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过去看看。”
说完后,他便转身出了东暖阁,步履轻缓,不紧不慢地向铜雀楼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叶葶正自得其乐,完全忘了自己在等太子殿下。
她原本是想研究一下太子殿下的药浴的,但她见识太少,拿到了药渣子,没能琢磨出名堂来,就只好煎药了。
她人在铜雀楼本来是老老实实的,也不打算做什么,但等人无事可做,总是枯燥乏味的。
她把药熬得差不多,就想走了。
但林总管觉得她人来都来了,没见到太子殿下就回去就白等了。
而且他觉得太子殿下在这里见到良媛,一定会高兴,说什么都要把人留下了。
于是林总管就想法子。
不得不说,林总管是个万事周到的宝藏管家。他见叶葶心不在焉,就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了好些话本,都给她了。
一开始,叶葶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拒绝是拒绝了,但东西还是留下了。后来她药都要熬好了,始终不见人回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实在无聊得很。
叶葶对着桌子上的东西干瞪眼,她挣扎了几下,还是伸了手。
然后就真香了。
叶葶特意点了两盏油灯,坐在案前,捧着话本,聚精会神地看。
她看得相当投入,一点困意都没有了。这东西也不知道林总管是从哪个箱底抽出来的,这写惊天动的虐恋话本,一本比一本刺激。
叶葶看得十分入迷,以至于萧知珩什么时候来到了铜雀楼,什么时候推了门,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全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得津津有味,正到关键处,身后悄然伸出了一双手,替她翻了过去。
叶葶没看完,先是不高兴,然后反应过来,猛地一扭头。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萧知珩,长长的墨发垂在肩上,眉眼微垂着,似乎也看得很认真。
“把人掳走了之后呢?”他静静地开口问。
他说话时声音是清越的,一如往常那般,尾音微微上扬,总是不经意间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温柔。
人好看,声音好听,但在这个时候,就莫名的有点瘆人了。
叶葶一看到他,直接被吓懵了,什么都来不及想,她下意识地想把话本藏起来。
但为时已晚,太子殿下比她动作更快,他伸手,轻而易举地取了过来。
萧知珩低声笑了,道:“藏什么。不是挺好看的吗?”
叶葶飞快地摇头,依旧不死心地想去夺回话本,但是没能得逞。
萧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头皮发麻,有点欲哭无泪,“殿……下……”
萧知珩发现了她声音的异样,微微蹙眉,“怎么了?”
叶葶很颓废地指了指喉咙。
她的风寒没好透,来的路上又呛了几口冷风,现在她的喉咙痛得很,说话就不利索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能彻底地拒绝林总管。
萧知珩意会,轻声问道:“不能说话了?”
叶葶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正酝酿着说点什么。
然后她就见到他看了话本的内容一眼后就笑意绵长地看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扭头就想走!
萧知珩就把她捞了回来,“跑什么?”
第69章 这该死的香辣 话本再也不想了。(捉虫……
他轻声笑了, 缓声道:“这种话本,是比医书好看多了。不怪你喜欢,孤觉得也不错。”
叶葶这会儿是跑不了了, 她急忙摇头, 没有,没有喜欢!
然而狡辩在铁证面前是苍白无力的。就萧知珩手上拿着那本, 她把当中的好几页都折了起来。
萧知珩自然也看到了, 他就顺着折页翻了回去。
他那好看的眸眼低垂着,薄唇轻言,道:“第二回 ,北海龙宫少神历劫败,龙筋断, 囚祭海哑女于暗无天日之黑水宫, 令其终生不得出。”
“第七回 ,龙宫少神偶得秘法, 须得与凡人密修疗伤。以此, 二人形影不离,两情痴缠,囚室无人可近, 终得干柴引烈火……”
他微眯眼似是想把折痕上的蝇头小字看清楚, 但这时,不死心的叶葶还想阻止。
萧知珩没让她抢到手, 反而坐下,把人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笑着,淡淡道:“急什么?孤看完了就还你。”
叶葶脸上的表情是自闭的。
你还要看完!
萧知珩还真的没有开玩笑,他兴致盎然,是真的看了。
他把话本放在案上, 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扉页上又翻了翻。
太子殿下那清冽的声音有意放缓语调时,显得正经端方,十分优雅。
要不是叶葶很清楚他看的是胡编乱造的艳俗话本,她一个不留神,还以为他要读的是圣贤书。
他缓缓道:“第十二回 ,哑女听闻龙宫大喜,黯然伤神,决意略施小计,遂逃;龙宫少神惊起,化身寻去,翻天覆地,终见哑女,不料正逢其与他人私相授受,龙宫少神震怒,捆其手脚,将人掳走。是夜,龙宫少神将人置于冰泉中,撕扯——”
叶葶听到这里,她整个人简直窒息了,忙伸手去挡,没让萧知珩看下面写的东西。
萧知珩眼里带着一丝笑,问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看的桥段?挡什么,孤扫一眼,就都记下来了。”
叶葶眼神有点沧桑,看他。
所以你过目不忘的本事,非要用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吗?
萧知珩似乎很有兴趣,还在问她,语气里带着一分好奇,道:“你看这个话本,心里在想什么?”
叶葶觉得她太难了。
她就看个略微刺激一点的话本而已,被抓了个正着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被问读后感。
有没有天理了?
叶葶回答不了,仗着嗓子不舒服,摇了摇头,也就没吱声。
但她不配合,不吱声,不代表萧知珩就会放弃,或者点到即止了。
他还在继续说,“你说这个话本,是哪个书斋戏院出的?孤若是去查封了这东西,会不会有人觉得孤在欲盖弥彰?”
叶葶内心茫然,她已经听不懂他说的话了。它就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话本,跟您欲盖弥彰有什么关系?
萧知珩似乎对其有很独到的见解,感觉极其敏锐。他慢声道:“你不觉得这故事,就是在含沙射影孤吗?这个话本里的龙宫少神跟孤有什么区别?”
叶葶:“……”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用这么清奇的角度代入进去?你们像在哪里!
萧知珩倒是很有耐心,他唇边噙着笑,字句清晰地对她说,“故事里的这个人断了龙筋,半死不活,世人敬神求神从而献上祭品,给他送了个哑女,而后纠缠不清——”
经他这么一点拨,叶葶反应过来,瞬间就听懂了,她的表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天地良心,在这尊神仙开口之前,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像了。
叶葶只觉额角的青筋在跳。
而这时,萧知珩就把后面的话说了下去,带着极轻的笑音,“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吗。小哑巴?”
叶葶觉得她的喉咙干涸得要裂了,咽口水都费劲。
有的时候,人真不能分心,一分神,思绪就容易被带偏了。本来她觉得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此时此刻却是有了诡异的画面……
她被一句‘小哑巴’说得老脸爆红,也顾不得喉咙疼,急急反驳,“我,不是!”
结果她这情绪一激动,嗓子就遭殃了。她的喉咙像是被割裂开的一样,疼得连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
萧知珩蹙眉,伸手拿过一杯冷茶过来,送到她嘴边,“张嘴。”
叶葶低头喝下了,但可能是太急了,喝了一口,就又呛了。
萧知珩叹息了一声,伸手拉了她一下,让人靠在他的肩上,轻拍着后背。
叶葶本来是心梗得生无可恋的,但她又觉得他这轻拍后背的动作,隐隐像是在哄人。
心也就没那么塞了。
叶葶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吸不顺,喉咙还是难受得很。
这话本看得真要命。
得戒了。
叶葶感觉好了一点,就把脑袋撤开了,她艰难地开了口,想说点什么,“殿下……”
萧知珩:“嗯。”
叶葶想说话,但嗓子有点哑。
萧知珩便放柔了声音,道:“不舒服就别说了。你不是哑巴。”
叶葶心中正要感动,结果下一句就听到他煞有其事地说道:“孤也不会捆你,不会对囚-禁你,不会把你扔进池子沉溺,不会撕你衣服……”
“咳!”叶葶差点又被他后面几句呛死。
不过这次她好一点,克制住了。
“这不是你自己爱看的么,反应这样大——”萧知珩看向她,可能是因为喉咙疼连呛了几口,她的眼圈有点红了。
他怔了一下,伸手抚了下她的眼角,笑了笑,他接着说了下去,“像是孤真的欺辱了你一样。”
叶葶一脸无语地看他。什么叫好像?你就是好吗。
萧知珩面上如清风朗月一般温和地笑着,清澈的眼里不见一丝旖念。然而他此时此刻在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再逗一下就要哭了——】
【为什么要哭的样子就这么好看呢?】
【如果她是喜欢的话,那话本的事,有好些是能做的吧……】
把太子殿下隐晦的心声听了个正着的叶葶:“……”
不,殿下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不敢喜欢。
叶葶只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伸手指向在炉子上温着的药,十分艰涩地说道:“殿下,药,熬好了。”
架在泥炉上的药早就熬好了,药罐里发出一阵沸腾的细碎响声。
思绪被打断的萧知珩面色平静,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嗯’了一声。他静了片刻,便起身了。
不过在离开前,他把桌子上的话本都拾了起来,随意地放在了一处高架上。
看这样子,显然还不打算扔。
叶葶在心里暗暗发狠,她明天就把这些话本偷偷烧了!
…
林总管还不知道自己办了好事,他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
这日,林总管见春芽在煎药。
他皱了皱眉,问道:“殿下要用的药,良媛不是分拣好了吗?你来取什么?”
春芽为难地回道:“回总管的话,这不是殿下用的。是良媛要用。”
林总管有点惊讶。
春芽便小声地解释道:“良媛昨夜从铜雀楼回来后,郁郁寡欢,面色憔悴。良媛说是心火旺,要下火。”
林总管就更惊讶了,顿时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林总管悄悄地拉过春芽,小声问道:“殿下可有说什么?”
春芽摇了摇头,道:“没有,殿下让奴婢好生照看良媛。对了,殿下今日进宫前命人送了好些话本,说是给良媛解闷。”
林总管诧异:“话本?”
春芽点了点头,又迟疑道:“但良媛见了东西……好像更憔悴了。”
林总管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由开始的疑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他的表情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良媛风寒没好透又憔悴又上火,而太子殿下偏偏又送话本来给人解闷,这说明什么?
说明两位主子必然是在房中有所不和!
林总管忽而又想起春芽之前说过的话,不住地摇头。
唉,太子殿下还是虚啊!
此时,在宫里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老臣们商讨祭祀诸事的萧知珩坐在炭盆旁边,似是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便皱眉低咳了两声。
长明厅是朝臣议事的地方。若没有什么要谈判的战事,或是动了朝纲国本之类的大事非要各方争论不休,这里基本上都是很风平浪静的。
眼下无甚大事,就时不时有要事陈述的大臣说几句话,也没别的了。现场的气氛严肃而压抑,所以这里有一点别的什么声音,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尤其此刻这突兀的声音还是来自太子殿下的时候,那突兀的效果就更让座上的人不安了。
旁边的大臣见状,个个神色紧张,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这位金贵的祖宗坐久了就冻着了,忽然病发,那真是很吓人了。
旁边的大臣看向萧知珩,便谨慎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萧知珂一闻声,也看了过来,眼里隐隐带着一丝嘲讽。
但他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而是起身走了过来,假仁假义地关心了一句,道:“天寒风冷,太子畏寒,不如就请太医来瞧瞧吧。太子若是哪里不舒服了,莫说臣弟,就是父皇也不放心。”
萧知珩:“不必。”
萧知珂心里冷笑,正想趁此机会讥讽两句,但接着他就听到萧知珩说——
“不是有说人打冷颤,正好是心上人记挂你的说法吗?”萧知珩斯文优雅地理了理衣袖,他并不想见什么太医,所以就顺便自圆其说,道:“家中有人,孤被人牵挂罢了,不必紧张。诸位请继续。”
“……”
“……”
你怎么不顺便扯上天?
根本没有人听过这种狗屁说法。
第70章 孤每晚说给你听 好吧,我喜欢
议事厅的大臣们一个个无言以对。
本来对着体弱多病的太子, 他们的神经本就不松,现在时不时听到这几声咳嗽,他们就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