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八百好不容易忍住笑,却是肚子都疼了,扔下白玉杯,一只手便揉着肚子:“呼——呼——,你这算怎么回事儿?江君与妫仙子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给你结一门亲?这不是假的吧?”
此时旁边侍奉的婢女小莲上前给祝八百又斟满了琥珀酒:“少主说的什么话,甘仙子这事儿如何就是假的呢!少主与周仙子婚约尚在,江君如此行事也不过是常理。说来以江君、妫仙子眼界,挑中为婿者必然十全十美,这不好么?”
小莲虽是婢女,却是非常受宠的,所以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一般奴婢可不敢插嘴。
甘甜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立刻叉腰看着祝八百:“就是,你还笑话我呢!你和森森姐姐早多少年就有婚约了?那又问过你们的意见不成?别人尚可笑话我,你是不成的!”
说起来也是让甘甜头大,清虚天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去享受家的温暖。她才悠哉游哉一个月不到,忽然就偷听到亲爹和大仙女说起,要带她认识认识男孩子…说的好听,结识更多优秀子弟为友,对将来也是好的。哼,甘甜怎么会听不出来里面隐含的意思。
稍一打听就知道了,这是想给她寻一门婚事呢!
现在年纪小,不好成婚,但可以先订婚啊!虽说修仙之人崇尚自由恋爱,但以门第而论,因门当户对(资源互补、强强联合)而结亲,这也是随处可见的。最近的例子,周森森姐姐和祝八百这货不就是这样吗?
透露这个消息给她的是亲爹身边的亲信,甘甜一问他就说了。主要是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他也不觉得年纪尚小的甘甜会对此有什么反抗的心思…说不定十三岁,正事春心萌动时,心里也多少有些意思呢!
然而甘甜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事?
不爽之下,就跑到祝八百这儿了…随行的还有小白和紫霞。她偷跑出来肯定是不愿意带着她们的,但小白和紫霞自从上次让甘甜一个人跑了出去,再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了。甘甜出去可以,绝不能一个人都不带!
无法,甘甜只能带着她们跑出来。
说实在的,祝八百见到甘甜的时候都惊呆了——甘甜和小白、紫霞是装在箱子里来的!
甘甜拿了三个大宝箱,装下小姑娘绰绰有余的那种。事前叮嘱过奴仆,这是送给祝八百的。里面的宝物须得小心,不能磕碰——奴仆自然小心对待,等到运出去交给寄送东西的仙仆时也是如此交代。
暗流之中常有仙界货船往来,仙人带着仙仆掌管这样的货船,对于甘甜的三个宝箱也是小心运输。等到到了北海海君的水域,这才如释重负地做了交割。
祝八百听说甘甜给自己送了三个大宝箱来,原本还挺感兴趣的。毕竟以他和甘甜的出身,这辈子难有没见过的好东西,既然甘甜特意向他献宝,显然不会是一般二般的货色——随着箱子打开,他知道了,果然是个‘大宝贝’啊!
“亏我还这般期待!”虽然心里很高兴甘甜来北海玩儿,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不过他这嫌弃的样子也就装了一刻不到,很快就兴致勃勃地问甘甜:“可是家中无趣,来寻我耍玩?”
“家中无趣?”甘甜正是心里愤愤不平,没人抱怨的时候,当即道:“我家中就是太有趣味了一些,我这才跑出来的!”
祝八百这才想起来,甘甜是装在箱子里走货船来的。如果不是出于想吓他一回的心思,这样做实在太古怪了些…虽说箱子很大,不至于太过难受,且货船走的是暗流,从云梦泽到北海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但…但始终不会太舒服就是了。
如果她要来寻他耍玩,何必如此呢?乘她自己那艘蓝天白云帆的大船,自可以来。就算没有暗流,速度也飞快,凡间舟船远不能相比,一路还能看尽沿岸风光呢!舒服好玩多了,根本用不着给自己找罪受。
非要如此,显然是偷偷跑出来的。
于是祝八百无奈道:“你怎么又偷偷离家了?这次倒是晓事一些,没有乱跑,而是来了我这里——还带了两个婢女?真要是乱跑,两个弱质纤纤的婢女能有什么用?”
“怎么叫又偷偷乱跑?说的我经常不听话一样!去岁出去玩儿才是第一次呢,谁让爹娘都不让我踏出云梦泽一步呢?”甘甜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向祝八百严重声明。
祝八百‘呵呵’一笑:“不让你踏出云梦泽一步有什么问题吗?外面多危险呐!你那一趟出去不是一下遇到人贩子,一下遇到恶神娶亲,差点儿没给人骗做小老婆么…哦哦哦,我弄错了,估计是当不成小老婆的,人家正头娘子妒忌心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来着!”
见甘甜张牙舞爪,却说不出回嘴的话来,祝八百越乐了,逗弄着甘甜道:“还非要踏出云梦泽…云梦泽有多大?浩浩荡荡何止千里!难道还装不下你一个小小的甜妹儿?”
其实就是甘甜太跳了,云梦泽再大都不够她浪!
“说吧,你这回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笑过玩过之后祝八百也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说到这个问题甘甜就有点儿不好说话了,虽说她为这个愤愤不平以至于离家出走的时候没有一点儿犹豫,当初也没有不好意思。可这个时候忽然要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哥说这个,总觉得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好一会儿,她才嘟嘟囔囔、不甚清楚道:“嗯…我爹我娘想、想让我多认识一些年纪差不多的小郎君来着…”
虽然甘甜没有直说,但祝八百多精的一个人啊!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下就乐不可支起来。
甘甜好不容易想起眼前这厮也是订过娃娃亲的,根本没有资格笑她好么!这回好好的回击了过去,见祝八百没话说了,这才一扫被他嘲笑这么好一会儿的郁闷。
祝八百不笑归不笑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忍不住问甘甜:“江君与妫仙子点中了哪个青年才俊给你做如意郎君?与大哥说来听听。”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甘甜瞪着祝八百,眼睛里满是狐疑…是想从这里下手嘲笑吗?
祝八百做出投降的手势,笑吟吟道:“甜妹儿你信我啊,大哥可没有坏心!大哥是想着这人不能太差,太差的话就配不上我家甜妹儿了,想着给你参详参详呗!”
“不需要你参详!肯定都是极好的,我爹娘还能害我不成?”甘甜对包办婚姻不满意是不满意,却不能否定亲爹和大仙女的用心…她可以很有信心地说,那绝对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祝八百正色道:“甜妹儿,这长辈看到的,和我们这些平辈看到的东西可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是面子上的东西,只是咱们年轻人的事瞒上不瞒下,里子好不好还得问我们!”
“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甘甜微微眯起双眼,细细打量着祝八百,一副被他说服的样子。但很快摇头,干脆利落道:“有道理又如何!反正我也不想和谁成为未婚夫妻,不需要讨论这个了!”
“干嘛这样排斥呢?”这个时候祝八百倒是假模假式地劝起她来了:“不就是订个亲么?你看看我,现在有为这个事为难过吗?反正将来也是要有仙侣的,早早认识起来,若相处中有不合适处也能提前发现,到时候好否了这婚约啊!”
“你这个人怎么把婚约说的这样随意!”甘甜怀疑地看着祝八百,倒也没质问他是不是想着将来悔婚——祝八百和周森森姐姐看起来并没有男女之情的样子,这样一来她非得跳出来说祝八百对待婚约的态度不端正,这倒显得她是爱情小说里的老封建,只会残害小儿女了。
祝八百摊摊手,大有一种任凭甘甜去说的架势。
然后又是祝八百的一通‘逼问’,甘甜被他问烦了,最后只得吞吞吐吐地说了事情原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和哪个男孩相亲,因为她还没打听到这个就跑出来了——没办法,听说要安排相亲,她都快气死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哈哈哈哈哈!”祝八百再次笑的乐不可支,这次他束发的金冠都歪了。整个人扑在桌上,死命拍桌:“弄了这么久,原来你不知道你和哪家子弟相亲呐?那你跑个什么劲?说不定是个再好也没有的郎君,求都求不来的那种,你这时跑了不就亏了吗?”
甘甜奇怪地看了一眼祝八百,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这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干系?因为好,就要定亲吗?若真是如此,天下儿女寻夫问妇的倒也容易了,只管在可选的里面挑最好的…只不过话说回来了,‘最好’又要怎么限定呢?”
祝八百这个时候已经不再大笑,只是静静看着甘甜,眼睛里还残留着刚刚的笑意。
甘甜说的很理所应当:“缘分是很妙的东西,有的时候选中的那个人偏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合宜,可是没法子,就是喜欢呀!若是这件事可以被称量,每个人都愿意选最好的那个,这个世上哪还有那许多痴男怨女!”
眼前的女孩还是个小姑娘,她当然不明白世事多艰,她心中所想放在世道之中纯稚得近乎空虚了。如果是别人来说,要么是装模作样,要么就是过于天真,今后总会被现实教做人——甘甜如此说当然也是天真,但祝八百并不怀疑她能一直这样天真。
若是能够‘天真’一辈子,那也就不能说是天真了。
甘甜还在继续说:“你是不知道,我爹娘是怎么决定要让我去相亲的…是别人家找上门来了,说是算过命格了,我和他正是天作之合…用命格来说的吗?这也太可笑了!”
是的,就是命格太合适了,合适到姻缘契合到□□无缝!按照占卜结果,他们只要有牵扯,必然能成为一对佳偶…这可能是万万人之中都不一定能有一对的情况,这才让甘澄和妫太阴有了微微心动。
“可笑?”祝八百玩味地看着甘甜:“甜妹儿,命格之说可一点儿不可笑。能让江君和妫仙子都动容的占卜结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件事千真万确,那确实是你命中注定之人!”
“说的那样简单,难不成修仙之人都用占卜术找仙侣的?”甘甜满不在乎地怼了回去。
“你这话就有狡辩的嫌疑了。”祝八百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祝八百这话是有本而来,修仙之人确实少见用占卜之术寻找仙侣,因为人海茫茫,用这种法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在遇到心喜之人后卜上一卦,确定吉凶,这却是很常见的。
甘甜随口道:“哪有狡辩?命格之说本就不用在意!真要是命格里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那命格占卜出来倒是精准无比了…毕竟我们这些人都十分配合来着。之所以占卜,本就想着要逆天改命来着。”
这样说着,甘甜想起了上辈子无意间看过的一些修仙小说,忍不住道:“修仙之途本就是逆天而行,人寿有极,难满百岁!修仙者从来是逆天而行…真要奉若天道,向老天爷低头,那又何必修仙呢?”
“修得几百年,难道是和自己较劲?”
“此言甚妙啊!”一个穿浅黄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有些严厉的样子,但看向甘甜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不少:“小甜一直聪明,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什么时候能有小甜这般觉悟,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不必如此处处拘你了。”
来人是北海海君祝笙,也就是祝八百他爹来着。
平素看不惯儿子的咸鱼,时不时就要敲打祝八百一番。以前他就觉得甘甜比儿子努力多了,只是那时甘甜还没有踏入仙途,有些事不好说。现在甘甜也入学清虚天了,那就尽可以说了!
现在甘甜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拿她去让祝八百‘知耻而后勇’是这段时间北海海君常干的事儿…只是甘甜初来乍到不知道而已。
祝八百低头拨弄悬在腰间的玉佩穗子,实在称不上有多配合他爹…父子两个理念有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情况在祝八百正式踏入仙途之后愈演愈烈。不过祝八百这个人的性格十分怕麻烦,所以他的‘抵抗’也称不上激烈。
只能说是不反对、不服从,只当是听不见的…典型的虚心听讲,屡教不改。
祝八百还偷空给甘甜眨了眨眼,眼中满是笑意…说真的,他爹的话他是赞同的,甘甜确实聪明——不只是聪明,应该说她很有仙缘,关于这一点她从小就有所展露。她自己并不见得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事实确实如此。
总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了不得的话。
修仙本为逆天而行…还真敢说,她关于命格占卜那套说辞给姬家人听去了,恐怕人能和她拼命!
祝笙是很有权威的大家长,但和儿子长期的拉锯战中他也很难制服这个油盐不进的儿子——祝八百并不是唯唯诺诺的那种小辈,拿家长权威去压制是做不到的。可除掉家长权威之后还能用什么呢?总不能像凡人父子一样,儿子不听话就揍一顿吧?
所以只要祝八百有唾面自干的决心,祝笙也就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了。
到如今,即使这位北海海君再有想法,再想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也意识到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终究只能随他去了。
出于习惯训了祝八百几句,又想起甘甜还在呢,便没再训下去,算是给逐渐长成人的儿子一点儿体面。
对甘甜道:“既然来了伯父这儿,便多住几天,过几日正好是一年一次的海市。虽无多大趣味,也有些可观——你父与我说了,许你多顽些日子,到时再来接你。”
虽然甘甜以为自己跑掉了,但事实就是她从来没有真正脱离过家长的手心!去年她还当自己跑出去了呢,其实问心叔叔一直跟在她后面,只要她有一点儿危险就能上前营救。她以为的险象环生,一直都在预计之中而已。
这次看起来依旧是这样,这边厢她刚和祝八百碰头,那边亲爹早就和祝八百他爹说了这事了。还不让她乱跑,到时候就来接她。
即使早就知道自己年纪还小,不可能完全脱离家长的监护,这个时候也会沮丧啊!
北海海君又叮嘱了几句,大意就是让祝八百好好招待甘甜这个小妹妹,又让甘甜随便玩儿,有什么觉得不好的直接和祝八百说——主要是祝八百的母亲,这海外仙岛的女主人此时并不在家,短时间内也回不来。祝笙也不好自己招待甘甜这么个孩子,还不如让小孩子自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