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平山客
时间:2021-03-27 09:13:11

  老太太瞧着秦舒面如死灰的样子,不免添了三分伤心,答应了她:“你放心,我明儿就叫三奶奶办了。你老娘哥哥都是老实人,只会赏赐了银子,往外头做营生去。”
  至此,秦舒便再没有别的话说了,磕了个头:“多谢老太太体恤,奴婢去了,您老人家多保重。”
  说罢,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静妙堂,走至山石下,这才扶着石头,长吁了一口气。
  碧痕从后面追来:“凭儿,我送你去寒碧山房,咱们也好一路说说话。”
  两个人并排走着,一路上的小丫头看见了,都停下来叫姐姐,过得一会儿,行到山廊上,人渐渐少了些,碧痕这才开口:“凭儿,你素来看得宽,看得远,可不要想不开才好。一味儿去钻了牛角尖,反而害了自己。”
  秦舒默默不说话,等到了山门口,这才道:“也不必来劝我,我不会想不开。只我们姐妹一场,瞧我如今的下场,你也该有个打算。原以为,老太太待我们与旁人不同,现如今看来终究是自己想错了。你还在孝里,大老爷寻不得去。将来出了孝,你该如何是好?”
  碧痕点点头,听了进去,一时间发起愁来:“好妹妹,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秦舒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仔细留心着,若外头有好的,便早早嫁了去。又或者,寻了老太太,辞去这总钥匙的差事。只是老太太不信任别的人,若要辞了差事,是极不容易的。”
  她一面细说,碧痕一面听得入神,一时之间竟然没瞧见迎面而来的大爷。秦舒背对而立,一时之间自然也是瞧不见的。
  待到三五步远,碧痕这才瞧见大爷一身玉色绢襴衫,束发网巾只插了一根玉簪子,手上拿了一柄折扇,浑似那一家的清俊书生,瞧起来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
  碧痕拉了秦舒行礼:“请大爷安。”一面又道:“凭儿病好了,老太太现叫她过来寒碧山房伺候。”
  陆赜只点了点头,吩咐秦舒:“明儿要见客,你先去把衣裳准备好。”
  说罢,便领着丁谓走了,碧痕拍拍胸口:“我每次见大爷,就见他冷着一张脸,仿佛要打人板子一般。你去吧,待会儿不忙了,我叫了小丫头送你日常穿的衣裳过来。”
  寒碧山房是陆赜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取僻静幽远之意,为的是叫他好生读书。
  秦舒同碧痕分别,迈上山阶,进得花厅,便见神秀,两个人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里边小丫头跑来:“凭儿姐姐,大爷在书房要茶。”
  神秀本瞧不上这些偷懒的小丫头:“不过是要杯茶,难不成你不能端,偏只能我们来做?你是千金小姐,动嘴巴传话就行,我们是奴才丫头,劳心劳力。”
  小丫头满腹委屈:“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大爷一向不叫我们进去书房的。”
  神秀哼一声:“你进不去,难不成我们就能进去了?你自去寻丁护卫,把茶给他就是了,偏来回我们做什么?”
  小丫头怯生生瞧了一眼秦舒:“大爷说了,叫凭儿姐姐端茶进去。”
  神秀生气,伸手去拧她耳朵:“胡言胡语的小蹄子,不过是自己想着偷懒,便胡乱传话,偷着躲差事罢了。”
  小丫头被神秀拧得急拉拉直叫,秦舒拉住她,沉了脸:“好了,不过是件小事,这么打骂,成何体统?”
  神秀讪讪地住了手,小丫头也憋着哭声,秦舒吩咐:“下去洗了脸,再来当差。”又横了一眼神秀:“你心里有气,何苦打骂她,与她本不相干。”
  神秀垂着脖颈,回答:“是!”
  秦舒自洗了手,往外间泡了茶,端进书房,见陆赜正摆了黑子白子,正下棋呢。
  她一走近,陆赜便闻得一阵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既不似前几日的玫瑰花蜜香味儿,也不像那日闻见的蔷薇香味儿。
  他一时只觉得这丫头心思巧妙,身上的味道仿佛日日都不一样,一时间猜不出是什么香味儿。
  秦舒把茶递到小桌上,道:“大爷,茶来了,刚泡好的,我听外面的小丫头讲您爱喝烫茶。”
  陆赜嗯了一声,抬眼瞧她,照旧是眼睛看着别处,他漫不经心按下一枚黑子,再用左手按下一枚白子,问:“身上是什么香味儿?”
  秦舒正站在一旁发呆,猛然这么一问,自己举起袖子闻了闻,这才闻见一股极为清淡的菱角香味儿,如实道:“回大爷,想来是菱角的清香,昨儿家里嫂子哥哥买了许多的菱角回来,想来是衣裳上沾染上了。今儿过来得急,不曾换过衣裳。”
  陆赜点点头:“不必换了,这味道极好。”
  秦舒应了一声“是”,便面色如常地站在一旁,仿佛刚才的话无半点暧昧绮思,就如同刚才说的是今天日头好一样。
  陆赜右手下黑子,左手下白子,不一会儿便成了僵局,瞥见站在一旁的秦舒,目光久久落在棋盘上,问:“你可曾学过下棋?”
  秦舒自然是会的,她小的时候住的是父母单位分的房子,对门是她老爹的大学同学,偏偏这个同学学习成绩不如她老爹,除此之外,无论是升迁还是结婚都快他一步,连生孩子也先一步还是个儿子。
  秦舒她老爹攀比心发作,发誓要把自己女儿培养成比对门儿子更优秀的人才。人家对门学什么,秦舒就要学什么,人家对门报什么兴趣班,自己就要报什么兴趣班。
  别的零零散散倒是没有坚持下来,只有下围棋这一项,一直学到高中,还拿了个省级的奖项,这才算对她老爹交代了。
  拿到证书的那一天,他老爹还特意在饭店摆了几桌,把同事都叫过去炫耀,把秦舒尴尬得坐立不安。
  陆赜这样问,秦舒自然是摇头:“并不曾学过,只是见姑娘们下过,看着有趣罢了。”
  秦舒来古代已经快十年了,想起来父母的面容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清晰了,不知道再过几年还记得些什么?这么一想,不免低沉起来。
  陆赜甩开棋子:“换了衣裳,往老太太那里用饭去。”
  秦舒应了,自去寻了小丫头,拿了石青起花的袍子来换上,又重新梳了头发,把网巾换下来,戴上玉冠,腰间除腰带之外,依旧系上宫绦玉佩。
  往静妙堂去,还未进去,就见里面欢欢喜喜的笑闹声,原是老太太想着好容易一家团聚,每日里都叫了大家一同用饭。
  又因为因为老太太的意思,说都是至亲骨肉,不用见外分什么男桌女桌,便都一桌用饭。
 
 
第11章 残醉颜   此等艳色,非金玉不可匹敌……
  丫头们鱼贯上来,先用铜盆端了清水来,净过手了,这才端上茶来。
  钟鸣鼎食之家,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一时之间众人都静下来用饭。
  用过饭,众人又撤到水阁上说话,几个姑娘公子都是爱玩的人,当下命了丫头拿了花签来,行起酒令。
  偏玉姑娘心思巧,道:“今日老太太、三哥哥都是喝不得酒的,我看这接不上的人,只管寻了一个肯替他喝酒的丫头来,也不用自己喝,这可好?”
  转眼瞧了瞧秦舒,笑着道:“大哥哥是状元之才,就做令官好了,不然我们可不敢献丑。”
  秦舒晓得她促狭,只怕对那天的事情记仇,听得她这样讲,便松了一口气,自己是不用喝酒了。
  陆赜也点头:“既然玉儿这样说,我便来做这个令官好了。”
  陆赜话音刚落,玉姑娘便站起来去拉秦舒:“既然大哥哥做令官儿,那自然是用不着这丫头了,叫凭儿姐姐替三嫂子喝酒去。三嫂子才赏了她金钗,今日正好还这个情儿。”
  她这么一说,秦舒如何说得出别的话儿来,只叫她推着到了三奶奶身后。
  三奶奶站起来,笑:“放心,我如今也大有长进了,管教凭儿今天喝不了几杯酒。”
  陆赜开始出了酒令,行过了一轮,大家都对答得上。
  四爷便道:“大哥哥,你这个酒令也忒简单了,这里是上好的杏花酒,您便赏几杯给丫头们喝吧。”
  几个姑娘也道:“大哥哥是状元,难不成日常出去宴饮,也是这样的酒令吗?”
  陆赜见老太太兴致高,不想扫了她老人家的兴致,便道:“那好,我正经出个令儿,你们再说。首要花名,花名里面又要不得带草木,其次要天字头古诗一句,最后说一句祝祷,连起来要合律。”
  几个在念书的姑娘,略微想一想,便得了,只一个老太太说的勉强不合音律,也叫着他们给碧痕灌了一杯酒。
  到了三奶奶这里,她娘家与别家不同,讲究的不过是略微认得几个字罢了,这些是不在行的。
  旁边的三爷给她递小话儿,被玉姑娘抓住:“三哥哥这是做什么,我们偏叫三嫂子自己想?”
  三奶奶想得一会儿,就认了,笑:“我比不得你们,认酒认罚。”
  丫鬟端了一盅杏花酒来,玉姑娘笑着递给秦舒:“凭儿姐姐,这下你可得喝酒了。”
  秦舒没办法,只好拿起来,略微抿了一口,辛辣得厉害,不像平日里喝的杏花酒,她刚想说话,就叫玉姑娘抓住手,往嘴里灌去。
  秦舒向来是喝不过这些酒的,在现代的时候是酒精过敏,到了这里来会喝上一点,不过也是度数极低的果酒罢了,她叫这么灌了一盅酒,一时觉得喉咙火辣辣,转过身子咳嗽得不行。
  三奶奶、几个姑娘都瞧着秦舒笑:“看这丫头,伺候过多少酒席宴饮,连这么一小盅都不会喝,连脸都红了,可见是个不中用的。”
  玉姑娘拍着手笑:“年年都是凭儿姐姐做令官,不曾见你喝酒。如今大哥哥家来了,也叫你喝上一回酒。”
  秦舒不但发不得脾气,还得赔笑:“姑娘说笑了。”
  倘若换了往日,她自然转了话头说起别的什么有趣的来,既叫主子高兴,又全了自己体面。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何,自己只干巴巴说了一句‘姑娘说笑了’,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倒是四爷站起来打圆场:“凭儿姐姐原不会喝酒,恐怕再喝几杯肯定是要醉的。要是她醉了,大哥哥回去谁来伺候?我看叫凭儿姐姐下去,还是叫三嫂子的丫头福佳来,她喝起酒来倒也有趣。”
  一时之间,不知是谁扯了福佳出来,说她喝酒便是醉了,脸色也不会变的。
  秦舒这才退回陆赜身后,站着听他们玩闹。
  过了几轮酒令,老太太略微疲乏了,这才叫大家散了。
  秦舒回了寒碧山房,服侍着陆赜除了衣裳沐浴,听见里面的水声,便立刻出得门来,问小丫头:“醒酒汤可端来了?”
  小丫头摇摇头:“去厨房的鸳儿不知道哪里玩去了,又或者迷路了,还不曾回来。”
  秦舒只觉得头晕,摆摆手:“去山门口候着,回来了立刻来禀我。”
  本想着站在外面吹吹风来醒酒,又听见里面陆赜唤人,只好进去,见陆赜还没从净室出来,自己又不想进去,便站在门口问:“大爷,您要什么?”
  陆赜道:“你忘了把亵衣拿进来了。”
  秦舒敲了敲脑袋,惊觉自己忘了:“大爷恕罪,奴婢今日叫灌了一杯酒,便丢三落四起来,奴婢立刻取来。”
  秦舒匆忙去柜子里取了亵衣出来,在净室踌躇了一会儿,推开门进去,见陆赜泡在浴桶中。
  秦舒自是面不改色,她上辈子去日本玩,哪里的牛郎店可比这活色生香多了,她走近,问:“大爷,现下要穿衣裳吗?”
  陆赜见朦胧的水雾之中,这丫头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不过他今日没什么兴致,摇摇头:“放下吧,我再泡一会儿。”
  秦舒出来,觉得口渴,喝了许多水,脑子昏昏沉沉的,问了小丫头,说是醒酒汤还没有取回来。
  她挥手叫丫头出去,想着躺在外间春榻上歇一会儿,这里不会叫主子瞧见,要是陆赜有吩咐也能听见。
  不料,玉姑娘叫秦舒喝的那杯酒,本不是什么杏花酒,而是外头烈性的烧刀子,越到后面越是上头。
  她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瞧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三翻四次护着秦舒,心里想着捉弄一番罢了。
  秦舒原本想着只眯一会儿就得了,叫那烈酒一催,自己又没有酒力,一时之间竟然沉沉睡去。那陆赜平日里冷着脸,小丫头也不敢随意进内室来,于是也无人来叫醒秦舒。
  陆赜泡了一会儿,解了乏,穿得衣裳出来,随意披了件袍子,便唤人:“来人。”唤了两声没见人回答,出了外间来,正见了那丫头罗衫轻垂,海棠春睡。
  他走近些,见秦舒醉颜残妆,鬓乱钗横,脸上仿佛上了胭脂一样。
  陆赜把地上散落的一支金步摇捡起来握在手里,一时间只觉得此等艳色,非金玉不可匹敌。他也不叫醒她,只披着衣裳坐在一边,廊外是一片稀疏的竹林,坐了一会儿下起小雨来,台阶下泥新苔绿,只觉得快意。
  外边丁谓收到一封急信,赶忙送进来,寻了一遍,见内间、书房都不见人,外廊下望去,见自家爷披了衣裳坐在榻上,忙三两步过去:“爷,扬师爷的急信……”
  后边还未讲完,便见爷脱了自己衣裳盖在榻上,训道:“赶紧滚出去。”
  丁谓低着头,见榻下垂下烟罗色的绢衣,一时明白榻上的是个女子,便立刻转身出来,在外间等候。
  他自己暗暗叫苦,爷以前的什么屋子自己去不得,现如今可是不能够了,要是再闯进去,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只怕自己就要送去西北吃沙子了。
  那女子是谁,自然不做二想,便是唯一一个入得自家爷眼的罢了。
  他在外间等了一会儿,这才见陆赜一身月白的中衣出来,冷着脸问:“信呢?”
  丁谓立刻奉上书信:“请爷过目。”又另外附上一叠厚厚的纸:“这是二爷治死的那家人的情况。”
  陆赜拿了,放在小桌上,慢慢瞧着,道:“下去吧,以后进来要先通禀。”
  丁谓点头如捣蒜,想起八九岁的时候,叫自家老爹领着去走亲戚,见着一个花园,想着进去玩儿,叫老爹敲了脑袋:“你这混小子,那花园里有女眷,你能随便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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