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为了早些见到太子,让一行人连夜赶路,若不然还得过几日才能到京呢。
“姑娘,开城门了,就要入城了。”
“好。”
*
虞姝今日带了一个大盒子来太子府,依旧是轻车熟路的一日,她到的时候贺云槿正在练字,专心致志,喊他也不理。
虞姝行礼后过去站在一边,见他写的行书,笔走龙蛇,可字间笔酣墨饱,笔力劲挺,他的字一看就得到名师指点,哪里像是外人所说平庸无能之辈?
他在写的是孔明先生的《出师表》,这篇表文她很小的时候就学过,爹爹很喜欢,爹爹说孔明先生是大才,若是大燕能得一位,必能安定数十年。
且爹爹也教导他们,对待大燕,要像孔明先生对待蜀国一般。
不曾想到太子也喜欢。
虞姝没有开口,安静的看着太子写完了一整篇,顺便也回顾了一下,儿时学的都忘了。
“背下来了吗?”贺云槿收笔,放下袖子,等着它晾干。
“啊?殿下说我吗”虞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连忙摇头,“我还是幼时学过呢,早就忘了,不过我爹爹很喜欢这篇表文。”
“那就现在背。”贺云槿回眸,看着虞姝,眼神不似开玩笑。
“啊……”虞姝垮下脸,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此刻便像是霜打过的茄子,“殿下是开玩笑的吧?”
“你见孤几时开过玩笑?”贺云槿表情淡然,却又一本正经。
虞姝:“……”
“殿下,我想起来了,我府中还有事,先行一步!”虞姝转身就想往外跑,背书什么的,她最讨厌了!
贺云槿抬手攥住了她的披风,让虞姝动弹不得,语气冷然,“背不完,便不许走。”
“啊……殿下,你饶过我吧……”虞姝欲哭无泪,她真的不喜欢背书啊!
他难得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捏住她毛茸茸的帽檐,她头顶还戴了两个藕色的小兔儿绒球,憨态可掬。
“既然在太子府,那就得遵孤的规矩,几时背完几时离开。”
虞姝垂头丧气,小嘴嘟起,眼尾耷拉着,两条柳叶眉都要皱成小麻花了,小手无助的交握着,着实是一副不想屈服却又被迫屈服的模样。
“咳咳,去吧。”贺云槿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遮住了那上扬的唇角,他站着,不必低头便可瞧见虞姝双螺髻边上的藕色兔儿,兔儿垂着,似乎连它都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丧气。
虞姝想了想,仰起头看着他,“殿下要我背也行,那殿下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都这般付出了,那也得求个回报不是?
“你说。”贺云槿压平了嘴角,又恢复了往常淡漠的模样。
“我带了剪纸工具来,殿下可否答应等我背出来了,便陪我一起剪纸。”新年将近,剪纸贴窗花是大燕的习俗,正好也无事,就想和太子一起剪纸。
贺云槿侧身望过去,那个盒子放在地上,抿唇思索片刻,答应下来,“若你能在一刻钟内背下,孤便答应你。”
“一刻钟?”虞姝杏眼睁圆,樱桃嘴微张,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一刻钟谁能背下《出师表》,她给那人磕头!
“从现在开始计时。”贺云槿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刻漏。
虞姝:“……”
她努力压下了心中的脏话,越过贺云槿去背书了。
贺云槿坐了下来,看着虞姝的背影,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眉眼柔软似春风。
有些人,遇到了命定之人,再坚硬的盔甲也会一一破碎,变成柔软的月光洒落。
虞姝表示,她从未如此认真的学习过,若是爹爹晓得,一定会老泪纵横,他平日只知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闺女也有一日坐在书桌前规规矩矩的背他最爱的表文了。
一边看着刻漏,一边调动全身的力量,力图在一刻钟内背出这篇表文。
此刻虞姝无比后悔,若是从前爹爹教的时候仔仔细细的学,兴许如今也还有些印象。
真是应了那句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郭茂倩诚不我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虞姝从未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快,犹如白驹过隙。
咦?她又学到了一个成语——白驹过隙。
她觉着,跟着太子久了,她便能成为女文豪了。
“时间到,转身面向孤。”贺云槿打断了她的臆想。
“这么快……”虞姝想看一眼刻漏,却被贺云槿一句话慌的还不曾看清就转过身了。
唉,心里对太子殿下的恐惧怕是今生都难治了。
“背吧。”贺云槿伸手掸了掸衣上的灰。
“先帝创业未半而……而……”虞姝心中一急,脑子卡壳了。
贺云槿并未出口提醒,虞姝小脸涨的通红,似天边晚霞。
“莫急,孤又不会吃人。”贺云槿觉着好笑,怎对着他就这般害怕,对着豫王厉害的像是百兽之王。
虞姝望着贺云槿的眼眸,和往常并未异样,可虞姝却觉得瞧见了鼓励。
她眨了眨眼,贺云槿眼中波澜不惊,又如一潭死水。
虞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开口:“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一口气,虞姝便把这篇往常觉得这辈子都背不下来的《出师表》背了出来,每个字似乎都刻在了脑子里。
“殿下觉得如何?”虞姝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得意,像是狡猾的小狐狸。
“尚可,一刻钟正好到了。”贺云槿起身往外走。
虞姝回头看了一眼刻漏,距离一开始,正好是一刻钟,也就是说她并未背到一刻钟。
霎时,虞姝觉着自己就是未来的大文豪!
一回神,太子都不见了,虞姝连忙提上盒子追了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贺云槿去了院里的亭子,阳光洒下,带着暖意。
虞姝把盒子打开,准备了不少红纸,这样的窗花才喜气。
“殿下会剪窗花吗?我想也不会,其实我也不大会,所以我带了一本剪纸的书籍,这里边种类可全了,殿下瞧。”虞姝把书摊开放在两人中间,第一页是最简单的“囍”字。
“殿下晓得这个吧,成亲的时候就要贴囍字,我兄长成亲的时候还是我剪的呢。”虞姝说起来沾沾自喜,若是有尾巴,怕是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殿下,我教你剪这个。”
虞姝拿出两张纸,递了一张给他。
贺云槿不置可否,接了过来,照着虞姝的样子把红纸折叠起来。
“不对不对,殿下这儿错了,是这样折……”虞姝看的心急,直接握住贺云槿的手教他。
软和温暖的小手覆上冷冰冰的大手,那一刻,贺云槿身上似有一片电流涌过,漆黑的眸子呆愣,浑身僵住。
第20章 肌肤之亲
虞姝并未觉着有何不妥,也不曾发觉太子的不对劲,握住他的手,直到折叠出她满意的形状才露出笑容。
一抬头,和贺云槿墨黑的眸子对上,这才发觉氛围有些许奇怪,她似乎……以下犯上了?
可太子的眼中并无恼怒,流淌着的是虞姝看不懂的情绪,却格外柔软。
她从未在太子的眼中瞧见这般温柔的神色。
四目相对,各有心思。
贺云槿有些恼,恼自己变了。
虞姝有些恼,恼自己看不懂。
两人之间弥漫着温馨又奇妙的情绪。
“太子殿下……”
一阵女声倏然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虞姝恍然惊醒,连忙松开了手,掩饰性的去撩鬓边的碎发,这双手似是无所适从,她都不知自己为何慌了。
贺云槿也收回了手,拢在袖中,捏成了拳,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赵映梦进来时就瞧见这样一幅场景,脚步顿住,她一回府,沐浴更衣就兴致冲冲的带着糕点来看太子,可太子身边却出现了另一个少女。
两人还有肌肤之亲,这个少女是谁?为何可以和太子这般亲密?
赵映梦压下心中种种揣测,款步上前。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贺云槿声音冷淡。
虞姝望向那个女子,身形高挑,比她瘦些,眉目如画,楚楚动人,着实是一位美人,不过她却不认识,而她发觉这个女子一进来,贺云槿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许久不见,殿下身边竟多了位红颜知己吗?”
赵映梦打量着虞姝,瞧她穿戴,并不像婢女,单是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便是她也买不起,可是这个女子,她从未见过。
“赵姑娘,休得无礼,这是长宣郡主。”贺云槿眼中微恼,红颜知己这词似把虞姝贬低了。
赵映梦讶然,这个带着些憨态的少女竟是大燕鼎鼎有名的长宣郡主,大燕女子谁人不晓她的名号。
“臣女失礼,见过郡主,还望郡主恕臣女无礼之罪。”赵映梦屈膝行礼,她虽也是高门贵女,可与这长宣郡主一比,却是鱼目见了珠玉,无法相比。
“赵姑娘免礼,不知者不怪。”虞姝抿唇笑笑,看赵姑娘无人通禀便入了太子府,又姓赵,隐约猜到她的父亲兴许是刑部尚书赵寅,而她是太子的表妹。
既然是太子的亲人,那虞姝也不会多拿乔。
“臣女离京一月,不知郡主归京,正好臣女带了些点心,还请殿下和郡主莫要嫌弃。”赵映梦不去管为何长宣郡主在此,单看她的家世,便不想无故招惹,所以也是散发着善意的。
“好呀,我正好饿了。”虞姝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些,空出一个地方放点心。
贺云槿瞧了虞姝一眼,她为何对陌不相识的赵映梦这般热情?
两碟子点心端上桌,造型别致,瞧着也有食欲,虞姝正打算伸手去拿,却被贺云槿拦住,“你不是说要教孤剪囍字吗?”
虞姝收回手,撇了撇嘴,有些无辜,“殿下,能先吃了点心再教吗?”
她方才背《出师表》已经费劲了心思,如今脑中空空,腹中空空。
“不行,孤很忙,你快些。”贺云槿不耐烦了。
“罢了,那赵姑娘,你自个先吃吧。”虞姝看着那点心流口水,太子可真是太坏了!
赵映梦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殿下这般不给她面子并无不妥,她也习惯了,可殿下却对这个长宣郡主如此亲密……
这短短一月,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长宣郡主走到了殿下的身边。
到底也是高门贵女,规矩礼仪都是挑不出错的,赵映梦让婢女把点心收了下去,“臣女也不饿,殿下和郡主是在学剪窗花吗?臣女也会呢。”
“咦,你也会呀,那你会剪兔儿和老虎吗?”虞姝看向赵映梦,对她好感起来。
“专心。”贺云槿抬手用指关节敲了下虞姝的脑袋,不满她看向别处。
“唔,殿下,好疼的,不是这样折,好笨哦……”虞姝双颊鼓起,不敢再分心了。
赵映梦看着这一幕,咬紧了银牙,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绣帕,指甲盖都泛白了,殿下与她,从未如何亲近过。
心中酸涩,却也只能打碎牙和血吞,努力维持笑容。
“郡主喜欢兔子和老虎吗?我都会剪,我教郡主好吗?”
“好呀好呀,里面有剪刀,你先剪一个给我看看吧。”虞姝头也不敢回,生怕太子又打她。
太子今日阴晴不定,又打人。
赵映梦宛如一个局外人,插不进两人之间,殿下的眼里,似乎只有长宣郡主一人。
她垂下眼,遮住了眼里的落寞,拿起剪刀开始剪兔子。
那边在虞姝的教导之下,太子终于剪出了一个囍字,还剪的像模像样,“殿下好聪明,比我第一次剪的时候好看多了。”
她都不好意思说,第一次剪的时候不知道剪废了多少张红纸,可是兄长还是高兴的把她剪的那个并不端庄囍字贴在了新房,足见兄长对她的爱护。
“接下来我就不教了,殿下自己剪吧,我也要剪一个囍字和殿下比比谁的好。”
虞姝往盒子里摸了一下,呀了一声,“我不知道赵姑娘会来,只带了两把剪刀。”太子一把,赵映梦一把,她就没了。
“郡主,我就不剪了,给郡主吧。”赵映梦十分识大体的把剪刀递过去。
“不好不好,你剪吧,殿下,太子府应当有剪刀吧?”赵映梦剪着,虞姝哪好让人别用呢。
“郡主,殿下是男子,怕是找不着剪刀在哪,还是……”
赵映梦话未说完,却看见贺云槿起身:“等着。”
“好的,多谢殿下。”虞姝雀跃起来,“赵姑娘莫要客气,你快剪吧。”
“……好。”赵映梦低下头,拿剪刀的手都有些抖.
她还记得,有次下雨天来太子府,为了躲雨,跑的快了些,发丝与披风扣子缠绕在一起,解不下披风,便问太子有没有剪刀,想把扣子剪掉。
可太子那时告诉她:没有。
那时她想,太子是男子,哪里会碰针线活,自然也是用不上剪刀的。
可为何今日,却有了呢?
赵映梦心里很乱。
不一会儿,太子拿了把剪刀回来,虞姝一眼便瞧上了,“好精致的剪刀呀,这上面镶嵌的宝石好美,殿下居然有这样精致的剪刀,这样一瞧,我的剪刀好丑。”
贺云槿把剪刀递给虞姝:“给你。”
“多谢殿下。”
“嘶……”赵映梦剪歪了,这只兔子的耳朵毁了,全因她看见了这把剪刀。
这把剪刀她曾见过,是先皇后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