显,有了大动干戈的心思。
太后开门见山:“皇上,喻寒只是一个宫女,充其量是丞相府千金,身份尊贵些,你何必为了她弄这样大的阵仗。”
“宫女私自出逃是该罚,但你不该把丞相府的人都关进牢里。你是不是还吩咐人要严刑逼供?那人被我刚刚拦下来了。”
“你可以借喻寒犯的这次错惩罚喻丞相,架空他一部分权利。但你不能这样逼人家,还把喻家其他人也关了起来,你这样小心狗急跳墙,适得其反。”
“.…..”
太后话音落下,符玄沉默许久。
他在案台边拿起毛笔,看似闲情逸致地在练字,实际,他落笔的一个字是—“祭”。
他勾唇,半边脸藏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教人看不真切。
“母后,从父皇离世,我年少登基起,我一直遵从你们的想法。学着去当一个好皇帝,学着去怜爱百姓,在我还不懂男女之事时,你说我应该选秀,扩充后宫,我也照做了。”
“我像个随意摆弄的木偶,从小被摆弄成你们最想要的样子,可你们,有谁问过我想要什么?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一辈子太长,我要怎么熬过。”
“她之前真心为我祝寿,我却利用她,这是我心里一直隐晦不可说的愧疚。当她说每年都陪我过生辰,我第一次觉得,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那次南行,当她身边出现另一个男子时,我坚定了想把她留在身边的想法。”
“你让我收她入后宫,我不愿意,因为我发自内心觉得,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把她像我一样,木偶似的摆在皇宫中,那是玷污了她!”
说到这,他双手抵着桌子,开始喘气。
“我一定会找到她,当朝有三十座城池,我可以为了她一个个清空!”
“她家人在我手上,如果她不出现,我不介意把他们都当作祭奠品。”
第32章 Part 2 深宫欢喜冤家 狗比皇帝……
喻寒和小平南王最后在南方边陲的青禾镇开始新生活。
长期住客栈难免惹人怀疑, 他们用身上带的一半积蓄,在郊外买了一桩二层的老房子。
他们所带的钱财总有花完的一天, 他们俩只好各自找了一个差事,维持生计。
喻寒把长发盘起,在双颊点上小雀斑,伪装成一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凭借她高于常人的记忆力,以及之前多少学习过中医,她在一个医馆里帮忙大夫抓药。
而小平南王, 被喻寒强制黏上粗陋的胡子,在闹市的转角处,开设了一小摊位,靠与人对弈或比拼射击, 赢一些碎银。
很快,青禾镇都知晓,闹市街上有一青布灰衫的少年郎, 棋艺精湛, 能文能武,有不少富人雅士刻意去找他比拼。
两人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足,但也平淡有余。但生活,总得出现一点意外。
探春楼的老鸨因为风寒来医馆看病,拿药的时候, 眼神贼溜溜盯着喻寒,最后,突然握住她白嫩的手。
“你跟街口那小伙,是兄妹还是小夫妻?”
“你瞧你,这么白嫩一双手, 天天抓药,都被这些药材磨出茧了,又赚不得几个钱,多吃亏。”
“不如跟我回探春楼?你年纪小,好好收拾打扮,我再吹捧你一番,拿个花魁没问题。”
喻寒见她朝自己媚笑着,一时傻眼。
她尴尬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那什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我这幅鬼样子,哪有人看得上我。”
老鸨捏着手绢偷笑,眼角笑出细纹。
“小妹妹,我做这行做了几十年,这点眉目都看不出来,我就白干了。”
她食指轻轻滑过喻寒刻意涂得蜡黄的脸蛋。
“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这幅好骨相,可不是谁人都有啊。”
老鸨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喻寒心里留下重击。
她背后突然开始冒冷汗,一时也忘了回绝。
最后,突然出现的他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剑眉微蹙,对老鸨沉着脸。
“放心,不管她是丑是美,我当牛做马,也会养活她,她永远都不会去那种地方。”
吃了闭门羹,老鸨提着一挂药,没好气地横了他们俩一眼,气冲冲走了。
回去路上,他还是愁眉不展。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
从前他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一双手连指甲缝都白净无瑕。来这两个月,他生的茧,比她厚重很多。
他手心温热,紧紧包裹着她,一步步,带她回家,给她安心。
喻寒莞尔:“有心事?”
他点头,说出自己这一路藏在心里的话:“喻寒,你别去医馆干活了,我怕那个人又来纠缠你。”
喻寒斜眼瞅他。
“我不干活你养我?”
他一愣,立马信誓旦旦地保障。
“行啊,码头招搬运工,我可以晚上去那里干活,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
喻寒很快否决了。
她笑着摇头。
“你带我一起逃出皇宫,我于你,本来就是拖累,你以什么名义管我这个拖油瓶呢?”
“更何况,我也不想每天待在家里,过碌碌无为的生活。”
“所以,符澈,我自己会保护好自己,你别担心。”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僵在原地,忘了往前走。
喻寒在前面挑眉疑惑地看着他,他才醒悟,撸了把袖子,笑得像个傻小子。
走到家门前,门口放着一个果篮,里面盛满了新鲜的当季水果。
他们隔壁一户人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满十六,搁古代到了适婚年龄,现在正躲在大门口的门框边偷看。
他望着喻寒,一脸懵逼。
喻寒看到了那姑娘的影子,笑着把果篮塞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