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崔兰芝惦记着女儿，在墓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最后是被初爸爸搀着起身的。
“妈，这边地滑，你小心点。”
一家子轮着说话，多是报喜不报忧。
上山的时候还是乌云密布，下山的时候已经是阴雨绵绵。
道路不好走，又是撑着伞。
怕崔兰芝摔着，初爸爸一路都是搀着老人家。
初梨落在后面。
一家三口以龟速下山。
崔兰芝感慨：“每年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明年过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初梨没明白，初爸爸却是一秒恍然：“妈，你这是……想抱曾孙了？”
崔兰芝笑了两声：“什么曾孙，阿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
她忽的想起前段时间和陈屿之的谈话。
“之前小陈还问我，阿梨有没有男朋友。”
崔兰芝只是随口一说，落在身后初梨耳中，却仿若惊天大雷。
她差点失态：“陈屿之问你这个干什么？他什么时候问你的？”
声音不自觉提高，甚至还掩过了雨声。
初爸爸回头剜了女儿一眼，不满皱起眉。
“咋咋乎乎干什么，小心摔了。”
经父亲提醒，初梨才意识自己反应过激，忙不迭敛了神色。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初梨慢吞吞补上一句。
“我就是好奇嘛。”
长辈之间的话题，除了工作加薪之外，就只剩下子女学业事业爱情了。
自然的，话题也延伸到陈屿之身上。
事关喜欢的人，初梨当然好奇自家长辈对陈屿之的看法。
悄悄递了耳朵过去。
崔兰芝对陈屿之的赞赏自然不必说，初爸爸对人小孩的印象也不错。
“我之前去看过老夏，他生病那会，都是小陈跑前跑后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初梨仗着雨伞挡着别人看不见，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初爸爸又继续：“不过听说高中不是现在这样。”
那还不是青春期叛逆。
初梨默默在心里反驳了一句，想开口，崔兰芝已经帮她把心里话补上。
她乐呵呵的：“男孩子嘛，淘一点也正常。”
毕竟只和陈屿之见过几次面，初爸爸对他的了解也不多。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之前陈屿之亲口承认，说自己喜欢吃软饭。
不过那都是生长环境不行，才把小孩带歪了。
初爸爸的记忆还停留在陈屿之家里是开舞厅的，家里经济一般，好像还有一个暧昧的网聊对象。
他还记得上回不小心看见陈屿之的聊天记录，陈屿之称呼对方为姐姐。
还用了颜文字，一看就不是普通关系。
初爸爸顺口关心了小租客的感情情况。
“小陈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崔兰芝低吟：“应该没有吧？我没听他提过。”
“还是单身吗？”初爸爸狐疑。
雨水落在台阶上，溅起了一地的水花。
初梨转动着雨伞。
淅沥雨声中，她听见了父亲清亮的笑声。
“之前我看他称呼对方为姐姐，还以为他好事将近了呢。”
第34章 打断腿
……姐姐？
初梨走在最后, 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摔了去。
没听说陈屿之还有姐姐啊，难道是表姐堂姐之类的？
初梨思维扩散，最后连学姐都想到了。
她还想再问, 可惜崔兰芝和父亲的话题一直从陈屿之转到隔壁大嫂上，她贸然上去多问一句, 只会显得突兀。
实不相瞒，除非有血缘关系的, 不然以陈屿之的性子, 是绝对不可能叫对方为姐姐的。
难道他喜欢姐弟恋？
这念头一冒出来, 初梨瞬间成了一只呆立鹅。
她的生日，好像是在陈屿之后面吧。
出生月份比陈屿之晚，要他真是喜欢姐弟恋, 那她不就永远出局了吗？
初梨慢慢从呆立鹅变成丧气鹅。
一路上搜肠刮肚，初梨突然想到，之前和陈屿之告白的也有高他一届的学姐，结局同样被拒。
年龄不是唯一的门槛，初梨稍稍放平了心态, 然而还是心事重重。
坐在后座上, 一条棉麻连衣裙差点被初梨揪报废，还是崔兰芝看见, 回头唤了一句。
初梨终于松手。
“外婆你叫我？”
“都叫你好几遍了。”
崔兰芝从前边递了玫瑰饼过来, 关切问。
“是不是饿了？这有玫瑰酥, 之前小陈拿的，说好吃。”
怎么又是陈屿之？
初梨愤愤, 化不解为食欲，一口气吃了三个，最后的下场就是午餐吃不下, 喝了瓶酸奶就上楼。
“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节制！”
初爸爸嘴上虽然埋汰，身体却很诚实，亲自煮了绿豆汤，想着女儿午睡起来可以吃一点。
“小陈，你喜欢吃甜的吗？”
“阿梨喜欢吃甜的，你要是喜欢，我等会也给你多加一勺蜂蜜。”
家里就初梨一人嗜甜，所以她那份，都是双倍的蜂蜜。
陈屿之到嘴的“还行”，在听见初爸爸后半句之后，瞬间变成了──
“喜欢。”
初爸爸笑呵呵的：“那阿梨可得高兴坏了，以后有人陪她。”
陈屿之眉稍微动，眉眼都染了笑意：“嗯，以后我陪她。”
初爸爸不明所以，只顾着炫耀自己的手艺。
“阿梨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给她煮这个。小陈，你爸妈……”
话一出口，初爸爸才惊觉说错话，干笑着掩饰过去。
陈屿之家里是开舞厅的，估计爸妈忙于工作，没什么时间管孩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见陈屿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没有。”
江妍和陈宴炀忙于工作是真，不过即便是真做出来了，陈屿之也不敢吃。
他怕吃了直接进医院肠胃科躺着。
毕竟之前自家母亲就有过这样的先例。
那会父母还没离婚，江妍难得一次洗手作羹汤，亲自给丈夫做蛋糕，当晚陈宴炀就因为食物中毒入院了。
而被打发去同学家的陈屿之却因此躲过一劫。
初爸爸不知真相，越看陈屿之越觉得疼惜，还挺会安慰人。
“没事，以后想吃和叔叔说，叔叔给你做。”
“……好。”
外边还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仿若泼了墨的山水画一般。
有客人过来买蜡烛，说是给小女儿订了蛋糕，结果蛋糕店忘记配蜡烛了。
可惜崔兰芝这边只有普通的蜡烛。
大叔哀嚎一声，恼怒揪了揪快要脱光的发顶，一阵发愁。
最后还是陈屿之提议让他叫跑腿送蜡烛上门，大叔才心花怒放回去了。
“这做父母的……”
初爸爸哭笑不得，由他人度己，顺便想起今年女儿的生日。
“阿梨以前过生日也是这样，非要弄蜡烛，后来过了十八岁，却是再也不肯插蜡烛了，总说自己永远十八。”
提起女儿，初爸爸语气明显自豪许多。
然而说一半，忽的又叹气。
“不过今年生日就没过好，蛋糕都没吃，也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了。”
“生日？”陈屿之好奇，“是哪一天？”
“六月一号。”
……
六月一号，儿童节。
和他接到夏承安生病住院的消息是同一天。
台阶只容一人通过，陈屿之拾级而上。
路过初梨房间时，还朝里头望了一眼。
初爸爸一大早带着一大一小去山上扫墓，陈屿之自然也知晓今天是初梨亲生母亲的忌日。
估摸着是心情不好，所以没吃好。
陈屿之盯着那扇门看了两三秒，最后还是转身，直接跨上楼。
房间里边，初梨烙饼似的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昏昏欲睡。
她没拉窗纱，奶格木窗还映着外面阴沉的天幕。
搁在床上的手机连着震动两三下。
是“声音恋人”特有的消息提醒声。
初梨慢吞吞从被窝下伸出一只手，借着窗外昏暗光线，睁着眼迷糊扫了一眼。
睡觉之前她还在纠结“姐姐”这个称呼，猛地看见屏幕上一个“姐姐”，差点惊醒。
却是小软糖发来的消息。
【小软糖：姐姐！这两个口红色号，你觉得哪个好看[双手捧腮]】
【小软糖：我刚发了工资，想送给姐姐做回礼(≧▽≦)】
其实之前小软糖也给自己发了红包，金额也和初梨送的差不多。
初梨很快拒绝。
【小软糖：可是姐姐之前也给我送了生日礼物0.0】
【想吃小软糖：我今年生日已经过啦(＞_＜)】
提及生日，初梨情绪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来。
她二十一岁的人生，是从被陈屿之的拒绝开始的。
重点是她现在又一次掉进同一坑里。
初梨轻轻叹口气。
【想吃小软糖：不过没吃到喜欢的蓝莓蛋糕，过得也不开心。】
窗外雨声阵阵，乌云压了半边天，偶尔有鸟雀飞快穿过雨幕，啼声也淹没在雨水中。
陈屿之盯着屏幕半晌，最后也只敲下三个字。
【小软糖：为什么？】
良久，桌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下。
【想吃小软糖：因为那天被喜欢的人拒绝了。】
……
最初认识那会，初梨对陈屿之的敌意显而易见。
那时她还说，是因为之前有朋友告白被陈屿之拒绝，所以她恨屋及乌，连带着对陈屿之也不喜。
“我有一个朋友等于我自己……”
陈屿之皱眉沉吟，不免想到网上的段子。
若是其他时间还好，偏偏是他接到老师住院消息那天。
陈屿之记得清楚。
那天他一直待在图书馆，再后来就直接赶去了医院，初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自己碰面。
陆衡工作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偷偷摸鱼。
结果游戏帐号还没登录上去，就先接到陈屿之的电话。
他还以为是上司查岗，手一抖差点挂断电话。
看清屏幕上的备注时，才偷偷摸摸跑去了厕所。
牺牲摸鱼机会接电话，听见内容时却极其无语。
陆衡翻白眼：“哥，我金鱼脑，而且找你告白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陈屿之体贴帮人缩小时间范围：“六月一号，我去医院找夏老那几天。”
“……没有吧。”
陆衡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想出一个不着边的。
“不过余霄给你带书回来时，我倒是看见他包里有一封情书。”
若是有人给陈屿之递情书，陆衡只会觉得正常。
不过对象是自己不喜欢的人，陆衡就开始戴有色眼镜。
“我当时还想，是哪个女孩视力这么差，居然会看上他那种人。”
……
没得到有用的讯息，陈屿之只能暂时放弃。
恰好初爸爸的绿豆汤出锅，在群里同时@了陈屿之和初梨两人。
陈屿之循着香气下楼时，初梨的房门还紧闭着。
“她外婆刚刚上去了，阿梨还在睡觉，我们先吃。”
加了双倍的蜂蜜，甜度自然多出一大截。
陈屿之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甜蜜的负担。
初梨那份还留在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外面风雨交加，偶尔有路人经过，都是步履匆匆急着赶回家的。
头顶橘红灯盏亮着，初爸爸抱着一碗绿豆汤，缩手缩脚窝在沙发上，陪崔兰芝一同看电视。
还是个校园偶像剧。
陈屿之坐下的时候，刚好播到男主角将女主角堵在巷子边，壁咚。
初爸爸不常看电视剧，不到半分钟时间就眉头紧皱，不太懂现在电视剧的套路。
“这不是才刚见面吗，怎么就……”
……怎么就亲上了？？？
……还是强吻的？？？
三代人，守着一个电视机，还是这样的画面。
要说不尴尬肯定是假的。
陈屿之默默在心里帮初爸爸未说完的后半句补了上去。
他低头啃绿豆，佯装不在线。
躺椅上的崔兰芝却不以为然，只觉得初爸爸大惊小怪。
崔兰芝：“校园剧不谈恋爱还能干什么？”
初爸爸：“那也不能这么……轻浮吧？”
才见面就亲上，那以后还了得？？
初爸爸皱着一张脸，“还好阿梨不是这样，要是哪个小子敢这样对她，我肯定……”
崔兰芝接上：“肯定什么？”
陈屿之也朝初爸爸看了过去。
初爸爸毫不犹豫：“那我肯定打断他一条腿啊！”
没有风湿病，陈屿之莫名觉得自己膝盖骨隐隐作痛。
他努力回想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幸运，陈屿之忽然发现，他到现在连初梨的手都没牵上。
更别说……那啥了。
膝盖成功逃过一劫，陈屿之暗暗松口气。
