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天底下这样直呼他名讳的寥寥无几,便是壁见陛下的时候,内阁首辅也称呼他的字“宣远”,陆赜倒也不否认,沉着脸道:“果然是越加放肆了,直呼起你家爷的名讳来。”
  秦舒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忍不住冷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陆赜笑笑,去抚秦舒的脸颊,有清泪划过,那声音比平常要温和些,在秦舒听来如夜枭一般刺耳:“小丫头,你也太小瞧一位两省总督的权势了。”
  秦舒声音发抖:“你是两省总督,天底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来逼迫我?”
  陆赜手往下,游移到精致的锁骨,顿时引得秦舒一阵战栗,他满意的哼了一声:“丫头,我想要你,你就得高高兴兴的应承我,这个道理你要懂。往日给你的体面太多,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着他轻轻剥开衣衫,威胁道:“你最好不要喊叫,否则把春榻上的那位姑娘叫醒了。我倒没什么,为了你的清誉,只好她灌哑药了。”
  陆赜伏身去寻秦舒的香唇,未得片刻嘴角便一阵刺痛,血腥之气弥漫了整个咽喉。
  秦舒仰着头,一阵笑,嘴角流出鲜血:“你要我,我就得应承你,真是无耻。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勾一勾手指,我就得像狗一样爬过去吗?”
  陆赜吞下血唾沫,火气大盛:“你是逃妾,按照律法,我便是打死你也不为过。”
  秦舒恨恨道:“我早就放了身契,本是清白良家。是你像强盗一样把我掳走,叫你逼良为娼。”
  陆赜耐心全无,当下从床上站起来,打开门唤:“丁谓。”
  丁谓本来在楼下躲得远远的,见此蹬蹬蹬上了二楼,见陆赜脸色不善,便晓得这是又碰壁了,不敢多瞧,低着头道:“爷,有什么吩咐?”
  陆赜道:“叫轿子来。”说罢,转身裹了床单,把秦舒打横抱起来,道:“你要是不想叫你那几个同行的人,去大牢里报道,就安静些。”
  走到外头来,动静惊醒了睡得浅的房客,见陆赜凶神恶煞的模样并不敢问,只窃窃私语。
  秦舒叫他抱着,发丝凌乱,内衫已经脱尽,只裹了一层牡丹花床单,那牡丹花正盛开在起伏的胸脯之上,越见蘼芜之态。她望着陆赜冷硬的下颚,心里不知怎么的,越来越镇定,仿佛一种认命般的宿命感渐渐涌了上来。
  陆赜觉察到这目光,回望过去,见她缓缓道:“陆赜,我恨你。”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恨他,处置查办的文官武将,被拒了亲事的汉王,还有一些清流御史弹劾他,那些人在庭下咒骂,恨不得生啖其肉,陆赜听了只觉得好笑,半个字也不会放在心上,恨我又如何?
  可听见秦舒说恨他,陆赜不自觉停住脚步,见她月光下盈盈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心里说不上生气也说不上别的,只觉得忽然空落落起来。
  他撇过头,警告道:“祸从口出,如不想连累旁人,你最好知趣一些,一个玩意儿罢了,也配说恨不恨?”
  陆赜抱了秦舒,门口已经备好了四乘小轿,见他出来,丁谓忙打开轿帘子,问:“爷,回府吗?”
  陆赜却摇摇头,吩咐:“去西冷书寓。”
  丁谓听了心里一惊,又见陆赜正在气头上,并不敢相劝。
  西冷书寓位于杭州东边,文人仕宦称之为——东府乐魂销金地,是杭州城一等一的红粉佳丽之处。
  西冷书寓从外面瞧去,不过一所普普通通的民居,青墙灰瓦,连牌匾也无,只檐下挂了两盏金碧辉煌的琉璃灯笼,足配人送的“销金”二字。
  丁谓跟着爷来过几次,只不过是接待那海上来的姓王的,他叩了叩门环,片刻便有一位少妇过来开门。
  她梳妇人发髻,穿着雪青的白绫袄,襦裙,最多三十来岁,瞧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模样。只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并不会深夜独自迎门,她露出个浅笑,不见半分轻佻,反而叫人觉得端庄有礼:“丁爷。”
  丁谓指了指轿子:“何夫人,里面是位姑娘,收拾个干净的院子出来。”
  何夫人点点头,并不多问:“随我来。”
  秦舒坐在轿子里,靠着轿壁,闭着眼睛,连半声丝竹声都不曾听见。想来这园子颇大,进了门,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人掀开轿帘,陆赜抱了她出去。
  何夫站在一旁,忽然见里面抱了个女子出来,再定眼一瞧,竟然是新任总督大人,心下暗暗吃了一惊。
  秦舒叫他放在床上,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支撑住身子,缓缓地坐起来,见地下一整幅串珠玉兰金银地毯,她微微偏过头,不去瞧陆赜,便见雕花玲珑的轩窗,窗户边一尊青铜香炉里正燃着幽幽檀香,好一个既雅致又富贵的所在。
  秦舒嗤笑一声,抬头望着陆赜:“怎么,总督大人强、暴民女,也要选一个勾栏瓦舍之地应景吗?”
  陆赜走过来捏住她的下颚,道:“无知无畏,天生反骨的东西,你且在这里磨磨你的性子,什么时候磨好了,就什么时候出去?”
  秦舒转开头,冷冷道:“恐怕只会叫总督大人失望了,向来不识时务之人如我,宁愿老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出去。”
  陆赜站在那里,见秦舒仰着头,脸上控制不住滚下泪珠,只是背挺得直直的,不见半分屈服之态,他本来想说些什么,见此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拂袖而去。
  何夫人站在阶下,脸上仿佛是随时随刻都带着浅笑:“大人。”
  她也并不多问,只等着陆赜吩咐:“这个丫头性子古怪。你素来有几分□□人的本事,现交给你,磨磨她的性子。”
  何夫人道:“大人交给我办,我自然尽心尽力。只是,我们这里□□姑娘,若要立即见效,少不得软硬兼施,受些皮肉之苦。倘若手段温和些也是有的,只是恐怕要费些功夫。”
  陆赜大步走出去,留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就是。”
  何夫人身边跟着个经年的老嬷嬷,弯着腰凑在她耳边道:“夫人,这差事可不好办。我刚刚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那姑娘不像是个轻易改主意的主儿。”
  何夫人瞧着倒是胸有成竹,扬了扬手绢,叫人都下去,端过盛着衣物的托盘,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白瓷瓶砸过来,碎在脚下,抬起头就见那姑娘道:“这位想必就是何夫人了,你也不必来打着□□我的主意。我来这里快十年了,受过的规矩教训不知多少,倒也不曾叫我改了我这骨子里带来的东西。”倘若真改了性子,活着的不过是叫凭儿的行尸走肉,就不是秦舒了。
  来这里快十年了?这话怎么的说的,不过刚待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何夫人见她一张脸青白色,想来是气糊涂了,说的糊涂话吧。
  何夫人是天足,却穿着时兴的小脚金莲鞋,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她走近,笑着坐下来,一边去帮秦舒解身上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床单,一边道:“今儿晚了,姑娘想必也累了,我预备了热汤,姑娘沐浴后就歇息吧,有什么话儿,咱们明儿再说也不迟。”
  秦舒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防备,何夫人笑:“姑娘别这样瞧我,我是过来人,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是在烟花巷里,我能体谅姑娘的难处。”
  秦舒道:“既然如此,何必来劝我?”
  何夫人摇摇头:“我不劝姑娘,也没什么好劝的,我现在劝姑娘是往姑娘伤口上撒盐,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我和姑娘相逢有缘,你又少不得在这里待上几日,我做个东道主,请姑娘园子里各处逛一逛,散散心。”
  说罢,把新做的干净的外衫披在秦舒身上,吩咐丫头:“伺候姑娘沐浴。”
  秦舒机械似的叫人扶去浴桶,又机械似的被人扶回绣床上,她躺在床上,闻得一股淡淡的瓜果香味儿,眼皮累得慢慢往下掉,脑子却像针刺一样疼。
  她想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纰漏,难道陆赜时时刻刻叫人等在杭州城门口辨认吗?不,她入城的时候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露脸,如何能露了痕迹?
  脑子里嗡嗡地想了半晌,天色晓白之迹,这才勉强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何夫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晌午了,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小丫头打起帘子,接过斗篷,她站定了一会儿,见里面静悄悄的,问:“怎么样了?”
  旁边一个穿红的妇人道:“夫人,这倒也奇了,不哭不闹,只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送了饭进去,也吃了,只是不说话。您说,这是想开了,还是没想开?”
  “劝过没有?”
  那妇人皱眉:“劝过了,只像个哑巴一样不言不语。不只是我们,连屋里服侍的小丫头都不曾见她说过一句话,只怕我们又不知道里头的深浅,点不到她的痛处。再则,这姑娘又不是我们院子里的姑娘,论□□人,要软硬兼施才行,一味儿的说好话软话,那怎么行?她的身份不一样,我们又如何敢对她用粗?”
  她说起来条理分明,说一句瞧瞧何夫人的脸色:“夫人,您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何夫人扬扬手,示意她退下,推开门进去,果然见秦舒呆呆地坐着,见她进来,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何夫人。”
  何夫人叫丫头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姑娘请讲,您是客人,我能办到自然尽力。”
  秦舒道:“请帮我去大同客栈传一个信儿,就说我很好,叫他们不必担心,且回家去吧。”
  何夫人不回答,秦舒笑:“怎么,办不到?”
  何夫人摇了摇扇子:“姑娘,您是个聪明人,不是我办不到,而是不敢办。前几天晚上送您来的那位爷,是什么身份,您是清楚的,又何必这样呢?父母生养,何其不易,这个世上同谁过不去,都不能同自己过不去。人活着,都逃不出一个难字,姑娘有姑娘的难处,我们这等人也有自己的难处。”
  秦舒并不说话,一只手拨弄着金钩上的流苏,渐渐失神。
  何夫人福了福身子,缓缓退了出去:“姑娘是明白人,不需要我多讲。”
 
 
第41章 吐真言   你每次碰我,我都觉得恶心极了……
  陆赜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七日之后,他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见秦舒仿佛小猫一样乖顺的抱膝坐着, 只穿了薄薄的一层中衣, 赤着的双脚已经冻得指头通红。
  窗户大开着,横斜过来一支绿腊梅, 一条云间从手臂处拖到地面,也是绿梅一般清清浅浅的颜色, 窗前的美人望着梅花入神, 一动不动, 仿佛入画一般。
  陆赜缓步过去, 见炕上的小矮桌上随意摆放着棋子,他随手拿起一颗白子, 扔在棋盘上,发出叮咚一声,问:“想明白了没有?”
  秦舒回过头, 眼睛还红肿着,一副才哭过的模样, 此刻冷冷地望着陆赜, 脊梁挺得直直的, 却不见丝毫的自悲自怜之态:“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总督大人叫我想明白, 恐怕我此生都不会想明白。要我心甘情愿的做你的女人,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你非要强逼我, 把我圈禁在你的后宅,我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只要我还活着有一口气,自然是想尽办法逃出去。我宁愿在外头日夜做绣活儿,过清贫日子,也不愿意跪在你的床榻上承欢。”
  她微微偏着头,笼着一股从窗外梅花处袭来的白茫茫的寒气,盯着陆赜一字一句道:“你每次碰我,我都觉得恶心极了,你碰过的每一寸肌肤,我都恨不得剜下来才好。”
  前面那些话不过在陆赜的意料之中,只这最后一句着实叫人扎心,每次碰她,都叫她恶心?
  陆赜愤愤的想,她在床榻之要是真的恶心,又何苦做出一副春色撩人之态,娇不能胜之情来,他上前一步,捏住秦舒的下巴,冷笑道:“果然是个硬骨头。”
  他虽脸上还未如何,心里已经气极了,手上没个分寸,秦舒一时间只觉得那骨头都要叫他捏碎了。
  只是,她性子如此,吃软不吃硬的人,当下强忍着,闭上眼睛,瞧也不瞧陆赜一眼,更遑论求饶。
  陆赜瞧了一会儿,见她虽然吃痛,微微皱眉头,却没有半分哀求之态,当下冷笑两声,丢开手来,冲着外边吩咐:“拿鞭子来。”
  丁谓同何夫人都等在门外,听见这声吩咐,都吃了一惊。丁谓十几岁便跟着陆赜,深知他的性子,待人从来都是客气而疏远的,又哪里同女人计较过,更遑论打女人了。
  即便是现在到了杭州,也不过就一个凭儿姑娘,不曾有过别的女人。自家爷待凭儿姑娘如何,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一时只怕是凭儿姑娘又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叫爷发作起来。
  他是随身带着一根银色软鞭的,当下解下来,正准备拿进去,就叫何夫人拦住:“丁爷,还是我拿进去吧。”
  丁谓一时踌躇,又听见里面骂声:“丁谓,你磨蹭什么?赶紧滚进来。”
  丁谓几步上了台阶,低着头不敢乱看,站在屏风处:“爷,这鞭子不比其他,十鞭便可以叫人皮开肉绽……”
  他不劝还好,此刻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话还没说完,就叫陆赜喝断:“再多嘴半句,立刻给我滚去西北。”
  丁谓不敢再多说一句,弯着腰,双手捧着鞭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在地上,他慢慢上前,视线里蓦然出现一双玉足,还未怎么,已然吓了一跳。
  陆赜怒气正盛,接过鞭子,问秦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问这话,实指望秦舒能知趣些,说些软话罢了。
  不料,秦舒只是笑笑,道:“有,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在我心里,你比你父亲你弟弟更不如,你真是叫我恶心极了。”
  那笑只是微微扯动嘴角,眼角眉梢平扫,往日里对自己笑也大多如此。陆赜那个时候只以为她生性腼腆,即便是床榻之上情动也不过这样浅笑罢了,此刻见了,才知道这笑未必是高兴情动,而是十足十的嘲讽、轻蔑罢了。
  念及此处,陆赜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全然明白过来,只怕她口中说的恶心、厌恶并无半分夸大之意,往日里的巧笑盼兮、半嗔半痴都不过是违心之态,逢场做戏应付自己罢了。
  他不觉自己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只觉得胸口闷堵得厉害,长吁了一口气,道:“很好,这是你自己自找的。”
  他瞧了瞧那鞭子,半晌,冷笑一声,转头吩咐丁谓:“把周宏生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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