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管一愣,察觉太子殿下这语气隐隐有些不对,便就报了酒名。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 这酒有什么不妥吗?”
萧知珩默了默,良久, 才道:“没有。”
有什么不妥?就是有人会发点酒疯而已。
发酒疯的叶葶一夜没睡好, 头晕脑胀,起来后又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缓过来。
春芽:“良媛慢着点。”
叶葶摇了摇头, 硬是把那一大碗解酒汤全都喝了。而她喝解酒汤的时候, 才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金镯子不见了。
叶葶有点懵, 问:“镯子哪去了?”
春芽也是茫然,道:“什么镯子?”
叶葶皱了皱眉,嘟囔了两句,她本来想去翻被子的,但是在翻箱倒柜之前, 林总管就来了,笑眯眯地送来了一匣子首饰。
叶葶愣了,“林总管这是做什么?”
林总管笑着说,“殿下送给良媛的。殿下说良媛昨夜醉酒丢了东西怕是不开心,让奴才把东西送来,让良媛高兴一点。”
叶葶听到昨夜醉酒,老脸就有点遭不住臊了,只能机械地哦了一声。
春芽就笑着把东西收下了。
萧知珩昨夜把苏皇后赐给叶葶的镯子给摘了下来,他放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伍一海就进来了,道:“殿下,事情办妥了,苏公子明日就能进宫。”
萧知珩笑了声,“他动作倒是快。”
伍一海回道:“倒不是苏公子心急,主要是老侯爷有远见,早早便将私印交给了苏公子,事情这一下就变得简单多了。许是老侯爷也料到了会有今日,未雨绸缪罢了。”
萧知珩目光幽然,淡淡道:“苏大人好不容易到手的爵位丢了,孤于心不安。”
伍一海是东宫的人,自然是替太子说话,便道:“苏大人若肯安分守己,殿下也不至于动他。苏铭此人野心太大,唯利是图,还妄图摆布东宫,此人绝不可重用。”
萧知珩笑着看过去,道:“难得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怎么?苏成渊私下教你说这些话,是担心孤突然撒手不管不成?”
伍一海心下一惊,道:“属下不敢!”
“你们没什么不敢的……”萧知珩眼神冷漠。随后他似有点奇怪,道,“孤做了便不会悔棋,你们一个个都在担心些什么?孤就这么让你们不放心吗?”
伍一海心说他们当然不放心,毕竟太子殿下都‘娇贵’了那么多年,万一受不得争权夺利的苦,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面上还是正色道:“属下不敢。殿下英明神武,属下等都听殿下的命令行事,不敢有半分越矩。”
萧知珩没理会,只是问了另外一件事,道:“萧知炎那边什么情况?”
伍一海回道:“三皇子还是咬着钱江水坝失事的错处不放,大概是想把彻底苏大人彻底拖下水。”
萧知珩笑了一声,慢慢道:“他这么义愤填膺,大公无私,执意要在这件事上闹,若担惊受怕的只有苏铭一人,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伍一海怔了下,“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拿起药碗,轻轻地吹了一下,幽幽道:“涉事的总不至于只有苏铭一个,再往下挖,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之喜。既然这水都已经开始搅了,那就让它更浑一点吧,否则怎么浑水摸鱼?”
难得萧知炎跳出来搅混水,他不把岸上看戏的人顺便扫下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伍一海听明白了,立刻道:“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萧知珩在人走后,就喝了一口苦药,皱了皱眉,但还是将其一饮而尽。
随后,他看了眼放在手边的金凤手镯,扯了扯唇角,淡漠地将其撂到一边。
拿这样东西套住他,实在有些痴心妄想。
…
另一边,苏皇后在得知苏铭被申斥乃至问责后,焦虑不已,连指婚的事都顾不上了。
皇后连着几日去请安,想去探口风都被回绝了,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皇后反应也算快的了,她想明白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未免宣帝迁怒。
皇后不痛快,蓉贵妃就高兴了。
蓉贵妃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道:“皇后这几日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苏家要出事,皇后心急如焚,却还不得不忍着。哼,话都不敢说,面上装得端庄识大体有什么用?”
四皇子在旁喝茶,淡淡地说道:“皇后心烦,母妃不就痛快了?左右苏家的事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母妃只管看好戏就行了。”
蓉贵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珂儿,你说实话,这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萧知珂不以为意地笑了,道:“这是萧知炎那头蛮驴弄出来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着,他便又开口冷讽道:“他右腿伤到实处了,今后估计骑马都费劲,心里记恨太子,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呢。苏家跟太子有些牵连,自然就跟着倒霉了。”
如果非要说他做了什么,那他也不过是煽风点火,告诉萧知炎的腿治不好,从而使萧知炎变本加厉地记恨太子。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心里阴暗地想,最好是萧知炎像疯狗一样,冲到太子府,把太子给咬死。
一了百了。
蓉贵妃听到不是自己儿子安排的,便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你做的就好。这是三皇子的事,皇后也恨不到你我头上来。不过,这三皇子怎么会突然拿到苏铭的把柄?”
“谁知道,”萧知珂并不关心,语气阴沉沉地说道:“反正对我们没有坏处,萧知炎把人弄死了最好,到时候也不用我心烦了。”
蓉贵妃小声训斥,道:“你人在宫里,说话忌讳一点。”
萧知珂冷哼了一声,倒是不说话了。
蓉贵妃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说道,“太子如今还是病歪歪的,人不见好,但今年似乎也没出什么事。该不会是好起来了吧?”
四皇子面色微沉,冷笑道:“苟延残喘罢了。”
早些年萧知珩病得都快死了,每每都是靠一副副虎狼之药救回来的,用药吊着命,怎么可能会好?
蓉贵妃说了句事无绝对,随后又道,“对了,听说太子身边那个良媛很是得宠……那丫头不是你安排的人么,怎么你不清楚吗?”
说起这个萧知珂的面色就变得难看了。
那个女人至今都没有传过一回消息给他。
萧知珂神色有些阴郁,道:“她不听使唤。”
蓉贵妃有些惊讶。她虽然不知道儿子私底下具体做的事,但从四皇子府里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忠心她是知道的。
蓉贵妃问,“怎么回事?”
萧知珂皱眉,“不知道。”
很早之前,那几个人吃了一种毒药,超过期限不完成,拿不到解药必死无疑。当时他留给送到东宫那几个内鬼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所以按道理来说,他放任不管,娉婷早就应该毒发身亡了。就算她命大,毒发一时没要命,那也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
所以他按兵不动,一直等着她求解药。
有这一层关系,他也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她替他杀了太子,却毫无所获。
而且最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在太子府上蹿下跳,就是一点事都没有。
萧知珂想到这里,就满腔的阴暗郁气。
早知道那个女人命那么硬,他就应该用点别的手段!
其实四皇子哪里知道,真正的娉婷姑娘根本就没那么命大,第一次任务失败,她一毒发就中招身亡了。
如今在太子府里活蹦乱跳的,是在困境中倔强求生的叶葶。
叶葶这日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春芽就担心地问道:“良媛是不是受凉了?”
叶葶被忽而袭来的冷风一吹,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道:“不知道。总感觉后背有点凉。”
春芽忧心道:“良媛每次都是亲自给殿下煎药,可能是累坏了,不如奴婢替您做吧。”
“那不行,”叶葶很坚持,叹道:“殿下的药还是得我来,别人弄我不放心。”
春芽一听就笑了,道:“良媛真是时时刻刻都把殿下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叶葶心里幽幽地想,可不是吗,谁不是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呢?
她去给太子殿下送药的时候,路上就碰到了苏成渊。
无秀大师拜访人经常不按套路走,飞檐走壁,翻墙爬窗都是常态了,每次都是神出鬼没的。所以叶葶现在在走廊上遇见这么正经走路的他,还是头一回。
叶葶打了个招呼:“无秀大师。”
苏成渊闻到那一股奇特的味道,微微一笑,道:“良媛这是给殿下送新药吗?”
这个新字就非常有灵性了。
叶葶干巴巴地笑道:“药引子奇缺,得省。我这不是想着加点别的东西增强药性吗?”
对上无秀大师似有一丝怀疑的目光,她义正辞严地保证:“不过没有放蟾蜍皮!蝎子干、蜈蚣干也没有!”
苏成渊默了默,半晌后,他才问:“可是火骨莲子用完了?”
没等叶葶说话,苏成渊便继续道:“良媛不必担心。殿下已经派人去寻了,用不了多久,或许就有眉目了。”
叶葶面上一喜,道:“殿下也信它是有用的了对吗?”
苏成渊想要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很会说话,他笑着说道:“殿下不轻易用偏方。一旦用了,殿下自然不会是怀疑的。”
“殿下对在下,就没有这份信任。良媛知道在下第一次拿偏方献给太子殿下时,殿下是怎么做的吗?”
叶葶愣了愣:“怎么做?”
“在下把偏方吃了,”苏成渊瞥了一眼反应平平的叶葶,神色颇有几分黯然地接了下去,道:“包括那张纸。”
叶葶:“……”
那也是蛮拼了。
苏成渊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良媛现在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叶葶神色有点沉重,道,“殿下宠爱我,可能是真的。”
“……”
苏成渊表情微微凝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子殿下看中的,果然不是奇人,就是异类。
两人到了书房,不见太子殿下踪影。
苏成渊看了看,这种情况他大概也是习以为常了,他也不端着,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叶葶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无秀大师今日没有穿平日里那些破破旧旧的僧袍,而是穿了一件样式有些繁复的衣袍,还戴了一顶讲究的冠帽。
可能是他白面和尚的形象太过于深刻,叶葶都快忘了这位无秀大师本来就是一位根正苗红的世家公子。他笑而不语时,身上依旧带着一股儒佛的风雅之气。
叶葶一愣,问:“大师今日怎么换了僧袍?”
苏成渊叹息,语气颇有几分可惜地说道:“心性不定,朝秦暮楚的本性难改,前几日被逐出了师门。”
叶葶满脸的愕然。
心想原来最近无秀大师总是在太子府里蹭吃蹭喝,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苏成渊这个被逐出佛门净地的人说了自己的本性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笑着看向叶葶,又道:“在下不再是佛门中人,但初见时跟良媛结下的善缘未解,不如就今日就化了吧?”
叶葶都无奈了,“你还想看我的手相吗?”
苏成渊遗憾道:“善缘未了,在下这俗还得不三不四。还望良媛成全。”
叶葶不解:“为什么只看我的?”
苏成渊一脸的高深莫测,笑道:“在下只是觉得良媛的命相有些古怪,跟太子殿下相关,总是想探究一二。”
这话戳中了叶葶心中的某个红点。
她的命运跟太子莫名其妙连在一起,这个世界的高人,是能够看得出一点别样的端倪的吗?
叶葶蠢蠢欲试,“真的能看出来吗?”
苏成渊:“或许可以。在下愿竭力一试。”
叶葶想了想,随后她就摊开手让他看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试,主要是她自己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成渊神色很认真,也很凝重,他聚精会神地看叶葶手上的掌纹——
他说是看掌纹,其实这并非只是他想解一桩古怪的善缘那么简单。
他这么说,更多的是搬一个借口,实际上他真正想看的是叶良媛手上是否有催心毒的痕迹。
这个是他在第一次碰见这位叶良媛的时候就想一探究竟的事。
他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有别的原因。
据他所知,四皇子生性阴狠,私下行事的作风也是十分毒辣。四皇子手底下特意培养出来的人能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
而四皇子为了使手下听命,并非只是语言上的威慑,而是会用一些手段,其中就有用毒这一条。
苏成渊不动声色地观摩着,在寻找眼前这人中过毒的痕迹,眉头皱得很紧。
叶葶被这种氛围弄得有点紧张,道:“怎么样?”
苏成渊一心二用,似乎也在认真地研究手相,道:“良媛手相极佳。只是怪在掌中地纹似有断象,此乃身死之象,十分不祥。然更怪的在于这断纹其中有一丝纹路似半路横生,往上却又绵延不绝,却显示是富贵安康之命……”
叶葶听到‘身死’、‘半路横生’这几个关键字眼,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听得很认真。
她催促道:“还有呢还有呢?”
苏成渊似瞥见了一丝端倪,正想去看她手腕的位置,但是他刚有动作,身侧出现了一双手,慢慢地将他的手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